第5章

蕭素寒這才突然意識到他是個鳏夫,看他對那小小一個劍穗都看得那麽重,想必從前與妻子也是恩愛甚篤,然而眼前這冷冰冰的面孔與別人濃情惬意的樣子,蕭素寒卻怎麽也想象不出來。

兩人各懷心事地在火堆邊靜默了許久,邊旭忽然道:“明天就是十日之期,我們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動身離開這裏。”

“什麽十日之期……”蕭素寒喃喃地問了一句,忽然想起之前诳他,說與手下侍衛定了十日後重聚的事。其實哪有什麽十日之期,他在沿路留了落梅山莊的記號,那些侍衛定然是一路跟随而來,只是記號在南陽郊外便斷了,這兩天侍衛們不知已急成什麽模樣。

想到這裏他趕忙打了兩聲哈哈:“是……是啊,等明天爬出這山谷就可以去與他們會合了。”

邊旭似乎沒在意到他言語中的異樣,只點了點頭道:“那麽,明日我們就可以分道揚镳了。”

蕭素寒剛要跟着點頭,忽然想起什麽:“我走後你要去哪裏?還找那黑衣人麽,你好像不是他的對手。”

邊旭輕輕冷笑了一聲:“我現在打不過他,難道永遠都打不過麽?”他來回撫摸着腰間的佩劍,眼神也冷了,“再說,他若是當年那件事的元兇,我定然要想方設法取他性命。”

蕭素寒對他的自負很是不以為然:“我瞧他的刀法很不簡單。”

邊旭忽然轉頭看他,神色有些凝重:“你也覺得他的刀法不簡單麽?”他問完這句,又低聲道,“但他學的不是全套刀法,只是幾張殘頁而已。”

蕭素寒奇怪地問道:“你連這人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怎麽會知道他的武學套路。”

邊旭嘆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了。”

“今年春天,我的一個朋友傳來消息,”邊旭說到“朋友”這兩個字時,微微皺了皺眉,而後才道,“他約我在塞北一個叫薩哈的小鎮上相見,說有重要的事告訴我。”

“我到那裏時,見他傷得很重,幾乎快要死了,我很奇怪,因為這個人也算是有名的刀客,我想不出什麽人能把他傷得這麽嚴重。他卻不提自己的傷,只告訴我,他找到那個與我劍法相似的人了,只是那人使的不是劍,而是一把刀。”

“他說這個鎮上有一戶望族被人殺害,屍體上的創傷與我的天月劍十分相像,他猜兇手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人,于是尋覓蹤跡找到了那個兇手,他口中稱那人為‘神秘客’,他動用了所有人脈卻只查到關于神秘客背景的只言片語。原來神秘客當年只是個塞外普通的刀客,後來不知從何處得到幾頁殘缺的刀譜,一夕之間刀法突飛猛進,後來竟成了塞外數一數二的高手。”

蕭素寒長居中原,對塞外的風土人情不過一知半解,張口便問道:“幾張殘頁就這麽厲害,到底是什麽刀譜?”

“那是江湖上已失傳了數十年的刀法,叫做逐影刀。據說前朝末年,江湖上有個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叫做風狼,風狼最後一任統領武功出神入化,是當世第一高手,他成名之技便是這逐影刀。”

蕭素寒既然見識過黑衣人的刀法,心中不免對那神秘的刀法有幾分敬畏,想了想才道:“這神秘客既然機緣巧合習得神功,為何又要濫殺那麽多無辜性命?”

“習武之人都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況且他不過得了幾頁刀譜就這樣厲害,若是拿到刀譜的全本豈不是天下第一,”邊旭說到這裏,忽然冷笑了一聲,“這個江湖上各門各派,從成名已久的名宿到初出茅廬的少年,哪個不想做天下第一。”

“所以,他殺那麽多人就是為了尋到那本逐影刀的刀譜?”

“是,他這些年一直在尋找那位風狼統領留下的蹤跡,最後才發現薩哈鎮的這位望族祖上與那統領有些淵源,留下了些許消息。原來那位統領将逐影刀的刀譜和風狼搜刮來的數不清的武學典籍都埋藏在了大漠深處的風狼巢穴,他将标注着巢穴位置的地圖和打開大門機關的銀牌分別藏在了天機門和太虛道宮。天機門和太虛道宮原是那時武林中的泰山北鬥,不過這些年天機門弟子凋零,早已江河日落不複當初。太虛道宮更是在前朝滅亡的亂世中就分崩離析,門內寶物被弟子們或藏或賣,那銀牌便是那時流入魏家刀之手。”

蕭素寒聽到此處,又忍不住問道:“既然那望族一家都被神秘客滅口,你朋友又是怎麽探聽到這許多事呢?”

