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譽值千金
此時一陣朔風吹過,斷金亭內煙霧方散,張超、薛強撥開衆人,來到秦子恒身旁,懊悔不已道:“着了那厮賊喊捉賊、渾水摸魚的把戲,竟被他們逃脫了!”信衆們也已明白是什麽回事,竟又圍攏過來,怒視着秦子恒一行。帶頭的白發老學究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們一來便喊打喊殺,出手殺了宋右使。這筆賬該怎麽算?”張超急道:“你們怎麽不識好歹?都說我們是正派之人,他們是魔教妖人,殺他是替□□道!”有信徒道:“我們平日受聖姑恩惠甚多,今天定要為宋右使讨個說法。你這麽好打,有種把我們都殺了!”
秦子恒見形勢不妙,朗聲道:“各位且聽我說!天下之事,離不開一個理字。敢問各位鄉親,先前的兩男一女,可是白蓮教人士?”老學究見秦子恒英氣不凡,知他是管事的,道:“正是!那又如何?”秦子恒道:“我聽聞白蓮教前首領,曾為一己野心,鼓動百姓,聚衆造反,置大夥于險境之中。如此險惡用心,唯恐天下不亂,不是魔教妖人,又是什麽呢?”老學究面色微變,皺紋顯得更深,道:“你說的是唐三姐起義?”董聰接口道:“正是!”
老學究正色道:“胡說八道!想當年,燕王起兵靖難,争奪皇位。我兩個兒子被征召入伍,在鐵公帶領下堅守濟南。燕軍攻城不下,竟掘開河堤,放水灌城,淹死無數百姓,我兩個兒子也在戰役中以身殉國。當看到陣亡士卒名錄那時,我悲痛欲絕,但念及家中尚有老母,只好茍且偷生。沒想到燕王後來繞開濟南,直取京城,登基稱帝,昔日的亂臣賊子,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天王老子!”
“後來,燕王執掌大權,誅殺前臣,竟把鐵公、方先生這等忠臣孝子,盡數殺盡,牽連之廣泛,手段之殘忍,直與禽獸無異!本來這些慘事,跟普通百姓也沒多大關系。但這皇帝即位後,大興土木,窮兵黩武,徭役征斂不息,咱們首當其沖,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就這樣熬了十幾年,山東突然發生多場天災,老百姓吃樹皮、挖草根,賣妻鬻子,茍延殘存。本來官府也曾開倉赈災,卻被那班貪官污吏層層克扣,到得百姓手中時,根本無多少糧食。幸虧我粗通文墨,在鄉裏代寫書信,攢得幾個錢財,加上命不該絕,才在饑荒中活下來。但我的衆多鄉親,卻無這般運氣。就在這絕境中,唐三姐舉起義旗,一呼百應,攻克青州,開倉赈民。”
“可惜好景不長,皇帝出兵鎮壓,将義軍殺戮殆盡,唐三姐趁亂逃脫。皇帝為了抓住唐三姐,更不分青紅皂白,抓了一萬多個尼姑、道姑诘問,不知制造多少冤假錯案。經唐三姐這一鬧,皇帝終于免去幾個州縣的徭賦,大夥方才喘過氣來。有道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若非豺狼當道,民不聊生,誰願聚衆造反?誰不想過幾天好日子?你們這些所謂武林正派,那時又在做什麽?幸得菩薩保佑,現在好不容易安生了,你們卻來喊打喊殺,趕盡殺絕!”
秦子恒一行越聽越驚,不知如何是好。董聰最先反應過來,斥道:“大膽老賊!膽敢出言不遜,污蔑先帝。看我不收拾你!”老學究毫不示弱,道:“我已活了七十多歲,什麽風浪沒見過?最恨便是你這種見風使舵、為虎作伥的小人!”董聰氣得面色發青,正欲反唇相譏,秦子恒慌忙止住,抱拳道:“老先生,在下年紀尚輕,不知許多前事,若有誤會得罪,還望多多包涵。依先生之見,這事應如何解決?”老學究見秦子恒态度謙恭,怒氣稍消,指着張超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把這人交出來,這事就算完了!”張超急道:“老頭,你別得理不饒人!”
