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南采風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大師兄道:“師弟,你可看得清楚?若有認錯,不是耍處!”江湖道道:“那衣裳我認得清楚,我也苦思不通,為何他們要這樣幹?”衆人見他為斥退賊人,受了掌傷,又及時告知衆人救火,不禁心生敬意,信了此事。大師兄見多識廣,沉吟道:“也許是在朝廷當官的師叔伯,得罪了政敵,被小人算計,暗派錦衣衛來燒我們書閣。此事關系重大,萬萬不可聲張,須等師父歸來,再從長計議。”衆人紛紛稱是。
江湖道心道:“這事說來詭異,難以置信,幸虧我想出這招苦肉計,叫大家不得不信!眼下火也撲滅了,書也救了些,總算不幸中之大幸。”火工弟子道:“我日常在廚房燒菜,聞到閣內一陣火油氣味,顯然是有人故意縱火。”守藏弟子道:“這次幸虧兩位師弟午夜路過,方才挽救一場大禍,真是天可憐見啊!”江湖道摸着瘀傷,暗暗叫苦:“早知你們這麽想,我就不吃這一掌了!”
衆人另找書房,暫放救出圖書,各自返回歇息。姜樂康看着被熏黑的奎文閣,嘆道:“好端端一座樓,卻被燒成這樣!”江湖道慚愧道:“其實雷劈火燒,皆為上天旨意,歷代時有發生。書沒了可以再寫,樓沒了可以再建,最重要是人沒事!”姜樂康沒有理他。兩人一前一後,回到草屋躺下,半夜無言。
次日,江湖道喚醒姜樂康,将昨夜所思所想、苦肉之計,推心置腹,如實告知。姜樂康怒氣已消,驚道:“原來那兩人竟是這般來頭!昨夜我打大哥這掌,可還痛嗎?”江湖道苦笑道:“那只是小事。不是我不想救火,而是怕江湖險惡,人心難測。江湖有言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姜樂康道:“但若然做任何事都先算計一番利弊得失,又怎能叫作大俠?怎配以俠義道自居?”江湖道無地自容,只好道:“你有這份赤子之心,實在好事。但在學好本領前,多留一個心眼,總歸沒錯。”姜樂康也覺有理,沒再辯駁。兩人重歸于好。
滅火之後,暫代掌門職務的大師兄幹了一件事:加強孔廟巡查,嚴查可疑人物。至于派人到枯木派邀請良匠重修奎文閣,将此事告知在朝廷當官的師叔伯,以及重抄在文淵閣所藏的《江湖志》作為備份等大事,則要等衍聖公孔彥缙歸來,再從長計議,以免越俎代庖、驚動朝野。
又過五七天,孔廟風平浪靜,事态平息,孔彥缙一行依舊未返。這些天裏,江湖道掌傷已好,幫師兄弟重修藏書,閑時也讀讀小說;姜樂康不懂這些,只好砍柴挑水,略盡己力,閑時便勤勉練功。
這天,江湖道忽道:“賢弟,我昨天打聽方知,原來日前那兩錦衣衛放火燒書,其他類別書籍都有殘本,唯獨《江湖志》被燒得清光,一本不剩。”姜樂康疑惑不解,道:“這是巧合嗎?興許是火頭剛好扔向了那個書架。”江湖道道:“顯然是有意為之!試想這《江湖志》是我派珍藏,并未刊印發行。其餘經史子集雖為經典,許多書香門第的藏書庫其實也有,借來抄印并非難事。我總感覺,這《江湖志》上定是記載了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否則就不會先是撕書,現又焚書了!”
姜樂康如夢初醒,驚道:“難道……是秦天幹的?”江湖道困惑道:“那倒未必。秦天雖為武林盟主,也不至于能調動錦衣衛為他辦事。此事疑點甚多,也許跟你提過的金石派亮劍大會,有一定關系。”姜樂康在曲阜孔廟已住月餘,略感郁郁不得志,尋思:“金石派是我父親學藝門派,若能前往查探,或能查明當年之事。”道:“孔掌門不正是去了福建嗎?不如咱們也去那調查一番,正好查清千頭萬緒!”江湖道道:“我也有此意!江湖有言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眼下奎文閣被燒,無新書可讀,還不如到江湖闖蕩,既為查明賢弟身世,也可沿途游歷采風。”
兩人一拍即合,去跟大師兄言明去福建之事。大師兄見孔彥缙長久未返,也沒多挽留,只道:“你們是唯二見過那兩個錦衣衛的人。今後到了江湖,記得謹慎行事,免遭殺身之禍。也可多留心眼,打探流言,查明朝廷火燒奎文閣的緣由。若能碰上師父一行,捎個口信,那就更好。”兩人點頭稱是。
兩人收拾行囊,辭別衆人,踏上旅程,一路曉行夜宿,逢山覓路,遇水乘船。一連走了十多天,過了揚州,來到江岸,已是暮春時節。但見一條巨龍蜿蜒眼前,隔斷南北,正是波瀾壯闊的長江,唯有坐船才能過去。
兩人沿江岸前行,又見前方停着大小船只,人來人往,貨如輪轉,正是揚州港碼頭。兩人走近一看,只聽一個操着南方口音的游船主人吆喝道:“要過江、要南下的客人過來咯!三寶游船,口口相傳,客滿起錨,快來快來,蘇州過後冇艇搭咯!”姜樂康聽到鄉音俚語,大感親切,上前道:“請問主人家可是嶺南人氏?”船家喜道:“小兄弟也是嶺南來的呀!小人因留戀江南繁華,來這做擺渡生意,已有十幾年咯!”江湖道湊過來道:“主人家這船叫作‘三寶’,可是有何名堂?”
