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人作嫁

其時天色已黑,星光閃爍,兩母子沉溺在前塵往事,竟從午後一直講到晚上,卻全無餓意。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見屋內兩人正促膝談心,似不忍打擾,又漸漸遠去。

楊珍不以為意,點起蠟燭,續道:“徐允常話音剛落,枯木派二當家鐘如龍一甩袍袖,袖裏飛出無數尖細鐵針。這下變故出人意料,不少武功低微之輩不及細想,亂作一團,躲向桌下,大叫:‘快躲!是‘蝕骨針’!’慌亂中撞得酒壺酒杯掉在地上,‘乒乒乓乓’之聲不絕于耳。你爹也吓了一跳,連忙擋在我身前,以防敵人暗算。我之前聽他說過,枯木派原名雕木派,奉木匠鼻祖魯班為祖師爺,門下人人是能工巧匠,大多侍奉朝廷、組織民夫,為天子建宮殿、築長城、修道路、架橋梁,因其工藝高超,曾被先帝親筆禦賜牌匾‘枯木逢春’,因而易名。其武學正是以奇門暗器見長,與金石派同氣連枝,共組五行盟派。”

“誰知這些蝕骨針不是飛向群豪,卻是飛向徐允常。我躲在他高大的背後,悄悄探出頭來張望,只見徐允常揮舞寶劍護身,朗聲道:‘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那些鐵針就像長了眼睛一般,乖乖被吸到劍上,竟無傷及他分毫。我再定睛細看,廣真、許墨生、袁興旺等前輩高人,仍是安之若素,穩如泰山,仿佛早有預料。許墨生更是啧啧稱奇,點頭連稱‘妙哉妙哉’。”

“徐允常輕抖歸心劍,鐵針跌落地上,緩緩道:‘這兩句詩是漢末枭雄曹孟德所作,意思是自己像周公一般求賢若渴,希望天下人才都來歸順于我。在下機緣巧合之下,于鄉間覓得一塊玄鐵寶石,顏色深黑,堅如磐石;磁力驚人,可吸刀劍。一問附近村民,方知其為從天而降的寶物。于是我閉門謝客,潛心鑄劍,使出生平所學,經九九八十一天,終于鑄成此劍,取名‘歸心劍’。剛才在下跟各位開了個玩笑,請鐘大哥發射暗器,向我招呼過來,無非是想展示此劍‘天下歸心’特性,并無冒犯之意。在下以為,以歸心劍的神奇特性,作為號令武林的信物,相信再合适不過。”

“此言一出,先前躲在桌下的人紛紛爬出,臉上又惱怒又尴尬,卻懾于金石派威勢,不敢高聲罵娘,只得低聲咒罵:‘這種事也能用來開玩笑的嗎?’、‘這徐老怪誠心叫人出洋相,多砸他幾個酒杯,好叫他自作自受’、‘我看那幾個老和尚、老道士、老乞丐,早就吓得不敢動彈了吧,還是我們應變迅速,料敵機先’。那些前輩也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許墨生更大為贊賞,上前拍拍徐允常肩膀,自顧自道:‘老徐,你我年齡相若,出道相近,沒料到你還有這手法寶,貧道今日真服你了。’渾不把那些多舌之徒放在眼內。”

說到此節,臉色凝重的楊珍不禁輕聲微笑。楊樂康想起直率爽朗、行事随心的無為子,也倍感親切。

楊珍續道:“徐允常微笑謝過,又朗聲道:‘訂立聯盟信物,以此號令群豪,只是第一步。推選武林盟主,率衆讨伐魔教,才是重中之重。此事事關重大,務須從長計議。在下以為,武林盟主之位,自是武藝高強、急公好義之士,方可勝任服衆。因此可擇吉日,于湖北武當山,設下比武擂臺,廣邀四方豪傑,以武藝決勝。歸心劍作為我派之物,在下自當攜劍參與比武。若有大俠能勝過我手中的歸心劍,在下自當恭敬獻出,以示盟主聲威。’此時有人叫道:‘你這劍如此厲害,要是沒人打得過你,那又如何?’徐允常道:‘若是承蒙各位厚愛,讓我僥幸得勝,在下也只好迎難而上,坐這盟主之位了。倒不是在下敝帚自珍,不肯獻寶,此節須請各位明白。’”

