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蕭素寒自然知道他說的話有道理,然而真的要他答應再也不與邊旭結交,他卻應不下來,只悶悶地“唔”了一聲,而後問道:“今晚咱們在何處歇腳?”

高羽知道他故意打岔,也不揭穿,只是答道:“我們在山腳處紮了營帳,方才已派人先下去備了熱水和床鋪,少爺到了自可以洗浴安歇。”頓了頓又道,“在這荒山野嶺自然不如山莊裏舒适,等到回去你再好好将養吧,瞧你長到如今二十來歲,何曾吃過這麽多苦。”

聽他這麽一說,蕭素寒忽然想起他從未有這麽多天不曾沐浴,立時渾身不自在起來。等到了營帳附近,立刻便命人備了浴桶熱水,足足洗了一個時辰,而後才被手下侍衛撈起來,擡到鋪了暖衾錦被的床上。他在床上懶懶地舒展開四肢,仿佛此時才再生為人一般,暗道這江湖輾轉可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他在外餐風露宿多日,早已感到疲憊,頭挨到枕頭不到片刻便沉沉睡去,自是一夜無夢。

第二日晨間正睡意朦胧時,營帳外幾句說話聲忽然傳了進來,一個聲音沉穩,自然是高羽,只聽他道:“少爺今日還未起身,邊少俠若有話盡管差我轉告便是。”

而後便聽邊旭道:“請閣下告訴少莊主,邊旭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高羽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虛留了,這裏有上好的大宛駒一匹,贈與少俠做個腳力,還請邊少俠一路保重。”

邊旭倒也不推辭,只微一點頭,牽了那馬的缰繩,轉身便要走,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呼喊道:“慢着!”

卻是蕭素寒掀開營帳跑了出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裏衣,趿着鞋子,可見出來得匆忙。高羽吃了一驚,趕忙脫下外袍給他披上,問道:“少爺這麽急着做什麽?”

蕭素寒卻不答他,一手指着邊旭道:“你為何不來親自同我道別?”

邊旭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道:“他們說你在歇息,我不便打攪。”

“你……”蕭素寒再要質問,忽然覺得自己這番言行有些無理取鬧的意思,他稍一轉念,問道,“你要去哪?”

邊旭淡淡道:“當日在山谷中,我們不就說過,出谷之後分道揚镳,少莊主何必追問我的行蹤呢?”

“好你個邊旭!”蕭素寒再也忍不住,怒道,“我們相交數日,也算患難與共,你欠我那麽些人情,就想這麽撇清麽?”

邊旭擡起眼睛看他,眉宇間有些莫名,問道:“不知蕭少莊主想怎樣?”

“我……”蕭素寒一時語塞,他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沖動,大步走到邊旭面前,揚起臉道,“我要跟你一同去!”

此言一出,不止邊旭,連同高羽等人一齊變了臉色,高羽立時便拉住了蕭素寒的衣袖道:“少爺!”他雖未說什麽,但咬字極重,可見他并非要開口勸告,而是有些警誡的意味。

蕭素寒卻繼續向着邊旭道:“你接下來自然要趕去天機門,那天機門梁老前輩與我爹是莫逆之交,我怎能眼睜睜看他全家蒙難。”

邊旭聽了這番話,并不答言,只是看着他,目光有些複雜。

高羽抓着他的力氣更大了些,道:“難道有人要去襲擊天機門?天機門雖然如今弟子稀少,但他門下劍術極是高超,那八卦劍陣就不是好相與的,何勞你們二位出手相救?”而後又道,“若是少爺你放心不下梁老前輩,屬下替你去一趟天機門便是。”

蕭素寒忽然用力甩開他的手道:“高羽,究竟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

高羽登時驚呆了,他們相處二十來年,蕭素寒何曾說過這麽重的話,當下便怔怔收回手,口齒木然地道:“自然您是少爺。”

蕭素寒咬牙向他道:“既然知道我是少爺,那就聽我的。”他一面飛快地系起外袍衣帶一面向外走去,“牽一匹馬給我,我要走一趟天機門,你們不用跟着,此去蕲州地界不過半月路程,我月餘後自會回落梅山莊。”

他二人離開時,蕭素寒分明看見高羽眼眶中隐有淚痕,心下也是恻然,然而仍硬撐着撥馬離開了這處營帳,直到奔出十來裏路程,才卸下包袱,露出滿臉的惆悵來。

邊旭看得分明,在他身旁道:“你為何非要跟來?”

蕭素寒聽了這句問話,沒好氣道:“我為何要跟着?總不會是因為我閑出屁來了吧!”他斜了邊旭一眼,“你知不知道那神秘客散布了消息出去,把他做的那些事都賴到了你頭上,你現在空口無憑去天機門,萬一被他用計反咬一口怎麽辦?以我這樣的地位,去幫你做個證人,豈不是省了很多麻煩!”

邊旭靜靜聽完,忽然道:“其實,我昨晚聽見了你們說的話。”

蕭素寒一怔:“什麽話?”

“你手下說得很對,你跟我結交下去很危險,”邊旭看着他道,“為何還要一而再地幫我?”