船家自得道:“我這游船可厲害了,是當年三寶太監七下西洋所用的寶船,後來功成身退,被我買來改造成游船,專在江南一帶航運。”江湖道道:“這船能去哪裏啊?”船家道:“過了長江,沿運河南下,經常州、無錫、蘇州、嘉興,終點是杭州。二位想去哪裏啊?”江湖道道:“咱們去杭州,要多少錢呢?”船家喜道:“每位一兩銀子,不貴!”
姜樂康倒吸一口涼氣,尋思:“怎麽這麽貴啊!咱們盤纏不多,還得留着去福建呢!”又一船家盯着兩人良久,見他們遲疑,上前招攬道:“二位若是嫌貴,不如坐小人的漕舫,到杭州才一百文錢,不坐真吃虧,不坐真上當!”游船主人道:“喂喂!那是我的客人,你怎麽來搶生意呢?坐我的船樂趣多多,哪像你的只對着一堆米袋!”漕舫主人不甘示弱,道:“要沒有我的運糧船,你那幫歌女都吃西北風去吧!”姜樂康看着鄉親,撲哧一笑,其實更想上游船。江湖道知他心意,同想見識一番,便道:“不用争了,咱們坐游船!”漕舫主人見財化水,又去招攬別人。姜樂康道:“你不怕費錢嗎?”江湖道道:“有啥好怕的?咱們兄弟出來游歷,就是為了長見識、尋開心,不必介懷銀子。江湖有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盡還複來!”游船主人贊道:“說得好!”收了十兩銀子,喜滋滋帶兩人登船。寶船解繩起錨,揚足風帆,在江上開出去。
當夜朗月高照,春江水暖,天水一色,美不勝收。游船在運河緩緩航行,撥弄着月亮在水中的倒影,波光粼粼,十分好看。三五個歌女拿着琵琶,來到甲板,彈起蘇州評彈,唱起歌曲助興,唱的是唐朝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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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
歌女吳侬軟語,撥弦輕吟低唱,衆游客都聽得癡了。姜樂康不禁想起娘親楊珍提過,江南是她的故鄉。如今他終于來到江南,走過這片養育了娘親的美麗水土,但覺良朋相伴,逸興遄飛,真想把此際美好光景,也分享給遠在家鄉的晴兒,遠在神農架的君兒,邀她們一同賞月,共度春光,共刻回憶。
游船行了三五天,這天抵達杭州。兩人取了行囊,下了寶船,進入杭州城中。但見西湖風光明媚,市集繁榮熱鬧,商品琳琅滿目,百姓安居樂業,叫人嘆為觀止。宋朝詞人柳永有首《望海潮》,單寫杭州那繁華勝景: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将好景,歸去鳳池誇。
兩人在杭州城東走西逛,大開眼界,心中充滿新奇歡喜。又見前方空地,有三五個小童,正一邊舉着木劍,互扮角色,一邊嬉戲打鬧,唱着童謠。姜樂康在旁微笑看着。江湖道好奇心起,湊過去聽。只聽那群小童唱道:
治國讀論語,平亂須六韬。
縱橫黑白道,真俠破邪妖。
江湖道大感有趣,問道:“孩子們,這童謠是誰教你們唱的?”一小童道:“哪有人教啊?都是我們編着唱來玩的!”又一小童道:“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私塾先生教過我們讀書識字。”江湖道打趣道:“小小年紀便有此才氣,堪比神童駱賓王、方仲永,前途無可限量!”衆小童嘻嘻一笑,又跑去玩了。
兩人繼續閑逛。姜樂康道:“看來大哥對童謠很感興趣啊!記得我家鄉也有童謠,好像是這樣唱的:南國多勝景,桃花滿山崗。水鄉魚蝦肥,田園瓜果香……”江湖道認真記住,道:“對對!這叫做采風,搜集民歌童謠,是了解民間文學、谶緯之學的重要途徑。”姜樂康尚能聽懂文學,卻沒聽過谶緯之學,奇道:“什麽叫谶緯之學?”江湖道道:“就是通過童謠、圖畫等形式,預測未來要發生的事。”姜樂康其實不太信這些,笑道:“哪能預測得準?我向來只信事在人為。若然那些算卦的說我不能做大俠,我就認命不去努力嗎?我偏要證明給他看,他算錯了!”江湖道笑道:“江湖有言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賢弟不知道,不知有多少童謠圖谶,預言了王朝興衰更替:像秦始皇那時,曾有童謠流傳說:亡秦者,胡也。秦始皇以為是匈奴,命令大将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北伐匈奴。怎知這‘胡’是指他的小兒子‘胡亥’,而不是‘胡人’;還有唐朝兩個道士編的《推背圖》,多年來更吸引着不少文人墨客,争相解讀箇中玄機呢!”
兩人邊走邊聊。又見前方市集,有一算命先生擺攤,支起一個旗子,上書“諸葛神算,鐵口直斷,測字算命,不準不要錢”。江湖道玩心大起,道:“賢弟,你不是說不信嗎?正好這裏有算命先生,不如咱們算一算,看将來命運如何!”姜樂康道:“好啊,算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