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能拿這打趣的呂布,自是不會被烹的。

倒是此時的項伯,焦慮如被烹了一般,在自己帳中滿頭大汗地不住踱步。

——饒是範增有意隐瞞,這楚軍中驟然

有所動議,是不可能不去驚動身為左尹的項伯的。

他實在想不明白,範增老兒究竟趁自己在營場忙碌的這下半個白日

裏,對項羽進了什麽讒言。竟讓早上還被他勸動的人,轉瞬又改了主意!

項伯的心情被迫跟着大起大落,臉色實在難

看。

方才在帳中不是沒看出項羽臉色不好,其實并不敢多勸,然他只是試着問了幾句緣由,項羽便怒而翻臉,字字铿

锵表示心意已決。

比起他幾天前初次做這決定時的草率,這回他的的确确要認真得多:不僅将各部将軍召來,緊急開

完了一場軍機會議,還做好了基本的戰術部署,只等二日之後,便對關內漢軍用兵。

項伯登時大驚失色,絞盡腦汁地

正想以‘出爾反爾,何以立信’等借口再去阻攔,項羽卻只板着臉,将他客氣地打發回去了。

從未遭過這等對待,項

伯頓感驚疑不定,更不敢強留。

Advertisement

項羽根本未曾懷疑素與他親厚的小叔父已同漢軍勾結,只将心比心,自己在察覺遭到

老奸巨猾的劉邦愚弄後暴跳如雷,同樣的羞辱,就不必叫小叔父再經歷一次了。

連這次出征,他都是專挑了項伯不在

的空檔進行的軍議,省得察覺受騙真相的叔父受損。

他素來不會作戲,既不想說,又不願瞞騙,索性便板着臉含糊幾

句,将人直接打發走了。

殊不知這一含混,反而讓做賊心虛的項伯驚跳不已。

若非他了對項羽了解頗深,都快要

以為侄子是發現了他與劉邦那日夜談定下的兒女親事、以及他在這其中的微妙立場了。

既然眼下他還算安全,只不知

為何被排除在這場戰事之外,那他首先當做的,還再訪張良,将這緊急狀況告知。

項伯為劉邦即将面臨的危險,幾乎

是操碎了心。他原想着親自去一趟,但為防範增那老匹夫暗中派人盯着、導致節外生枝,索性只遣了心腹一人,連夜過關

去舊秦宮。

劉邦這會兒正與張良面對面地坐着,針對明日那場兇險的鴻門宴的應對細節反複進行推演,卻不想驚聞此

噩耗。

“此話當真!”

劉邦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來到那秘使前,顧不得儀表,緊攥着對方肩頭反複問詢道:“

項羽當真将于二日後以大軍破關?!”

“絕無虛言。”

項伯所派的心腹亦是緊張萬分,把項伯反複叮咛的話複述

一遍後,不敢多加逗留,匆匆離去了。

饒是劉邦有意将他留下,多問楚軍動态上的細節,卻因項伯也被瞞得死死的,

所得信息極為有限。

因而饒是他巧舌如簧,又肯舍下架子,卻除了‘楚軍将于二日後開拔入關’這要命的噩耗外,其

他是什麽都沒問出來。

“完了,完了。”

原本一場鴻門宴,就已叫劉邦心緒緊繃,憂愁不已,結果這宴固然不必

赴了,卻是一場更要命的滅頂之災!

縱使劉邦一向性情堅韌,這會兒也生出一股‘天要亡我’的悲憤,尤其那以為盤

算盡中、逃過一劫的僥幸與得意還未散去,就途逢大變,實在叫他灰心喪氣不已。

他倒在榻上,雙目無神地喃喃自語

着,對這消息同樣感到始料未及的張良則已冷靜下來,陷入了沉思。

——疏漏究竟出在何處?

張良頭個懷疑的對

象,便是立場理應更為親楚、偏偏對他們更為親厚的項伯。

凡事反常即有妖,難道項伯并非是公私不分、為‘義’賣

主告密的愚蠢,而是範增所行的反間?為的是騙取劉邦信任,赴這場有去無回的鴻門宴,好一舉秦王,殲滅漢軍勢力。

衆所周知,範增與項伯不合,但若那只是假象……

張良微微搖頭,很快自己否決了這一猜測。

若項伯那晚的急

迫與坦誠,真是口蜜腹劍者所演出來的話,未免也太過驚人了。

最重要的是,項羽若鐵了心要對劉邦下手,以他貫來

做派,多會選擇堂堂正正地與之開戰,光明正大地一決雌雄。

雙方實力本就懸殊,又有現成借口——漢軍把手函谷關

不讓楚軍入,楚軍大可以此為由,向他們發起征讨。

楚軍要滅殺漢軍,實在是輕而易舉。

何必多此一舉,驅使堂

堂楚國左尹親自出動,孤身赴漢營?

