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義結金蘭
但見廟門打開,走進一人,卻是江湖道。姜樂康看清來人,驚道:“江師哥,你怎麽來了?”江湖道道:“小生是特意來找你的。”姜樂康心灰意冷道:“若你是來勸我回去,那大可不必了。那個地方,我一刻也不願多留。”江湖道道:“我不是來勸你。我跟你一般想法,也不願留在那裏。”姜樂康奇道:“為什麽呢?你相信我是被栽贓的?”江湖道正色道:“失竊之事,小生本就多有懷疑,看見你今夜之舉,更确信你是被冤枉的。那種沆瀣一氣、誣害良人的地方,還長留在此幹什麽?于是我也收拾包袱,留下一封書信,推托說家有急事,問清守門師兄你走的方向,特意尋你來了。”
姜樂康又驚又喜,道:“師哥,謝謝你!那守門師兄告訴我,鐘師叔明明知道一切,但他卻不肯為我出頭。你說這是為何呢?”江湖道嘆道:“還能是為何?江湖有言道:打狗看主人。只怪咱們沒個有權勢的爹,好讓人怕你三分啊!”姜樂康有些不悅,道:“我雖一出生就沒了爹,但我娘親待我極好,教我自尊自強,我從不覺得自己比別人矮半截!”江湖道驚道:“對不起!小生不知此節,如有冒犯,還請不要上心。”姜樂康心中稍慰,道:“江師哥,你特意來找我,我怎會生你的氣呢?”江湖道放下包袱,坐下道:“時候不早,咱們趕緊歇息,明兒結伴上路,再想別的事吧!”姜樂康聽他此說,心中安定,也躺了回去,卻哪裏睡得沉,半夢半醒之間,回憶着近日諸事。
次日,日光從門外透進,兩人悠悠醒轉。姜樂康走得急,又不肯拿莊上物事,沒帶任何幹糧,肚子正咕咕叫。江湖道登時會意,把所帶幹糧分給他吃。姜樂康吃着吃着,不禁流下淚來。江湖道鼓勁道:“姜師弟,事已做出,何故傷心?江湖有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便是遇到再大挫折,也該勇敢面對!”姜樂康擦擦眼淚,道:“我不是傷心,是感激師哥相信我。若非師哥尋我結伴同行,實不知天大地大,我該去往何方?如你不嫌棄,你要去哪裏,我便去哪裏!”江湖道喜道:“小生雖一介文人,也頗知俠義二字,專好結交真豪傑。江湖有言道:單絲不成線,獨木難成林。你我意氣相投,何不在山神前義結金蘭,結拜為異姓弟兄?”姜樂康想起當日在雁醉樓也曾得過秦思君指點,想跟她結拜,心中一暖,當即應允。兩人敘過年歲,江湖道時年二十,自然是兄長了。
當下兩人面對山神,撮土為香,拜了八拜。但聽江湖道說誓道:“念江湖道、姜樂康,雖為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患難與共,行俠仗義,救危扶困。山神在上,實鑒此心,有渝此言,天人共戮!”姜樂康道:“我也一樣!”江湖道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姜樂康道:“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兩人結拜禮成,一個口稱“賢弟”,一個連叫“大哥”,均是喜不自勝。江湖道道:“可惜我們盤纏不多,按儀式理應斬雞頭,喝黃酒,歃血為盟。若是更講究的,還要挑良辰吉日,設三牲祭禮,燒香祭拜天地。”姜樂康道:“結拜之事,有心即可,何必拘泥于儀式禮數?難道不做這些儀式,感情就不存在了嗎?”江湖道聞言大喜,尋思:“小姜雖個性耿直,卻并不愚笨,自有獨到見解。”道:“賢弟說得通透!”兩人拿了包袱,攜手而行,大步出了山神廟。
兩人邊走邊聊。姜樂康道:“大哥,你要去哪裏呢?”江湖道道:“我來枯木派當客座弟子,已有一年光景。我想回山東曲阜,看看師父他老人家。”姜樂康道:“大哥是點墨派弟子,也是五行盟派之一。未知你師父能否收我為徒,傳我武藝?”江湖道道:“這事得問師父了。不過我們點墨派奉至聖先師孔夫子為祖師爺,門下人人是粗通武學的讀書人,以判官筆作武器,使點穴功夫,不奪人性命。若賢侄想學高深武藝,只怕要讓你失望了。”姜樂康道:“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但又怕得罪人,只好爛在肚子裏。”江湖道道:“你我已是結拜兄弟,自當坦誠相待。有什麽話,但說不妨!”
