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石不再
兩人走到算命攤前坐下。算命先生道:“兩位公子,老夫此處是測字算命,請問想測哪個字呢?”姜樂康打量旗子,尋思:“我姓姜,不如就測這個‘姜’字。”道:“我測一個‘姜’字。”算命先生道:“請問是哪個‘姜’字?”姜樂康道:“就是大生薑的‘薑’。”算命先生毛筆一揮,寫下一個“薑”字,信口道:“這‘薑’字有兩個田,三條路,看來這位公子未來會有良田萬頃,阡陌縱橫,必成……”姜樂康低頭一看,發現此“薑”不同彼“姜”,他看過父親姜志寫的血書絕筆與秦思君代寫的家書,自知他的姓不這樣寫,急道:“咦?先生,不是這個字啊,我的姓不這樣寫!”
江湖道猜出他用意,在旁笑得不行,道:“先生,他想說的是姓姜的‘姜’!”算命先生道:“原來是測這個。”換張宣紙,毛筆一揮,寫下一個“姜”字。江湖道告道:“小姜,漢字中有正體字、俗體字之分,有些字雖為同音,含義卻不互通,錯寫就會鬧笑話。像皇後的‘後’,就不能寫成後面的‘後’;人雲亦雲的‘雲’,就不能寫成白雲的‘雲’。”算命先生笑道:“原來這位公子也是讀書人。其實不光字義不同,寫法不同;縱是同一字義,也有不同寫法,像江南小吃茴香豆的‘茴’字,就有四種寫法呢!”姜樂康臉上一紅,道:“原來如此。那麽哪種寫法的漢字更好呢?”江湖道沉吟道:“沒有哪種更好吧。正體字古典,俗體字好學,就是這麽簡單!”
算命先生道:“姜公子,我們來看你的‘姜’字,上面是個羊頭,表明你力求上進,日後定成奮勇争先的領頭羊!”姜樂康雖說不信,但聽到好話,也自歡喜,道:“借你吉言。”算命先生又道:“但這‘姜’字,下面卻是‘女’字,表明你日後或被姻緣之事困擾。”姜樂康暗自心驚,道:“那有什麽拆解方法嗎?”算命先生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事屬尋常。像那些國公爵爺,便是有七個老婆,也非奇事。待你真成了領頭羊,享齊人之福,又有何不可?”江湖道笑道:“這可算作幸福的煩惱吧!”姜樂康咬咬嘴唇,默然不語。
算命先生又問:“這位秀才,你想測什麽字呢?”江湖道道:“我就測個‘道’字吧,道路的‘道’。”算命先生換紙揮毫,又寫下一個“道”字,笑道:“測字問道,原來公子是黃老之學的傳人啊!”江湖道笑而不語,尋思:“我是正兒八經的儒生,追求的是‘仁’而非‘道’,只不過自取綽號‘江湖道’,才想測這個‘道’字,這你就沒算準了吧!”算命先生又道:“公子你看,這‘道’字既可解作萬物之道,也可解作道路、通道。‘道’字上面是‘首’字,下面是走之底,表明路在腳下,日後你将走出一條開天辟地、異于前人的道路。”江湖道驚道:“離經叛道,禮教不容,豈非壞事?”算命先生道:“這地上本沒有路,先有人走過,後來者多了,也便成了路。究竟是好是壞,就看各人理解了。”江湖道若有所思。
過了一陣,江湖道打趣道:“先生,你這旗子上寫‘不準不要錢’,但命運際遇之事,沒個十年八載,也難說準與不準。若然日後發現不準,那該怎麽辦?”算命先生搖起羽扇,笑道:“若是不準,兩位大可再來,讨回今日錢財,老夫長年擺攤,恭候大駕。若是準了,二位真成了人中翹楚,還請記得老夫,日後多多關照啊!”兩兄弟開懷大笑,取出銅錢贈予算命先生,站起離去。算命先生收下銅錢,自語道:“其實事無定數。準或不準,功成與否,只看各人信念修行了。”