“袁興旺笑道:‘此舉甚妙。今日亮劍,他朝比武,正派人士共襄盛舉,聲勢浩大。消息在江湖上傳開,定教魔教中那些見風使舵之徒聞風喪膽,棄暗投明,只怕到時我們丐幫又要壯大不少。哈哈!’徐允常笑道:‘若真如此,丐幫既往不咎,救人向善,為讨伐魔教掃除障礙,減輕血債,在下要替蒼生感謝袁副幫主才是。’你爹也很高興,悄聲對我道:‘師父思慮周詳,成竹在胸,再加上歸心劍在手,可謂如虎添翼,定能如願當上盟主,率領群豪讨伐魔教,大振我金石派威名。’我點了點頭,心中只顧念他的安危,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楊樂康也點了點頭,尋思:“江湖上刀光劍影,讨伐魔教一事必定兇險。縱使正義得勝,也須付出很大代價。若是爹爹為此獻身,雖無法伴我長大,卻是一個真英雄、好漢子。”

楊珍續道:“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把冷冷的聲音道:‘徐師伯還沒當上盟主,卻已像盟主一般說話待人了。’随即走進一個身穿紅衫、身材甚高的青年漢子,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後面又跟着四名大漢,個個勁裝結束,虎背熊腰,四人各執一面五色大旗的角,昂首闊步走進廳內。大旗四邊鑲滿珍珠寶石,略一抖動,展出燦爛寶光。不少人認得這面旗子,竊竊私語道:‘五行盟派的令旗到了!’”

“徐允常面露不悅,道:‘秦師侄此刻才到,莫不是路上遇到魔教妖人,以至耽了行程?’那漢子名叫秦天,是煙火派大師兄。其發妻名叫李影紅,正是煙火派掌門人李易牙的千金,卻在一次遭遇戰中,為救夫君舍身擋劍,不幸被白蓮教歹人所害,留下一雙年幼兒女。此後煙火派便跟白蓮教結下血海深仇,立誓有朝一日要蕩平魔教總壇。此事就發生在亮劍大會三個月前,當時轟動極大,江湖中無人不知,我和他上湛盧山途中,也曾聽武林同道提起過。”

“只聽秦天森然道:‘魔教妖人倒沒撞見,算他們命大。卻被我遇見一幫颠倒黑白、沽名釣譽之徒,表面上義正辭嚴,高調亮劍,要為民除害,暗地裏卻勾結奸邪,賊喊捉賊,似有不可告人的圖謀。’”此言一出,在場群豪無不嘩然。徐允常正色道:‘秦師侄,你喪妻不久,傷心悲痛,師伯感同身受,卻不是任你胡言亂語的理由。我等正派中人,素與魔教妖人勢不兩立。你這番話句句帶刺,含血噴人,毀我清譽,卻是為何?’秦天道:‘我看在五行盟派的情面上,才叫你一聲師伯。未曾想你金石派竟貪圖蠅利,勾結奸邪,出售軍械辎重給魔教妖人。’随即右手一揮,又有四名煙火派門人取着一個大鐵箱,步入廳中放下。

“秦天又道:‘十日前我煙火派密探回報,探知振遠镖局林近南接到生意,要押送一批物資,運至魔教一處偏僻倉庫。我在師父授意下,率隊星夜趕路,半路攔住車馬,截獲這批物資,自少不了一番苦戰。那些镖師只是奉命行事,不知裏面裝載何物、接收人是何許人也。為免誤傷無辜,多結仇家,只好點穴制住他們,又留下一封書信言明大義,好讓他們回镖局交差。當我們開封檢視那些鐵箱,卻發現竟是你金石派所鑄刀劍!’話音剛落,四名門人便打開鐵箱,內有刀劍十數把,另有弓箭、暗器、□□若幹。放在最上面的劍,卻是兩年前我随他私奔,他贈予我家鎮宅的那把寶劍!”