“那望族家有個小少爺僥幸逃過此劫,他雇了我朋友保護他,自然也把整樁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蕭素寒點了點頭:“想必你的朋友追查神秘客下落時被他發現,所以才被他所重傷。”

“正是如此。”邊旭也點了點頭,“我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知道此人将不日入關,去尋天機門和魏家刀,連忙趕回,想在他下手之前給這兩個門派予以警示。誰知路上正碰到魏家刀一行人前往洛陽參加武林大會,他們根本不知手上的銀牌是這麽重要的東西,只聽說有人要為這牌子傷他們的性命,便力邀我與他們同行,相互照拂,掌門甚至将銀牌交于我,要我替他們保管。”

蕭素寒略一回想,想起魏家刀那夥人确實無膽無謀,十分容易被恐吓,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惜他們沒了牌子,還是沒有保住性命。”

邊旭神色變得十分黯淡,低聲道:“可惜我受他們那般信任,卻未護得他們性命。”

蕭素寒沒料到他還在為此事自責,他見慣了此人冷面冷心的樣子,一時竟不知如何勸慰,只好岔開話題問道:“你方才提到的朋友是西北掩日刀門下麽?”

邊旭搖了搖頭。

蕭素寒露出了然的神色:“那就是百越陀羅刀門下的南宮翼了?”

這次邊旭倒有些吃驚:“你怎麽會知道?”

“江湖上數得上名的青年刀客就那麽幾個,猜也猜到了。”蕭素寒雖然猜中,心裏倒更是疑惑,那南宮翼與他有過幾面之緣,是個極為愛說笑的年輕人,怎麽看和這邊旭也不是一路人,不知怎會變成朋友。

他既然好奇,便直接問道:“你和他是如何結交的?”

邊旭并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回想起了那位朋友,然後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片刻後才道:“我欠了他一個情,他以此要挾,要我與他朋友相稱。”

蕭素寒聽了,幾乎嗤笑出聲,暗道這事南宮翼确實幹得出來,連咳了幾聲才掩飾了笑意道:“怪不得你再不敢欠人人情。”

邊旭卻再不肯說話,獨自去安歇了。

這晚半夜卻下起雨來,淅淅瀝瀝一直下到天明,不但沒有轉晴,反而有愈來愈大的趨勢,他二人誰都不願意在山谷下等候,依舊攀着長藤準備爬出山谷。那峭壁上的石頭青苔沾雨,格外濕滑,攀爬的時候比前一天不知要艱辛幾倍,蕭素寒心裏自然是叫苦不疊,暗道昨日若是出谷去,何至于受這樣的罪。就這樣費了半日的功夫,兩人才終于爬出深谷,只見眼前一片開闊,不遠處暮霭沉沉,隐約能看見神鷹堡那灰暗的舊宅。

蕭素寒正想去尋下山的道路,卻見邊旭已向神鷹堡的方向走了過去,忙追上前問道:“我們不趕緊下山,去那邊做什麽?”

邊旭兩眼緊緊盯着那舊宅的方向,低聲道:“我要去看看。”

“看什麽?”

邊旭對于這句問話卻沒有回答,只是徑直向前走。

蕭素寒覺得他這模樣很不對勁,心道既然問不出所以然,索性跟他一起去神鷹堡,探個究竟。

神鷹堡的正門十分高大,但在這灰蒙蒙的的暮色中只讓人覺得十分壓抑,走進門內,觸眼所見皆是蕭條荒蕪四個字,堡內十分廣闊,從那些斷井殘垣中不難看出這裏當年繁盛顯赫一時。蕭素寒四處張望着,心中忽然覺得十分蒼涼,不知将來何年何月,落梅山莊也會落得這步田地。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覺邊旭早已不在身邊,這破敗的諾大庭院裏一時只剩下他一個人,讓他覺得有些瘆得慌。他趕忙去尋邊旭的蹤影,來回找了幾個院子,才在後院的圍牆外發現了邊旭,只見他呆呆地站立在一座墳墓前,低頭看着眼前的墓碑,不知已看了多久。

蕭素寒小心放輕了腳步上前一看,只見那墓碑上寫着“愛妻薛晚晴之墓”,其實單看他那失魂落魄的神色也不難猜出,這正是他亡妻之墓,只是蕭素寒起先沒有想到,他的妻子原來就是這薛家的人。

正在他猶豫着要開口勸慰還是默默走開的時候,忽然聽見堡內傳來說話之聲:“我道是何人擅闖神鷹堡舊地,原來是你。”

這話音聽來是個年輕女子,然而說話之人不知在幾丈開外,竟能将聲音徐徐傳來,此等內力委實不是什麽年輕人能夠修得的。

蕭素寒驚異之下居然想到,該不會是他癡心一片,所以他老婆顯靈了吧?

邊旭卻已轉過身,依舊是平日裏冷冰冰的臉色,抱拳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道:“我無意冒犯,這就離開。”

“慢着!”

随着這一聲輕喝,暮色中的神鷹堡忽然燃起一盞燈光,那裏正是方才蕭素寒路過的一所別院,在燈光映照下帷幕飄動,映出一個女子的身影來。

“晚晴死了這麽多年,你還想得起來看她,怎麽想不起來看看我這個活人?”那女子嘆了口氣,低聲道。

她這話語聽起來怨意尤深,蕭素寒自然明白過來這不是邊旭的亡妻顯靈,而是他不知在何處惹下的風流債。

那女子自然也看見了蕭素寒,輕輕問道:“這位客人是?”

邊旭沉默了半晌,此時才開口道:“這是落梅山莊的少莊主,你不要……”

那女子輕輕一笑,打斷了邊旭的話:“此處如此破落,沒有什麽款待貴客,小女子只好撫琴一曲,以慰君心。”

蕭素寒正覺得莫名,只聽邊旭在他身後低聲道:“小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