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梅仙子

聽姜樂康這一問，衆人也來了興趣。董聰尋思：“這小子問得好，正好逼蘇義妁說出，她那天為何要放梅傲霜一馬？”信口道：“晚輩先前翻閱敝派所著的《江湖志》，也發現當年梅傲霜曾做過不少好事，江湖人稱‘紅梅仙子’。可惜現在誤入魔道，自食惡果。這中間定有許多曲折，《江湖志》上卻無記載。如果蘇幫主不介意，還望詳細告知，好讓晚輩補全來龍去脈，以供後人鏡鑒。如有冒犯，請多包涵。”蘇義妁長嘆一聲，道：“百花幫出了這等逆徒，教天下英雄恥笑。老身怎敢厚顏護犢？原當如實相告。”秦子恒道：“蘇幫主深明大義，足為晚輩敬仰。”

蘇義妁憶起往事，緩緩道：“傲霜是個苦命人。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她只有七歲，我當時也就二十八九歲，尚沒成為百花幫幫主。還記得那天下午，我和我師父要到武昌府辦事，在一家客棧投宿。正歇息間，突然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一陣罵聲。只聽一個婦人怨道：‘你現在考上功名，便去尋花問柳，與那狐貍精相好，不要我娘兒倆了嗎？’又聽一個男人道：‘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你在這發什麽瘋！’自然是她丈夫了。”

“那婦人道：‘想當初你娶我時，可不是這樣說。你說過這一生一世，只對我一人好。現在才過了十年，怎麽就變卦了？’男人不以為然道：‘年少的話，你也當真？我十年寒窗，終得功名，自然要風流快活，好好享受。’婦人怒道：‘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這些年來若非我含辛茹苦，勉力維持，你怎能安心讀書，考取功名！’男人道：‘所以你在邀功請賞嗎？若非你娘家在鄉裏有幾分財力，帶來的嫁妝豐厚，我怎會娶你這黃臉婆？我現在就去找惜嬌，你能奈我何？’只聽‘砰’的一聲，是那男人摔門而去，然後又傳來婦人抽抽搭搭的哭泣聲。”

聽到此節，秦思君尋思：“看來又是一段抛棄糟糠之妻的故事。古語雲：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如果有一個人在我貧賤之時，依然不計回報，真誠待我，那麽他定是個好人。”想到此處，不禁紅雲飛上，甜在心間。

蘇義妁續道：“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和師父雖隐約聽知事情經過，卻不好插手其中，也自去打火做飯，繼續歇息。沒曾想到了深夜，聞得走廊一陣酒氣，是那男人喝得醉醺醺回來了，隔壁房間又傳來一陣響動，把我們吵醒。只聽婦人尖聲道：‘你怎麽現在回來？怎麽不睡在那裏！’男人道：‘我想回就回，想走就走，用得着你管嗎？’”

“婦人哭道：‘那狐貍精給你下了什麽藥，把你迷成這樣？你也不想想，我為你付出那麽多，當年為了生傲霜，出了許多血，差點就死了！’男人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嫁我這麽多年，無法為我梅家開枝散葉，只生了這個不帶把的賠錢貨。現在我發跡了，要去納小妾生兒子，也很正常吧！’”

聽到此節，秦思君恨得牙癢癢，尋思：“天下怎有這種人渣？真該把他閹了才對！”只因秦氏兄妹自小沒了母親，後來得知她娘是在生她時難産而死，是以秦思君一直覺得是她克死母親，深感自責。姜樂康、秦子恒等幾個男子，則是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蘇義妁續道：“那婦人哭道：‘這麽說來，倒是我娘兒倆耽誤了你。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好讓你風流快活！’男人道：‘你去死啊！一哭二鬧三上吊，每次都是這幾樣把戲，怎麽不見你真上吊，省卻我不少事！’婦人忽道：‘為何我要成全你這忘恩負義的負心漢？我先去把那狐貍精殺了，讓她做你的鬼新娘。待你們拜堂成親時，我再被官府抓去償命，兀自未遲！’然後傳來一陣開門聲，卻馬上‘砰’地被關上。”

“只聽男人怒道：‘又來發瘋！我忍你這婆娘很久了，今天非教訓你不可！’竟傳來一陣鬥毆之聲，茶壺茶杯摔得乒乓作響。我和師父在旁聽見，心知不妙，忙出房外，想要勸架，卻發現隔壁房門已被闩上，一時打不開。師父讓我去叫店家開門，她則在門外勸道：‘兩位良人莫要動怒，夫妻倆床頭打架床尾和，有什麽不能解決的呢？’”

聽到此節，秦思君尋思：“常言道：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太師父此言在理。但即便勉強勸和，這婦人今後日子，也定不好受。唉！怎麽世道如此不公？男人得勢後三妻四妾，尋花問柳，都是常事；女人卻只能忍氣吞聲，守護貞節，若敢外出偷情，就要遭受酷刑，背上‘□□’罵名？”

蘇義妁續道：“忽聽‘啊’的一聲慘叫，我師父情知危急，猛然把門踢開，我才剛走出幾步，也去而複返，進入房中，只見那男人心口正插着一把剪刀，正倒在血泊中。那婦人跪在旁邊，臉上一陣紫一陣白，顯然被痛打了一頓。還有一個小女孩，瑟縮坐在牆角，怯生生地看着這一切，她就是梅傲霜。那刻我才知道，原來那房間裏有三個人，小傲霜全程看見了她父母的争吵鬥殺。”