姜樂康道:“你跟王綸師兄,在枯木派當客座弟子,究竟是幹些什麽?我看你平常也不怎麽練武,反而經常在房間裏寫字。”江湖道笑道:“點墨派門人通常有兩條出路:若是向往功名利祿的人,那便參加科舉,考取功名,到朝廷當官;若是不想被體制束縛的人,那便編纂《江湖志》,記錄各門各派發生的歷史大事,一份留在我派保存,供武林同道查閱,一份交給翰林院的師叔伯,存在皇宮的文淵閣,方便朝廷掌握武林動态。我和王綸,便是被派到枯木派做記錄的弟子。不光是枯木派有,便是少林、武當、丐幫等名門正派,也各有兩名我派客座弟子。江湖有言道:孤證不立。為免派出去的門人被人收買,記述不公正,通常都派兩人,各自觀察記述,每隔一段日子寄回書稿,交給留守師兄彙總編纂。”
姜樂康想起在神農架時除了董聰,沒見過其他點墨派門人,又問:“每個門派都有兩名客座弟子嗎?會不會有些門派不歡迎你們,或者言明什麽事能寫,什麽事不能寫呢?”江湖道想了想,道:“聽說原來各派确實懷有敵意,不願讓家醜被外人得知。但後來大家都接受了,變得畢恭畢敬,唯恐我們亂寫。至于那些名門正派,确實是派兩人。但那些地處偏僻,弟子不多的小門派,有時只派一人。還有兩個例外,一是峨眉派,一是百花幫,為因這兩派都是女弟子,不便男子長住,只能等她們自個說了。”
姜樂康尋思:“若能查閱這《江湖志》,也許能知道更多當年亮劍大會及我爹自殺的事,好讓娘親清清楚楚。”正思量間,又聽江湖道笑道:“賢弟,你是不是在想:怎麽我們這些只會點穴的窮酸書生,也能位列五行盟派,在武林上有一席之地,受到大家尊敬?”姜樂康奇道:“我雖不是想這事,但聽來确實有趣,這是為什麽呢?”江湖道微笑道:“一來是我們有門人在朝中當官,大家都得給幾分面子。二來是這文章雖用紙筆寫就,威力卻堪比刀劍,你可千萬別小看!只因世事複雜,難分對錯,我們卻可用春秋筆法記述,暗含褒貶,左右輿論。君不見飛将軍李廣,一生征讨匈奴,軍功無數,這樣的大英雄,最終卻因迷失道路,誤了軍機,不惜拔劍自刎,以留清名于世,就是不想被那些刀筆小吏污辱。江湖有言道:上士殺人執筆端,中士殺人用舌端,下士殺人懷石盤。說的就是這理!”
姜樂康聽得如墜雲霧,臉紅道:“會寫一手好文章,當然值得尊敬。可我自小不愛讀書,只愛蹴鞠,也很羨慕那些愛讀書寫字的人,看那麽多字都不會暈。但我娘親待我極好,從不逼我讀書,讓我盡情玩兒。”江湖道喜道:“原來你愛蹴鞠!我就是來自臨淄,鄉親們都說蹴鞠起源于這裏。不過我只喜歡看,不怎麽踢。其實琴棋書畫、蹴鞠練武,都是一種志趣,幹得好都能成名成家、陶冶性情,又有什麽高下之分?世人卻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一心追求富貴,豈非太過勢利?”姜樂康點頭如搗蒜,道:“對對對!”
兩人越聊越投機,不知不覺已走到一個大鎮,正是琅琺。但見此地東挹渤海,西衛國都,北屏燕嶺,南連沃壤,京津走廊,溢彩流光。江湖道取出一張銀票,到錢莊換銅錢,作為路上盤纏,再到成衣鋪買件新棉衣,送給姜樂康穿。姜樂康大喜謝過,穿上新棉衣禦寒,又認認真真把被割得破爛的舊棉衣折好,放進包袱裏。江湖道看他這般珍惜,知他是個不忘本的好孩子,又道:“賢弟,剛才聊天時,我看你似有心事,是在想什麽呢?”姜樂康嘆道:“說來話長。”便把父母相識經過、金石派亮劍大會、姜志決然自殺、蘇義妁仗義相救、出村闖蕩學藝、祈求調查真相等事悉數告知。
江湖道大吃一驚,道:“這幾件事我從沒聽說,只知現今武林盟主秦天手執歸心神劍,號令正派群豪。原來你跟五行盟派淵源極深!難怪蘇幫主要推薦你到枯木派學藝。但這秦天間接逼死令尊,而你卻跟秦子恒頗有交情,這是何故呢?”姜樂康道:“蘇幫主曾跟我說,那都是上一輩的恩怨。子恒他們都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她告訴我要忘記仇恨,真正做個大俠。”江湖道贊道:“素聞蘇幫主宅心仁厚,深明大義,果真名不虛傳。确實,上一代的恩怨,還多想它幹嘛?”姜樂康道:“我也早就想開了。只是當年之事,還有諸多疑團,我想調查清楚,好讓娘親知曉,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江湖道道:“賢弟之事,便是愚兄之事。咱們一起到孔廟奎文閣,翻閱《江湖志》,查個清楚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