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機靈小丐

只聽那小丐道:“我是丐幫弟子啊,這身行頭不是很明顯了麽?”姜樂康點頭道:“對的。”又低下了頭,黯然神傷。小丐又道:“我看你剛才還提着個鴿籠,現在怎麽不見了?”姜樂康嘆息道:“唉!先前有一男一女在街上舞棒賣藥,我覺得古怪說了兩句,壞了他們營生。他們心中怨恨,強搶了我的鴿子,說要烤來吃。”說到此處,又想到自己連日趕路,萍水相逢,那鴿子雖不會說話,俨然已是自己唯一夥伴,轉眼卻成別人口中美味,不禁流下淚來。

小丐笑道:“人家跑江湖的,混口飯吃,也不容易。你說話這麽直,壞了人家好事,被教訓一下,也是活該,這就叫交學費。”姜樂康擦擦眼淚,道:“你不知道,我寧願吃他幾拳,也不要搶我的鴿子,現在該如何是好?”小丐收起笑意,道:“你有挂念的親人在家鄉,那只鴿子是通信用的?”姜樂康點頭道:“是啊。”

小丐道:“那你為何離家遠去,一個人來到衡陽?”姜樂康道:“我原要去湖北神農架,找百花幫蘇義妁幫主報恩,請她傳我一身本領,成為行俠仗義的大俠。現在才走了小半路程。”姜樂康失去信鴿,心中苦悶,此刻忽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小丐跟自己說話,只覺有人傾訴,竟把此行目的和盤托出,渾将楊珍“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囑托忘得一幹二淨。

小丐挑了挑眉,警惕道:“你認識蘇幫主?”姜樂康道:“當年家母尚懷着我,曾受蘇幫主救命大恩,我才能順利出生。當日一別,已隔多年,再無相見。如今我已長大成人,想要學習本領,成為大俠,便出村來找蘇幫主,祈求拜師學藝,正好也能孝順侍奉她老人家,以報昔日大恩。”小丐沉吟道:“蘇幫主仁心仁術,濟世為懷,出手救過你娘親,也不奇怪。不過百花幫門下多數是女弟子,你一個小子想要拜師,恐怕未必合适吧。”

姜樂康思索道:“此節我也曾聽聞。我是想先找到蘇幫主再說。若她願意收我為徒,那是最好不過;若她不願,那就孝敬她一段時日,并請她回村敘舊,同時回書說明情況,我自當再尋良師學藝。但現在信鴿沒了,那該如何是好?”

小丐道:“那你認得回家的路嗎?”姜樂康道:“自然認得。”小丐道:“那不就成了!只要你還認得回家的路,天底下又有什麽事不能辦到?你親自回去一趟說明,不就解決了嘛?沒了一只鴿子就哭哭啼啼,還怎麽成為大俠?”姜樂康聽這一說,登時豁然開朗,笑道:“小兄弟,你說得是!”

其時正值中午,街道盡頭的酒樓飄來陣陣香味,隐約聽得食客觥籌交錯的歡聲笑語。姜樂康舔了舔嘴角殘餘的白色粉末,像是可吃之物,猛然想起什麽,問道:“小兄弟,你先前也看了那對男女舞棒賣藝,可知那捏成粉的是什麽物事?我總覺得不是真正的瓷片。”

小丐道:“那是烏賊骨,中藥名叫海螵蛸,可用來制酸止痛。曬幹後潔白晶瑩,敲起來叮叮當當響,極似瓷片,輕輕一捏,就會變成白色粉末。”姜樂康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麽看來,這對男女雖然騙人不對,但确實是賣藥,懂得藥材特性,是我壞了他們治病救人的好事了。”言語間頗有些自責。

小丐道:“那倒不一定。這些江湖騙子,經常幹着‘挂羊頭,賣狗肉’的勾當。他們聲稱的名貴藥材,不過是濫竽充數的貨色。所謂的麝香,大多用狗或羊的卵,充填血塊、冰片制成。虎骨則用牛骨冒充,為掩人耳目,旁邊常放一個虎爪作憑信,其實只是用牛爪粘上貓皮罷了。你想想,這些藥材如此珍貴,人人為利争相獵殺,麝鹿大蟲越殺越少,價錢越炒越高,又怎會有真貨給你?即便有,也留給皇宮中的達官貴人享用啦!”

