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榫情卯意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把目光投向眼前這位書生打扮的公子。姜樂康更是目不轉睛。蕭琴臉上飛紅，口硬道：“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你怎麽叫我作姑娘？”李清畢竟是江湖老手，道：“姑娘身上有女兒氣息，怎能瞞得住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搞這種惡作劇呢？”蕭琴被當衆拆穿，小孩心性上來，摘下頭頂束發的發髻，披散長長秀發，撕下薄薄的豬皮面具，露出自己真容。姜樂康此刻方悟，心中一甜：“原來是思君！我早該想到！”不自覺往棋盤靠近幾步。衆人看見那俊公子瞬間變成一個花姑娘，莫不精神一振，暗呼有趣。有幾個随行觀棋的家眷女子，見到秦思君，卻是自慚形穢，心生醋意。

秦思君道：“沒錯！我是女兒身，那又怎麽樣？”李清道：“這棋局恐怕不适合姑娘來解。”秦思君嗔道：“誰說姑娘就不會下棋？我問你，為何你們到各派發棋帖，廣邀武林才俊參加，偏偏漏了峨眉派和百花幫兩派？是看不起女子嗎？幸虧本姑娘消息靈通，趕上這次熱鬧。若非你們這樣做，我今天也不用扮作男子，過來下這盤棋！”衆人聞言，議論紛紛。有人道：“姑娘家看看棋就好，上來湊什麽熱鬧？”有人道：“常言道：巾帼不讓須眉。南朝奇女子婁逞，不就是弈棋好手嗎？沒準這姑娘能夠破局！”姜樂康心道：“百花幫姊姊們個個能幹，老前輩卻忽視她們，實在不該！”江湖道尋思：“太極門這樣做，也許事出有因。”秦子恒眉頭一皺，尋思：“幸虧衆人未知君兒家世。”又焦急又擔心，卻不好說些什麽。

李清事前曾受摘星子囑托，不必給峨眉派和百花幫派棋帖，如今卻碰上秦思君質問，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對。摘星子見情勢不好，也自信秦思君難以破局，沉吟道：“派帖之事是老夫無心之失。既然這位姑娘一心下棋，不妨來切磋一番。”秦思君嗔道：“呸！剛剛是我想下，你們不讓下。現在你們求我下，我倒不想下了！”快步走回場邊。摘星子、李清見她沒再胡鬧，暗舒一口氣。

姜樂康見秦思君被欺負，想為她出氣，走過去道：“我要下棋！”秦思君看到此景，心頭一甜。江湖道卻是一驚：“小姜何時會下棋了？”李清見有人挑戰，忙道：“歡迎！請問少俠尊姓大名？師從何派？”姜樂康瞥見劉玉軒還在，想起當日退出枯木派之事，朗聲道：“我叫姜樂康，無門無派！”衆人哄堂大笑，道：“無門無派的小子，也敢來弈棋嗎？”秦思君尋思：“小姜不是拜入枯木派了嗎？怎麽說他無門無派？莫非當中有什麽變故？”李清只想把秦思君之事翻篇，忙道：“各位稍安勿躁。有道是：英雄莫問出處，來了便是朋友。姜少俠，請坐。”

姜樂康坐下弈棋，他雖不懂棋理，但看過六七人解題，都沒有把白子放到棋盤某處，便取起一個白子，故意放到該處，只想亂下一通，為秦思君出氣。李清道：“胡鬧胡鬧！你自填一氣，殺死己方一片白棋，哪有人這樣下棋？”摘星子眉頭緊皺，尋思：“真人有命，此局不論何人，均可入局。他雖胡亂下子，總也是入局的一着。”當下把擠死的一片白子取下，應了一個黑子。姜樂康又亂下一子，所下之處，正是提去白子後現出的空位。這一步棋，竟然大有道理。原來摘星子自棋局設下以來，已對當中的千百種變化，拆解得爛熟于胸，對方不論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過的範圍。豈知姜樂康故意亂下，殺死自己一片白子後，局面豁然開朗，黑棋雖然大占優勢，白棋卻已有回旋餘地，不再像從前這般縛手縛腳，顧此失彼。這個新局面，摘星子前所未見，思索良久，方應了一個黑子。

江湖道一直緊盯局勢，看得清楚，自感破局有望，猛然想起于杭州街頭聽過的童謠：“治國讀論語，平亂須六韬。縱橫黑白道，真俠破邪妖。”尋思：“我師從點墨派，自幼熟讀《論語》，應了第一句；《六韬》是著名兵書，相傳為姜太公所著，與小姜同姓，應了第二句；今日這珍珑棋會，以黑白子于縱橫十九道上對弈，應了第三句。原來上天是要我們兄弟同心，共破棋局啊！”當下想出言提醒。然而姜樂康不會弈棋，連平位三九路、去位五六路是哪裏也不懂。這該如何是好？江湖道思念電轉，想起他們那套方位暗語，捏着嗓子道：“左竿網！”