秦子恒左右為難,突然想起自己帶了千金厚禮,用藤條箱子裝好,寄放在客棧之中,尋思:“這些金銀財寶,原想送給劉喻皓,為君兒悔婚之事賠禮。但這劉府營建土木,富甲一方,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這些信徒只是窮苦大衆,受人蒙騙,并非奸惡之徒,我們卻不問因由,殺了他們使者,此題實在難解。何不把金銀都送給他們,這樣既能不殺無辜,又能止住流言,博取一個好名聲。”道:“老先生,您所說之事,在下從未聽聞,未知真僞。在下是煙火派秦子恒,自幼在河南開封府長大。我鬥膽說,若當年災荒發生在河南、湖北等地,少林、武當及我等名門正派,定會大開山門,開倉赈災,讓大夥不必去到造反的境地。不是不想幫,而是不知道!咱們江湖中人行事,最講‘義氣’二字。這人是我師哥,雖一時莽撞殺了魔……宋果,但您要我交他出來,置他不顧,卻很難辦到。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在下帶得一些金銀到來,鄉親們何不行個方便,幫忙安葬宋右使,也是聊表在下心意,以報我派當年未能赈災之憾。若大夥仍不願放行,就勿怪得罪了。”
衆人聽得此話,有所躁動,議論紛紛:“不就恃着有幾個臭錢嗎?就想買通咱們!”、“人死不能複生,便是把那人殺了,宋右使也無法活過來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多殺一人,豈不多造罪孽?”、“這人也就十七八歲樣子,災荒那年還沒出生吧,他能有這份心,已經很不錯了。”董聰恍然大悟,耳語道:“少主,那老頭咄咄逼人,強要出頭,無非是想敲竹杠,何必跟他們客氣?再說……”秦子恒心生反感,怒道:“此事我自有分寸,若你尊我為少主,便不要多話!”董聰自讨沒趣,閉口不言。
老學究這番仗義執言,本已把老命置之度外,但見秦子恒說得俠義,又給了他臺階可下,沉吟道:“老夫向來骨頭硬,不吃這一套。但我見你說得大度,頗有小旋風仗義疏財之風範。老夫敬你是條漢子,只好代宋家收下帛金,轉交右使家人。唯願你們日後多行俠義,別再胡作非為!”有人不依不饒道:“這就算了嗎?”又有人道:“單太公都這樣說了,你還湊什麽熱鬧!”秦子恒大喜道:“謹遵太公教誨!”當即領着衆人下山前往客棧。臨行前有信徒取來一塊布,蓋住宋果屍體。張超跟着衆人,臉色通紅,尴尬不已,遠遠落在後頭。
秦子恒回到客棧,把金銀分成三份,一份留作必要的路費盤纏,一份交給單太公,請他代為料理宋果後事,最後一份分發給當時在場各人,以表心意。信徒們得了好處,答應不再聲張山上之事。秦子恒此舉雖動機不純,卻也冒着無法交差之虞,但他沒有多慮,心中生出了幾分有福同享的豪情。就在分金銀時,忽聽得客棧外傳來一陣叫喊聲,街上的人紛紛躲進客棧,叫道:“快躲,黑羅剎來了!”、“快把門關上,不要讓他進來了!”正在閣樓的信徒們聽到窗外聲響,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秦子恒。
秦子恒奇道:“太公,借問這黑羅剎是誰?怎麽街上的人如此怕他?”單太公道:“那人名叫牛雙,是近處有名的潑皮無賴,手下有幾個狗腿子,專在街上白吃白拿,撒潑撞鬧,是以人人叫他‘黑羅剎’。大夥知那幾個潑皮好習槍棒,打他們不過,加之他們又有幾分手段,官老爺也不管不顧,都是敢怒不敢言,遠遠見到他們便躲開。那些眼不夠尖、跑得慢的商販,便被他們纏住勒索。唉!真是造孽啊!”
張超聽得火起,道:“豈有此理!今天那幾個潑皮撞見老子,算他們倒黴!”但沒再妄動。秦子恒道:“白蓮教的人,也精通武藝,怎麽之前不向他們求助?”單太公嘆道:“老夫也是今日方知唐左使、宋右使原來會武功。何況聖姑常跟我們講佛,告誡大家忍辱法門,莫起争鬥,是以我們沒向他們提過,他們并不知道。”秦子恒點頭道:“那就讓我們出手吧!”說罷秦子恒、張超、薛強幾人從窗戶跳出,只三兩下功夫,便把幾個正在撞鬧的潑皮料理了,為當地百姓除了大惡。信徒、街坊們得見神威,喜出望外,逢人便說秦子恒少年英俠、言出必行,使他在江湖上聲名日盛。官府自知昔日理虧,也沒敢找他們麻煩。
秦子恒一行在東平州住了十來天,了解民情,打抱不平,又探聽到白蓮教衆聞知仇敵到來,宋右使更送了性命,已然望風而逃,不敢再在山東州縣傳教收徒。秦子恒見事态平靜,加之年關将至,便啓程前往京城,照舊到枯木派處拜賀新年,卻少了原來的千金厚禮。張超自知魯莽,壞了大事,沒臉跟着前去,推托要回開封府複命。董聰拉着張超,如此這般交代一番說辭,張超連連稱是。薛強怕秦天怪罪兄弟,也想跟着同回。秦子恒沒有阻攔,寫下一封書信交代事情,讓二人帶着先行回去。
餘下衆人繼續趕路,一路曉行夜宿,終于趕到京郊,正是大年三十晚上。只見天空飄起鵝毛大雪,路上寒風凜冽,少有行人。家家農戶卻早已剪好窗花,貼好春聯,土炕火熱,暖意融融。秦子恒一行不熟道路,趕到風波莊,叩響後門,報知姓名門派。枯木派守門弟子見是秦子恒登門拜賀,慌忙開門迎接。秦子恒邁進後門,便看見一人被綁在牆角,左肩包着白紗布,身上棉衣被割得破爛,正哆哆嗦嗦顫個不停,一見秦子恒進來,便認出他來,大叫道:“秦大哥,你來得正好!我被小人誣陷,非說我要面壁思過,綁在這裏挨凍。請幫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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