哪怕是非對錯雙方各執一詞,貿然殲滅盟友,大義上難免惹人诟病。

但在諸

侯分封在即、少劉邦即能少一人裂土封王的情況下,諸侯也只會樂見其成地作壁上觀,而非口誅筆伐。

至于項羽其人

,不久前才做出坑殺二十萬前秦卒的暴行,哪似會在意口碑風評的。

将整件事反反複複地想了好幾回,張良隐約察覺

出,應是劉邦畫蛇添足出的那件血衣所壞的事。

然而嬴子嬰遭刺殺割首之事發突然,項伯上門告密亦是不期而至,臨

時想到的應對之策,疏漏何止一處,叫一直忌憚他們的範增洞察也不足為奇。

不論如何,追思舊事已于事無補,當務

之急,是要如何應對二天後的楚軍壓制。

劉邦神色惶惶,如喪考妣,在他想來,此事簡直與死局無異。

在利令智

昏的那陣子過去後,他在張良這幾天的提醒下越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所做之事,究竟多麽愚蠢:十萬漢軍,怎能與四十萬

骁勇善戰、由項羽所帶領的楚軍抗衡?更別提還有諸侯軍虎視眈眈。

唯一的辦法,恐怕就是趁着楚軍尚未反應過來,

将這秦宮中投降的舊秦禁軍與漢軍精銳進行替換,然後帶上那幾萬精銳兵,快往巴郡蜀郡的方向逃。

仗着巴蜀地區的

天險,外頭追兵難入,項羽應也不稀罕深入腹地,那他尚可憑數萬精兵割據自守。

只是外人難入,自己也難出。

這麽一來,無異于将自己困守于前秦後院,再難有進取之途,更別說去實現他心裏的宏圖霸業了。

不過片刻功夫,劉

邦已清醒地做出了只留心腹精兵,抛下其他人跑路的決定。

張良聽他這麽說後,沉默一陣,忽道:“待計窮之時,退

居巴蜀,确不失為一條上佳後路。”

他目光雪亮,自然清楚僅靠漢軍一支,是斷無可能與雄震天下、一呼百應的項羽

抗衡的。

眼下要争取的,就是讨好項羽,好在之後分封中得到一塊位置不算太壞的封地,才好積蓄實力,發展盟友,

徐徐圖之。

劉邦眼前倏然一亮。

他哪裏聽不出來張良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說漢軍還有一線生機!

“勞請先生

教我!”

情況緊急,張良自不會賣什麽關子,而是将計劃全盤托出,讓劉邦立即着手去做兩件事。

一是派使者緊

急前往楚國都城彭城,将因非要履行‘先入關者為王’的約定、而被項羽刻意忽略冷落的楚王心護送來此。

二是派使

者去楚營周旋,不計一切代價,務必将開函谷關、令楚軍通行之日,拖延到楚王心抵達為止。

項氏親自擁立的楚王,

到頭來因熊心不願為傀儡,而漸漸反噬項氏,才有了劉邦的崛起之機。

楚王心為保有權力,便必須要牽制勢頭熾盛、

實力如日中天的項羽,縱觀天下諸侯,最得用的人選,莫過于劉邦了。

楚王心必将不計代價地約束項羽,保住漢軍,

這點毋庸置疑。

劉邦自也明白這點,一邊對張良千恩萬謝,一邊火急火燎地召來心腹部下,将這兩件要緊事給吩咐下

去了。

計策得以執行,張良心中卻始終不安。

他倉促制定的計策所含的變數,實在太多了。

最難以把握的,

便是楚王心對項羽所剩的約束力、或是項羽的忍耐力……到底還剩多少。

倘若項羽被逼急了,不管不顧,哪怕公然違

抗楚王心,也要鏟除漢軍的話,那他們确确實實就只有帶上殘部,狼狽逃往巴蜀了。

這時的呂布哪裏知曉,他為取個

投名狀的橫插一腳,竟成了投入湖心的一刻巨石,徹底攪亂了多人的布局,掀起了萬千波瀾。

等他在軍帳裏那臨時的

鋪位上舒服地睡了一覺,鉚足精神,就只等劉邦上門的鴻門宴來到時,才愕然得知,這場原定新豐鴻門的宴席竟已取消了

“豈有此理!!!”一切準備就緒、磨劍霍霍的呂布驚聞噩耗,猛然瞪大雙眼,驟然站起,短劍也‘哐當’一聲掉

到了地上。

然而他這會兒哪還有心思管那柄小破劍,整個腦袋都快被難以置信給炸開了!

“這賊老天!哪有這麽

不講道理的!”

呂布猛力跺腳,憤怒吼道。

——到底是那大耳劉的奸詐祖先太言而無信,還是太史公欺他?究竟

是哪個天殺的混賬玩意兒,竟喪良心地把這事兒給整沒了!

他娘哦,這下可咋整!

全然不知自己便是那‘喪天良

的混賬玩意兒’的呂布實在太過悲憤,激動異常地踱來踱去,滿嘴都是‘絕無可能’‘天殺的某某欺我’。

剛還好端

端的人,一聽這本無甚幹系的事後,便露出這麽一副六神無主、生無可戀的絕望模樣,直讓告知他此事的韓信都看得一愣

一愣的,滿心不解。

“……項将軍待下慷慨,雖暫未定下對賢弟的賞賜,”韓信不知所措地站了會兒,想起呂布那晚

與他一道用飯時不掩挑剔嫌棄飯食粗糙的模樣,以為明白了症結所在,于是略想了想後,設法安慰道:“區區酒肉,你只

需開口,定不會少。”

何況在他看來,哪怕按時召開宴席款待劉邦,以呂布的尚未明晰的身份,也不見得得以留在宴

上。

呂布一臉麻木,仰天長嘯一聲,徹底倒地不動了。

——他惦記的是個屁的鴻門宴上的酒肉!分明是那顆姓劉

的腦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