“我師父取出刀傷膏藥，想要救治那男人。婦人卻一把推開我師父，道：‘你是誰？是那狐貍精的人，來救她奸夫嗎？’師父好心被當驢肝肺，又急又氣，道：‘我們是隔壁客人，粗淺懂些醫術，只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男人也在不斷□□，想要求救。婦人卻幽怨道：‘這是我們家事，不用你們多事。我這就殺了我女兒，然後自殺，咱們一家三口，一起到陰間做鬼。’說着竟突然把剪刀拔出，那男人大叫一聲，鮮血劇噴半空，昏死過去。我和師父大吃一驚，卻見那婦人已拿着剪刀，走向她女兒傲霜，想害她性命。師父連忙出手阻止，婦人見敵師父不過，退開幾步，緊攥着剪刀不放。師父趁機把傲霜扶起，推給我照看，遠離她母親。就在此時，那婦人猛然把剪頭插進自己心房，倒在地上，目光望向她丈夫，露出一絲勝利般的詭異微笑，竟爾自盡。”

“縱然我百花幫略通醫術，也無法救回決意尋死之人。當師父伸手去探婦人鼻息時，她已然氣絕。經她這一攪，她丈夫也錯過了最佳救治時機，同樣回天乏術。就這樣，小傲霜在一夜之間，同時失去了她父母。我和師父面面相觑，思索一番，決定報知官府，把所見之事如實供述，仵作到場驗看，收拾屍首。令史在卷宗上寫‘某日三更，兩夫婦因瑣事争執，繼而互毆，婦人用刀殺夫，懼罪自殺’。由于案情清晰，婦人也已自殺，案子很快了結。我師父便把孤苦無依的小傲霜收為百花幫弟子，命我做她師父，傳她技藝，希望她能忘卻前事，重新出發。”

聽到此節，衆人皆不勝唏噓。秦子恒贊道：“蘇幫主撐船撐到岸，救人救到底。這種承諾擔當，并非人人都有的。”蘇義妁嘆道：“可惜教出了一個為禍人間的逆徒。”秦子恒慌忙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蘇義妁微微一笑，道：“老身只是自責，秦少俠不必上心。”

蘇義妁續道：“傲霜來到神農架，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跟任何人說話。我們也沒強求，只是默默對她好。後來有一天，她終于說了第一句話，問我：‘為什麽這殿裏只有女人，沒有男人？’孩子們，敝派由前朝一位精于醫術的祖師奶奶創立，她傳下了一本獨門心法，名叫《清心真經》，是敝派最高武學。一旦練成此功，可以青春不老，百毒不侵，成為救命法寶。這門內功男女皆可修煉，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清心寡欲，終身保持處子之身，不可有淫邪之念。一旦犯下色戒，便會邪毒攻心，□□焚身，在烈焰中痛苦死去。

“五行盟派曾有一位男性師祖拜讀真經，練成此功，後遭魔教妖女設圈套□□，竟然狂性大發，見人就殺，最後自燃身死。此事在《江湖志》上也有記載。盡管這門內功可抗百毒，但畢竟只能防禦救命，無法置人死地，而且有嚴苛的修煉條件。有志斬妖除魔的好漢男兒，都拜入其他門派，學習威力更強的武功，再把閨女送來敝派學習醫術，以防不時之需。久而久之，敝派便變得只有女人，少有男人。當時我也如實跟傲霜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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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節，衆人反應各異。董聰道：“蘇幫主此言非虛，《江湖志》上确有此事。”秦子恒道：“魔教妖人詭計多端，我們不可不防！感謝蘇幫主不吝賜教，好讓晚輩多留心眼。”秦思君尋思：“什麽狗屁想法！難道男的就該斬妖除魔，女的就該清心寡欲嗎？不能反過來嗎？”姜樂康兀自聽得入迷，無暇多想。

蘇義妁續道：“當時傲霜剛聽過緣由，馬上就說想學習這門內功。我知傲霜是怨恨她爹娘，才毅然決然說出這番請求。但她其時只有七歲，也許并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麽。于是我便說：‘這門內功是我派最高武學，只有天資聰慧、守身如玉、願為我派獻出一生的徒弟，才有資格修習。你年紀尚小，可以先學別的技藝，等你日後長大，再作讨論。’傲霜努了努嘴，沒有說話。此後，她便跟着我學習醫術武功，展露出不俗天賦，漸漸從過往陰影走出，與其他師姊妹打成一片。”

“光陰似箭，十年過去了。傲霜已出落成一個大姑娘，我也步入中年，接掌了幫主之位。這十年間，她一直跟随師門學藝，除了偶爾為山民贈醫施藥外，從沒跟外人接觸，更沒出過神農架半步。五行盟派不同于少林、武當等出家人，須在寺廟道觀內潛心修道，輕易不出山門，而是提倡積極入世，發揮所學之長，多行俠義之舉，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威名。是以每個弟子藝成之時，都可自由下山闖蕩，并對自己行為負責。若發現有不義之舉，盟派自會出手清理門戶。若師門發生大事，外出弟子聞知信息，也會回去共襄盛舉。”

“其時我見傲霜已然長大，便安排她和白芷結對，下山闖蕩見識。沒想到她下山前，找我促膝長談，說她很感激多年教養之恩，願為師門奉獻一生，并希望之後能修煉《清心真經》，有朝一日接掌幫主之位，發揚光大我派。之所以要在下山前表露心跡，是因她要立下志向，不被山下花花世界迷惑內心，終身清心寡欲，報效師門。我聽她說得懇切，又憶起她兒時經歷，料想她已對男女之情心死，便在她手臂上點上一顆殷紅的守宮砂，一旦與男子行房，守宮砂便會消失，以此作為憑記。傲霜下山後，果然不負所望，救死扶傷，多行善舉，得到了‘紅梅仙子’的雅號。可惜天意弄人，後來發生的連串事件，卻把她推向了□□的深淵，變成這個叛離師門、殺人不眨眼的‘千面女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