蕭素寒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不樂意承我的情,但是我樂意。”

邊旭皺了皺眉:“你這人真是古怪。”

蕭素寒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評價自己,不由得斜了他一眼,暗道你這怪人,還有什麽資格說旁人古怪。

此去天機門并不算遠,然而他們都知道神秘客怕是早已啓程前往,所以一路快馬加鞭,披星戴月,終于在幾日後趕到了蕲州。

天機門座落在蕲州城外一處幽靜之地,這已是傳承數百年的老門派,大門匾額雖然老舊,卻仍是器宇不凡。他二人一路疾馳至此,人馬皆已困頓,只匆匆在門外栓了坐騎,而後便去叩門。

叩門之前蕭素寒心中着實惴惴不安,生怕推開門後見到滿眼屍首,誰料很快就有人前來應門,看模樣正是天機門門下弟子,那弟子規規矩矩地問道:“不知二位有何貴幹?”

蕭素寒擡起下巴道:“你家門主可在麽?我們尋他有要事。”

那弟子打量他一番:“不知閣下是?”

“落梅山莊蕭素寒。”

聽到這位少莊主的名號,那弟子倒沒露出什麽惶恐之色,只點了點頭,又看向邊旭。

邊旭抱拳道:“在下邊旭。”

那弟子忽然凝重了神色,低聲道:“二位稍候,待我通傳一聲。”

他去了不過片刻,很快便回來道:“請二位跟我來吧。”

他二人随着那弟子一路步入天機門,只見周遭冷冷清清,遠不如別家門庭那樣弟子如雲,蕭素寒不由得問道:“天機門劍法獨步武林多年,為何如今門下弟子反而越來越少?”

那弟子搖了搖頭:“我門下劍法非以招數見長,而是在劍中求道,如今江湖上受推崇的劍法,皆以狠絕為上,已沒有什麽人願意花上數十年的功夫悟求劍道了。”

蕭素寒聽他這樣說,心有所感,不禁點了點頭。

弟子一直将他們引到正屋前方停下腳步,向屋內道:“啓禀門主,客人已到。”

屋內很快便傳來梁老門主的聲音:“請他進來吧。”

蕭素寒有些奇怪,為何是“他”而不是“他們”,他懷着疑惑正要向內走去,卻已被弟子攔住道:“門主只見邊旭一人,蕭少莊主請稍候片刻。”

蕭素寒奇道:“這是為何?梁門主與我父親素有交情,為何竟不肯見我?”

弟子神色有些古怪,眼睛看着邊旭向蕭素寒道:“他有要事尋我們門主,蕭少莊主為何又要插手其中呢?”

蕭素寒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待要問個明白,卻聽邊旭道:“既然如此,我一人進去面見門主便是。”

等他進去之後,蕭素寒便細細盤問起這名弟子:“聽你方才的話,似乎知道我們有要事尋梁門主?”

那弟子搖了搖頭:“在下并不知道蕭少莊主會大駕光臨,只是數日前收到了那邊旭下的劍帖。”

蕭素寒微微一怔,立刻問道:“什麽劍帖?”

“自然是要與我家門主比劍的約戰帖,”那弟子說到這冷冷一笑,“這邊旭在江湖上成名不過兩年,野心便如此之大,行事也毒辣邪門,血洗魏家刀的事還沒完,又急着來劍挑我天機門。”

蕭素寒聽得一頭霧水:“我和他前幾日還在路上奔波,他哪有功夫下什麽戰帖給你們。再說,血洗魏家刀的另有其人,我們此番前來就是想告訴梁門主,那真正兇手很快就要前來天機門,搶奪一幅地圖,叫你們小心些。”

“地圖?”那弟子搖頭道,“我從未聽說門內藏了什麽地圖,依我看,真正被惦記的是那七星劍譜吧?”

七星劍譜是天機門的至寶,蕭素寒自然知道,然而又奇道:“這和七星劍譜又有什麽關系?”

弟子又是輕聲冷笑:“那邊旭在劍帖上說,若是門主輸給他天月劍,就要雙手奉上七星劍譜,這話有多麽不知天高地厚。所幸門主他老人家素來大度,準備此番只給他個教訓,訓誡他幾句,叫他迷途知返,不要再四處尋事了。”

蕭素寒聽到這裏,已是暗暗心驚,他幾乎可以确定這劍帖不是出自邊旭之手,多半是那神秘客所為,但他做這假劍帖又是為了什麽呢?

弟子瞧蕭素寒怔住了,這才道:“蕭少莊主,江湖上好玩的事多着呢,你為何要和那種人混在一起,依我看……”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蕭素寒不知想起什麽,突然一躍而起,向那門主所在的正屋奔去。他忙阻攔道:“此處不可亂闖。”

而蕭素寒仗着輕功了得,身形晃了兩晃便來到了屋前,徑直闖了進去。那正廳內空無一人,他又趕忙步入一旁的耳房,而後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那弟子也跟着追了進來,只向內看了一眼,便目眦欲裂,一把揪住蕭素寒道:“那惡賊人呢!”

原來耳房的地上匍匐着一具屍體,正是天機門門主梁淮,他脖頸一線紅痕斃命,而那邊旭已然不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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