姜樂康聽到此言，登時會意，提起白子，懸在空中，但該處也有幾個位置可下，一時舉棋不定，不禁晃了幾晃，猛聽到一聲咳嗽，姜樂康明白是下這個位置，定住手往下放，下了一個白子。摘星子摸摸白須，思索一陣，才應了一個黑子。姜樂康見摘星子之前下子很快，此刻卻要思索，知道自己下對了，又依江湖道暗語，應了一個白子。如此下了兩三子後，王綸發覺不妥，道：“誰在下面說什麽球頭，你以為是在蹴鞠嗎？”衆人一陣大笑。江湖道不以為意，兀自暗語提醒。又下了五七個妙着，局勢忽然劇變，白子已大有反敗為勝之勢。李清喜道：“恭喜姜少俠天賜福緣，勘破了這個珍珑棋局！也請剛才助棋的朋友亮相。”摘星子也撫須微笑。江湖道喜滋滋地來到棋盤前，道：“小生師從點墨派，自號江湖道，是姜樂康的結義兄弟。”衆人方才醒覺，原來剛才的蹴鞠術語，竟是一套暗語！

摘星子笑道：“兩位少年同心協力，破了這個棋局，實在讓人吃驚。二位請跟我來。”說罷起身自行，緩緩向天師府後面走去。姜樂康望向秦思君，微微一笑。兩兄弟忙跟着走去。衆人均知他二人是去取答禮，都有些眼紅。秦思君看到姜樂康的笑容，打心底裏高興，尋思：“小姜結交了這個好義兄，又破了棋局，當真傻人有傻福！”李清道：“珍珑棋局已破。府中準備了幾杯清茶，一些糕點。各位請跟我來，一同吃些茶點，歇息一番，自由交談。”衆人站了大半天觀棋，也有些累了，陸續散去，到府中喝茶。不少世家公子奉家翁之命，參與此次棋會，其實也沒想着弈棋，更想混個面熟，結識人脈，相互吹捧一番，多交個朋友，少樹個敵人。

秦子恒提步欲行，秦思君跟在後頭，忽見劉玉軒過來，冷笑道：“姑娘家不好好待着，只會四處亂跑，成何體統？”秦子恒忙道：“劉公子你好！舍妹不識大體，多有得罪，請勿放在心上。”秦思君狠拍秦子恒後背一下，道：“要你管！”閃身出來，對劉玉軒道：“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跟你有什麽關系？”劉玉軒陰陽怪氣道：“堂堂武林盟主千金，卻是這般有眼無珠，放着寶玉不要，偏去挖塊生在爛泥的生姜。”秦子恒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秦思君猛然醒悟：“他定是翻過那香囊，知道了我對小姜情意，就讓他爹把小姜逐出枯木派。這人好沒道理！”反唇相譏道：“虧你是枯木派劉掌門長子，也該知道何為榫卯，只有兩塊嚴絲合縫的木頭，才能構成牢固的結構。我根本就不喜歡你，你來揶揄我幹什麽？你連榫卯之理都不懂，恐怕就是塊不成器的假寶玉、真頑石吧！”劉玉軒氣得不行，道：“你……你！”卻礙于情面，不好發作，只好道：“算了！好男不與女鬥。但願你不後悔就好！”哼了一聲，扭頭離開。秦子恒疼愛妹妹，輕嘆一聲，沒有責怪。秦思君尋思：“我等小姜出來，跟他說幾句話也好。”道：“哥哥，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咱們去吃些茶點吧。”兩兄妹自進屋內用茶。

卻說姜樂康、江湖道二人，跟着摘星子沿沿天師府屋後小徑上山，走了一炷□□夫，來到一個山洞前。但見曲徑通幽，松柏青翠，奇峰怪石，雲霧缭繞。一縷陽光穿過雲霧，照進一人大小的洞口，依稀見得裏頭青苔如毯，鐘乳倒挂，好一個洞天福地的奇景。摘星子道：“這個山洞是龍虎山的禁地，內有珍寶若幹，外人不得而知。兩位少年勘破真人設下的珍珑棋局，委實福緣深厚。請你們其中一人，到這山洞裏挑選一樣寶物，作為太極門對你們的答禮。”姜樂康道：“大哥，沒有你的提示，咱們破不了這個棋局，請你進去挑一樣寶物吧。”江湖道尋思：“若非小姜誤打誤撞，下了最關鍵的前兩步，只怕我撓破了頭，也破不了這棋局。這是屬于他的機緣，我只是順勢而為而已。”笑道：“棋是你執子的，還是你去吧。咱們當兄弟的，還分什麽彼此呢？”姜樂康沒再推辭，道：“既然大哥這麽說，那就由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