夕陽西下,兩人在杭州逛了一天,尋客店投宿住下。此後十幾天,兩人便在城內、在碼頭找些散工幹,一來留戀此處繁華,二來積攢路上盤纏。待盤纏攢夠後,兩人又再啓程,奔赴福建湛盧山。
這天旭日東升,萬裏晴空,湛盧山下樹木蔥茏,蟬鳴不斷。此時距離姜樂康離開桃花村,已有一年光景。姜樂康在山下叢林走着,但見四周怪石嶙峋,長滿奇珍異草,不知哪塊石頭上,曾放着父親姜志自殺留下的血書,也不知哪種草藥,曾被蘇義妁采過,救治懷着自己的娘親楊珍,想到此節,不禁長嘆一聲。江湖道已知他身世,輕聲吟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兩人相伴而行,尋路上山,走了個把時辰,沿路渺無人煙,雜草叢生,散放着折斷的刀槍劍戟。兩人暗暗心驚,加快腳步,終于找到山麓的續賢庵,但見庵門正中挂着“金石派”牌匾,兩旁有一副對聯,上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已積了些灰塵。庵門半開半掩,兩人輕輕推開,走了進去,又見地上初長嫩綠苔痕,鍛造工具四處亂扔,靜悄悄的一片死寂。兩人繼續往裏走,忽聽到一陣呼嚕聲傳來。兩人聽聲去尋,來到後殿,卻見一個脫得赤條條的漢子,正在神壇上呼呼大睡,地上放着一捆柴。
江湖道大吃一驚,叫道:“喂!你是誰?”漢子從夢中驚醒,揉揉眼睛,坐了起來,道:“哇!原來天早亮了。你們是誰?”江湖道道:“我們是點墨派門人,有事想找金石派掌門曹銘,不知他們現在何處?”漢子道:“你是說那個打鐵的門派吧!聽說那幫人在幾個月前,已被朝廷招安,各拿了些錢財,自回老家安身。小人是上山砍柴的樵夫,見這房屋空置多日,偶爾在此歇息,沒什麽問題吧?”江湖道始知原委,忙道:“當然沒問題!”又問:“大哥可知曹掌門去哪了嗎?”樵夫道:“小人又不認識什麽掌門,怎知他去了哪裏?”江湖道道:“謝謝大哥告知。”樵夫穿好衣服,背起柴捆,哼着歌下山去了。
姜樂康奇道:“大哥,什麽叫招安啊?”江湖道道:“招安就是朝廷招撫勸降江湖各派,不要跟官府作對。”又尋思道:“想來也是,眼下太平盛世,鹽鐵官營,根本用不着刀劍,又怎能容忍一個專造武器的金石派存在呢?自然是要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方消朝廷疑慮。”姜樂康疑道:“難道金石派做過什麽不俠義之事,所以被朝廷盯上勸降了?”江湖道嘆道:“朝廷和江湖的關系,向來糾纏不清:若是外敵入侵,國難當前,朝廷便會借助江湖義士之力,一同抵禦敵人;若是起義功成,天下平定,朝廷卻又大殺功臣,過河拆橋,以求江山社稷,永為一家之姓。江湖有言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姜樂康似懂非懂,只道:“不管哪個時代,都會有大俠,也總有些不平之事,等着我們去主持公義!”江湖道尋思:“若能永葆赤誠之心,一心保境安民、救急扶危,不去想那權謀之術、個人得失,不正是大俠所思嗎?”贊道:“賢弟所言極是!”