姜樂康聽得瞠目結舌,許久才道:“小兄弟,你懂得真多!”想起母親楊珍曾說丐幫弟子遍布天下,互通音訊,深知江湖經驗,今日得見,确實如此。轉念又覺不對,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他們的把戲,怎麽不出言拆穿?”小丐笑道:“我跟他們又沒怨仇,何必得罪他們?再說了,你不是已經仗義執言,讓他們沒騙成嗎?”姜樂康點頭道:“也對。像你長得這麽瘦小,還是不要硬碰硬。我也是吃了好大的虧,方才脫身。”

小丐道:“大笨蛋,那你餓了嗎?咱們一起去路盡頭的酒樓吃飯吧。”姜樂康之前總被陶晴叫作“木頭”,知道“大笨蛋”只是戲谑之稱,并不惱怒,何況這小丐确實機靈,便道:“餓是餓了,但那酒樓好漂亮,應該很貴,我怕沒有足夠的錢,還要留作路費。”正說話間,一個拿着菜籃的中年婦人路過,口中念念有詞:“造孽咯!小小年紀,有手有腳,不學好,倒來街上乞讨……”又往小丐身前的乞兒缽中,扔下幾個銅錢,慢慢走遠。

小丐咯咯直笑,道:“你看,這不是有錢了麽?”姜樂康啞然失笑,道:“就這點錢,夠在那裏吃飯嗎?”小丐道:“說什麽話呢?你初來乍到,人生路不熟。我請你吃一頓飯,又有什麽相幹?”又從懷中掏出一錠白花花的銀子,道:“這錠銀子,總該夠了。”說罷拉了拉姜樂康衣衫,要他站起。姜樂康正感奇怪,無暇細想,只好依了。

兩人站起身來,往街頭盡頭走去。只見一個濃妝豔抹的老女人站在路旁,揮舞手帕叫聲官人,招呼人客進去。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進去。姜樂康跟在後頭,也想進去。那小丐忙拉住他衣衫,道:“喂!你是真傻還是假癡?那是群芳樓,不是酒樓!”又指了指對面客店,招牌上書“雁醉樓”三字,道:“這家才是酒樓。”姜樂康大惑不解,問道:“群芳樓是什麽地方?”小丐臉上一紅,嗔道:“反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兩人走進酒樓,挑了個小桌坐下。但見酒樓內生意紅火,客似雲來。食客席上擺滿佳肴,色香誘人。店小二跑上跑下,忙得不可開交。兩人等了一陣,根本沒人搭理。小丐頗為不滿,叫道:“喂!怎麽還沒有人來?”一個店小二方才過來,上下打量兩人一番,冷冷道:“你們有錢吃飯嗎?該不是想吃白食吧?”小丐取出那錠銀子,晃了幾晃,怒道:“怎麽沒有?這不是錢嗎?”

店小二連忙換副嘴臉,賠笑道:“兩位客官,想吃些什麽呢?”小丐連珠炮發般道:“就要紅燒魚頭、東安子雞、永州血鴨、九嶷山兔、渣江假羊肉、岳州姜辣蛇這幾道吧,都是三湘名菜,再打兩角武陵崔婆酒,另要果子蜜餞若幹,作為小吃。”直說得姜樂康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店小二也不敢小觑,贊道:“客官果然識吃。”叫了聲諾,便退了去。

