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呂布還在為無端取消的鴻門宴怏怏不樂,茫然地想着下一步該如何是好時,忽得項羽的傳召。

整一天過去後,項羽終歸沒忘了給楚軍決策帶來大轉折的這位有功壯士,等一騰出手,即将他喚了過來。

呂布在韓信

帶領下再次來到主帳,剛一入內,便看到裏頭不止項羽一人:左右兩側,分別坐着一瞅着七老八十、風燭殘年的老頭兒,

以及一不惑歲數上下的将領扮相的人。

二人坐席雖近,眉宇間卻都氤氲着幾分愠怒,應是才争執過、關系不睦。

呂布的那對招子,慢吞吞地轉了一圈。

憑前者這把老骨頭還能呆在兵營的,除亞父範增外不做他想;而後者……旁的

不好說,眉頭則與主位上的項羽有幾分神似,他便猜是項伯了。

這二人身份,确如呂布所猜想的那般,确為範增與項

伯。

劉邦為争取時間,為自己謀取生路,一天裏先後派出使者三人,皆攜厚禮,奮力對項羽進行解釋。

項伯雖不

知劉邦還藏有搬來懷王心的後招,卻也知事态嚴峻,傾力為其周旋;範增哪裏願見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識出劉邦奸詐嘴臉

的項羽再入迷局,自是全力阻止;于是每當漢軍使者前來,便是一場二人間的唇槍舌戰、針鋒相對,叫項羽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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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項羽看來,一方是忠心耿耿的謀士,一方是至信至親的小叔父,二人平日皆為楚軍謀劃傾盡所有,未藏私心,卻不知

何故偏偏與彼此過不去。

他本就不善言辭,更別說居中調和了,每回遇着這種情況,唯有一邊心下無措,一邊木着張

臉,由二人吵鬧,自己充耳不聞。

呂布眼皮微跳。

這微妙一幕,竟透着似曾相識。

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

經夾在妻舅魏續與高伏義間的争吵,而落得一個頭兩個大的自己……

“參見将軍。”

呂布摒棄那些亂七八糟的念

頭,揚聲行禮,話語铿锵有力。

哪怕低眉斂目,他也能清晰地感覺出三人的目光都瞬間彙聚到了自己身上。

範增

看向他的目光充滿‘孺子可教’的和善,項伯的視線宛若平靜、實則充滿質疑,唯有項羽的眼神含着欣賞,還暗暗地松了

口氣。

“不必多禮。”項羽沉聲應着,旋即賜座:“坐下吧。”

“喏。”

呂布不似旁人還嘴上推辭幾句,而

幹脆得很,大馬金刀地坐下了。

“得奉先來投,我不勝歡喜,還有那投名狀……”

說到這,項羽略頓了一下。

原想的‘郎中’之位,分明已到了嘴邊,但一凝視着分外英武昂藏、堂堂能言,眉目裏又帶着幾分淩厲桀骜的呂布身上

,那股子欣賞勁兒就莫名地不住往上湧。

——英雄難得,不當以常法拘束。

下定決心只在瞬間,項羽眼也不眨,

幹脆利落道:“封你做連敖,你看如何?”

範增淡定聽着,不做反應,項伯則擰緊眉頭,投向呂布的目光裏多了幾分

探究和震驚。

眼前這人,到底有何能耐,又是在他眼皮底下建了甚麽他所不知的奇功?!才得了心高氣傲的項羽這般

隆重賞識?

須知連敖由連尹、莫敖二職合來,僅居令尹、右尹、大司馬、右司馬、左司馬之後。武官之中,雖只稱得

上是中等武官,但對于呂布這無名小卒而言,簡直是一步登天了。

就如韓信投身入楚軍已有二載,先是追随項梁,後

并入項羽軍中,期間輾轉征伐,浴血拼殺,積功多時,才受提拔至執戟郎中。

就這升遷速度,在旁人眼裏已是相當不

錯的了。

哪想呂布這一下直接飛躍,超他前頭去了!

最叫項伯感到不可思議的,還是項羽的口吻裏,還破天荒地

帶上了明确的征詢意思——難道眼前這人若是貪得無厭、再索要高官的話,項羽還願任他讨價還價、甚至允了不成?

呂布眼底一片茫然。

連敖是啥子哦?

他對三百年後早已廢除的楚國官職陌生得很,認的那便宜老哥韓信雖給他大

致講解了一通,但因沒料到他能連跳那麽多級,解釋時也止步于郎中,哪會講到在這之上的連敖。

他眼睛亮亮的,滿

含期待:“請問将軍,這連敖……能領多少兵?”

項羽默然。

範增眼角微抽,好心解圍道:“連敖雖無領兵之能

,卻負有輔佐長官督運糧草之重務……”

呂布這一聽,頓時傻眼了。

甭管說得多好聽,這不就是個運糧草的麽!

他可不能幹!

他這當慣了發號施令的大将軍的,會心甘情願來這楚營裏再重頭當個小兵,哪是為了重溫在軍中積

功步步升遷、得爵祿官職封賞的舊夢,而是為老仇人那祖宗的性命而來的!