聽到此節,楊樂康驚呼起來:“怎麽會這樣?這當中定有大誤會,得跟大家說清楚才是!”

楊珍續道:“徐允常認出那些刀劍,确為自家門派所鑄,霎時臉上變色。在場群豪更像炸了鍋一般,有人道:‘沒想到金石派竟幹出這種勾當,當真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人道:‘亮劍讨伐魔教,卻又賣劍給魔教,那不是瞎折騰嗎?’有人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不故意挑起沖突,又怎能發戰争財?反正到時大家沖在前面,金石派就在後頭數錢。’有人道:‘你們還是想得太簡單,若真是這樣,這徐老怪又何必争當武林盟主?我看他是既想籠絡魔教,又想渾水摸魚,趁機統一黑白兩道,獨霸天下,野心不可謂不大啊!’”

“這些閑話,衆人聽得清清楚楚,徐允常臉色難看之極。他站了出來,先是向徐允常躬身道歉,然後牽着我手走到廳中,執起自己昔日佩劍,自報師門身份,又向衆人簡單交代兩年前出手救我、贈劍私奔之事,以示與魔教妖人勢不兩立,又道這把寶劍或許已被我家人變賣,或被歹人所奪,輾轉流落至此。此事确是他有失考慮,沒想到竟釀出這種誤會,有損師門清譽,還望師父和天下英雄原諒。秦天卻冷笑道:‘你拉個黃毛丫頭出來,胡亂編個蹩腳故事,就想瞞天過海,轉移視線,你當天下英雄都是三歲小兒嗎?你說你英雄救美,有誰能夠作證?再說除了這把劍,其他軍械又是怎麽回事?但我卻已請來了振遠镖局的林總镖頭,見過托運物資之人,可以當面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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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節,楊樂康又道:“是啊!秦天不信人固然可惡,但這其他武器,又是什麽回事?那林镖頭怎講?”倒像是站在了煙火派那邊。

楊珍續道:“秦天舉手一拍掌,又有兩名煙火派門人,一左一右護送着林近南進屋,連同先前持旗、搬箱的八名門人和秦天,已有十一名煙火派門人來到,個個有備而來,不怒自威,一切就像精心設計一般。只聽秦天道:‘林總镖頭,請您指出當日委托振遠镖局押送物資的人,是否就在這大廳之中?您不必害怕,直說無妨。少林派廣真大師、武當派許道長、丐幫袁副幫主等前輩高人此間都在,定會為大家主持公道、明辨真相。’”

“那林镖頭卻面露難色,道:‘當日到镖局委托押運之人,頭戴草帽,面罩黑紗,神神秘秘,形跡可疑,小人看不清他樣貌。镖局打開門做生意,常有各色人等委托押送物資,我們出于誠信道義,絕不諸多過問,相信各位英雄也是清楚的。小人只認得那人聲音,因他那天來時,既不露真容,話音也很古怪,似有難言之隐。小人留了個心眼,故意多問幾個問題,引他說話,好記住他聲音。’”

“此言一出,原先熱鬧嘈雜、低頭私語的廳堂,霎時變得鴉雀無聲,人人閉口不語,唯恐那林镖頭胡亂一指,自己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哪怕他絕無做過此事。就在此刻,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顯得特別明顯,原來是有個金石派弟子,想趁衆人不留意之際,悄悄溜出大門。秦天冷笑一聲,道:‘往哪跑?’猛地一甩袍袖,一支脫手镖破風而出,直插中那人心髒。那人慘叫一聲,鮮血流出,掙紮着回過身來,用手指着秦天,沙啞着道:‘你……你竟然……殺我……’眼神充滿怨恨。那人情緒激動,還想說些什麽,卻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轟然倒在地上,就此氣絕身亡。灑在地上的血,慢慢變成了紫黑色。”

“這下變故發生極快,不過十幾秒內,秦天又是出手偷襲,一擊斃命,根本來不及阻止。徐允常盛怒,舉起歸心劍,大吼道:‘秦天!你膽敢在我地盤上,出手殺我徒兒!’金石派門人個個拔劍出鞘,怒目相向,惡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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