兩人又在續賢庵內走了幾通,想找書信之類的蛛絲馬跡,好推斷金石派門人各自去哪了,可惜遍尋無獲。姜樂康嘆道:“看來當年亮劍大會之事,又不知從何查起了。”江湖道勸慰道:“江湖有言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諸般□□因由,皆是上天注定,不必太過介懷。”姜樂康微笑道:“謝謝大哥開解。”江湖道道:“我師父不在此間,他們月前便到,想必早已知曉此事,在江湖上游歷采風。咱們既然出來了,不如也多游歷,多見識,再去想日後的事吧!”姜樂康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趁着天色未黑,下了湛盧山,尋客店投宿。次日,兩人吃過早飯,結了房錢,又再啓程南行,一路游山玩水,說些家鄉見聞。宋朝慧開禪師曾寫詩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此刻兩人已無要事在身,又有良朋相伴,自感輕松閑适。走了三五天,兩人來到閩北建寧府,但見街道寬敞整潔,市集繁華熱鬧,百姓安居樂業,又是一座人傑地靈的好城池。
兩人在街上閑逛,轉到一條小巷,卻是條死胡同。兩人正欲折返,忽聽高牆那邊,傳來一陣“哼哼哈哈”的呼喝之聲。姜樂康好奇心起,搬來一條□□,探頭看個究竟,原來牆那邊是個練武場,場邊放有一排武器架,豎着刀槍劍戟等十八般兵器。十幾個勁裝結束的漢子正在場內演練拳法,拳拳生風,英氣非凡。
姜樂康跳下道:“那邊有個練武場,莫非此處也是個武林門派?”江湖道道:“咱們看看便知。”兩人回轉身來,出了小巷,繞着走了半圈,見到一座建構雄偉的宅第,門上挂着牌匾,上書“振遠镖局”四個金漆大字。門前豎着一支丈餘高的旗杆,镖旗迎風飄揚。一個門童站在門邊,看着街上來往的人客。
江湖道笑道:“此處不是門派幫會,而是個镖局,也算同道中人。”姜樂康擡頭看了看牌匾,心中一驚,問道:“這镖局叫做什麽?”江湖道道:“叫做振遠镖局。”姜樂康念叨道:“振遠镖局,振遠镖局……娘親跟我說過:十六年前,振遠镖局的林總镖頭,曾被秦天帶去亮劍大會,指認過金石派門人與魔教勾結!”江湖道又驚又喜,道:“原來如此!咱們快去找這林總镖頭,問清楚當年之事吧!”
兩人來到門前,門童見有客人上門,招呼道:“兩位客官裏面請。請問是要押信镖、票镖、銀镖、糧镖、物镖,還是人身镖?要去嶺南還是塞北,需走陸路還是水路啊?”江湖道取出幾文銅錢,送給門童,道:“小兄弟,我倆今日先不托镖。我們想找貴镖局的林總镖頭,請你帶我們見他。”門童收下銅錢,思索道:“林總镖頭?咱們總镖頭不姓林啊!莫非你說的是镖局前任東家林近南?”姜樂康暗自心驚,道:“對!我們就是想找此人。”門童道:“聽說七年前,林近南就把振遠镖局,轉手賣給我們東家張老五。由于振遠镖局經營多年,在江湖已有聲名,如果換名號,怕道上朋友不認,是以镖局仍用舊號,但東家已換。”
Advertisement
眼看線索重現,卻又頃刻破滅,姜樂康頗感失望。江湖道卻問:“林镖頭幹得好好的,怎麽突然不幹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嗎?”門童道:“聽镖師們說,林镖頭因厭倦江湖争鬥,到少林寺出家了。”兩人心中一驚,均想:“此事必有跷蹊。”姜樂康道:“原來如此。咱們這就去少林寺找他吧!”江湖道留了個心眼,問道:“小兄弟,這林近南出家的寺院,是河南嵩山的少林寺,還是福建的南少林寺?”門童道:“是在泉州的少林寺。”江湖道尋思:“所幸機智如我,多口問了一句,不然去到那嵩山,卻發現白跑一趟,那真就苦過玄奘西天取經咯!”
兩人又在街上問了幾個寄镖客人、丐幫弟子,打探镖局訊息,都是這般說辭,說那振遠镖局現任镖頭姓張,原先的林镖頭早就不知去向,方知門童所言非虛。于是又再出發,繼續南行,奔赴泉州南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