眼看着他已被這賊老天坑害,莫名其妙地

丢了鴻門宴上刺殺劉邦的良機,當務之急,便是再尋個接近劉邦的機會。

得虧他問了個清楚,否則真若當了這鬼幫着

運糧草的小官吏,那怕是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再摸着滑不溜秋的劉邦一根毛!

有這閑工夫,他哪怕去前線當個沖鋒的

小兵,也要靠譜太多啊!

見他一副虎目圓瞪,俨然頗有異議的模樣,本就為劉邦面臨性命威脅而憂心忡忡的項伯實在

按捺不住內心煩躁了,嘲道:“你初來乍到,雖有幾分不俗,但疆場未赴,于軍中寸功未建,若非将軍賞識,豈會躍居連

敖之高位?再有淩雲壯志,也未要過于好高骛遠。”

他是不知這呂姓毛頭小子究竟立了何等奇功,但這不識擡舉的狂

傲模樣,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呂布眯了眯眼。

對項伯這等吃裏扒外、還厚顏無恥沒點兒自知之明的,難免叫他

想起能力平平、卻因妻舅關系而被他尤其厚待、最後卻因升米恩鬥米仇而叛得比誰都幹脆的魏續癟犢子了。

既是瞧不

起的蠢蛋內奸在旁陰陽怪氣,他只當是嘴裏放屁,哪裏會惱?

只慢悠悠道:“左尹莫要誤會,在下方才連連敖為何官

職尚不清楚,豈會狂妄至嫌那太低?倒是自知功微,貿然居此高位,亦是難以服衆……某慕将軍巨鹿神威,若将軍不嫌,

還請賞某執戟郎中一職,如此既可陪侍将軍身旁,還可與韓兄作伴。”

說這漂亮話時,呂布心裏的小算盤也撥得嘩嘩

響。

在項羽身邊做執戟郎中,自有他的好處:閑時可與便宜兄弟兼同僚的韓信扯扯犢子,平日還更容易監看漢軍動态

況且最有法子見着劉邦的,除卻先鋒,便是項羽本人了。

做先鋒得冒死殺出一條血路,還不見得接近得了劉邦

,但劉邦若想不開了見項羽,必然是在需輕裝簡從出現的特別場合,更有利他伺機而動。

從前他也做過好一陣子董賊

名為義子、實為貼身侍從的活計,應付此職,可謂駕輕就熟,遠比那破運送糧草的差使要好應付。

谄媚奉承的話語,

項羽近來聽得極多,不止耳朵長繭,也鮮少往心裏去。

但這極合他眼緣的壯士,一臉直率道出口的誇贊與佩服,到底

是不同的。

——項羽嘴角微微上揚,心情甚佳。

況且執戟郎中一職本便是他想為呂布準備的職位,見其進退有據

,陳述時條理通順,更是滿意不已,于是不假思索地點頭同意了。

範增聽了這話,則是對眼前這壯士的印象裏添了‘

機靈’二字:與其在難以出頭的糧運處任連敖,官職雖要更高一些,但确實不比日日伴項羽出行的執戟更能入對方眼。

渾然不知自己腦門上被蓋了個前所未有的‘機靈’章子的呂布,在離開主帳後,便勉強重新打起精神去領親兵服飾與那

執戟郎中的印绶了。

而在漢營之中,真正的機靈人張良,則在看到使者們全都铩羽而歸、大難近在眉睫之內後,不得

不對計劃做出了新的調整:加緊令人僞造一份楚王心的诏令,再着人裝扮成彭城使者,送去楚營。

劉邦先是大驚,後

是猶疑。

不論是僞造王诏的下場或是難度,都比之前那件畫蛇添足的血衣要嚴重得多,而血衣姑且穿幫了,更何況是

王诏?

張良冷靜道:“且請将軍安心。只要王不予以揭穿,那诏作得再假,也就成了真的。”

僅靠短短兩日,哪

怕使者快馬加鞭,也只能堪堪趕到彭城。

再等楚王做出反應,派出使者,又要耽誤兩日——只怕漢軍已被楚軍雷霆全

滅了,哪還有搬救兵的意義?

既然拖延時間不成,那便只能僞造王诏。

只要光明正大地送出,哪怕範增懷疑、要

證明王诏為假,也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便争取了他們反應的時間;而項羽若因此暴怒,更佳,怒火即沖着偏倚漢軍的楚王

去了,他們便有了喘息的空隙。

而要驗證诏書真僞,關鍵皆系于楚王一人。

而楚王只要不願做一項氏傀儡,要試

圖制衡勢大的項羽,便離不開漢軍的支持,自會默默替他們作此掩護。

劉邦聽了,未免心動:“那這送王诏的人選…

…”

注定九死一生,他舍不得派出心腹幹将,但此行又攸關漢軍危亡,絕對不容有失。

不等張良開口,郦食其已

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請求将軍授命,臣下願意攜此王诏,出使楚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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