姜樂康道:“我們才兩個人,叫這麽多菜,能吃完嗎?”小丐忿忿不平道:“這店小二狗眼看人低,我不秀點本事,怎壓得住他?”姜樂康終于認真細看這小丐,但見他衣着破破爛爛,臉上全是黑灰,瞧不出原來面目,一雙眼珠咕溜溜地轉,十分靈動,但覺那店小二開頭的擔憂也有點道理,只好安慰道:“店家這麽忙,才一時怠慢我們,不要放在心上吧。”小丐嘻嘻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細牙,卻與全身上下極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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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幾道湖南名菜便端了過來,滿滿擺了一桌,全是姜樂康沒見過的美味佳肴。姜樂康舉起筷子,夾起菜吃,但覺入口辛辣,與家鄉菜味道殊為不同。話說辣椒自明朝末年從美洲傳入中國,初時只作觀賞作物之用,到清朝才被廣泛食用。因湖南、四川、貴州等地位處內陸,海鹽昂貴,且冬季濕冷,吃辣既能有效禦寒,也能一定程度代替食鹽,故而形成當地嗜辣的飲食習慣。其時尚無辣椒,時人多以蔥、姜、蒜、花椒、芥末等佐料調味。姜樂康自幼居住嶺南桃花村,母親楊珍又是江南人氏,飲食素來清淡,初時難免不慣,但吃了幾口菜,且初嘗杜康,只覺胸內熱血沸騰,豪情頓生,竟已愛上這種味道。

那小丐卻每樣菜只吃一口,便即停箸,喃喃自語道:“這些菜不過如此,怎比得上家裏的味道?”姜樂康正大快朵頤,看到小丐心事重重,也停杯投箸,問道:“小兄弟,話說你爹娘都在哪裏?怎麽流落在街頭乞食?”小丐黯然道:“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産而死。我一出生就沒了媽,從沒見過她的樣子。”姜樂康道:“原來如此。我是一出生就沒了爹,看來我們是同病相憐!難過的事不必多想,我們說些開心點的事吧。”兩人又說了不少閑話,姜樂康眉飛色舞地講述在桃花村與小夥伴玩耍的趣事,小丐聽得津津有味。

姜樂康見小丐孤單可憐,又覺他機靈善良,既解決了自己困惑,還慷慨請吃飯,忽發奇想道:“小兄弟,你待我真好,我很感激你啊!不如我們就義結金蘭,結拜為異姓兄弟?我名叫姜樂康,你叫什麽名字?”小丐撲哧一笑,沒有搭話。姜樂康以為小丐不明白,又道:“就是像演義裏的劉備、關羽、張飛在桃園結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小丐笑道:“你和我才認識多久啊?這麽快就要結拜?”

姜樂康摸摸頭,不好意思道:“很快嗎?可能是我挺喜歡你吧!”小丐道:“只怕你知道我身份,就不會這樣想了。”姜樂康心道對方只是乞丐,怕自己瞧不起他,慌忙道:“怎麽會呢?我只不過是個鄉下小子,沒什麽見識。你這麽聰明,如果好好利用,定能幹出一番事業。”正說話間,肚裏突然傳出一陣怪響,只怕是初到三湘,水土不服,要鬧肚子。姜樂康一陣窘迫,摸着肚子,有苦難言。小丐摸摸鼻子,調皮笑道:“快去吧!”姜樂康點點頭,一溜煙跑到茅廁解手去了。

正解手間,只聽“嗖”一聲響,一支小箭飛上天空,轉眼變成一朵美麗的紅花。姜樂康在茅廁門頂的縫隙處瞧見,他從沒見過煙花,一時看得癡了,尋思:“原來城裏還有這麽多有趣玩意!”

待他出來時,但見小桌空餘杯盤,小丐卻早已不見人影。自己包裹還好端端的放在椅上,打開一看,竟多了幾兩銀子。姜樂康大吃一驚,忙問小二哥什麽回事。店小二道:“那小丐已結了賬,自出門走了。”姜樂康忙拾起包裹,追出門去,卻哪裏見到小丐身影?姜樂康悵然若失,慢慢走在街上,繼續自己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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