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情債難還

衆茶客和那店家看得呆了,完全來不及反應。姜樂康內力甚高,耳聰目明,聽得背後異動,回身就是一掌,正好打在張乙胸口,勁力從掌心湧出,将他往後面推去。張乙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江湖道此時回過身來,看見這般情景,已知發生何事,指着張乙道:“你竟……”張乙自知不敵,無地自容,更不敢得罪宋太公,扔掉手中碎瓷,掙紮着站起來,跌跌撞撞逃出茶坊,當天便出了城,再也沒回來。衆人看到此景,都有些呆了,剛才還七嘴八舌的茶坊,一時變得鴉雀無聲。兩兄弟好心反被當仇人,心裏渾不是滋味。江湖道取出幾文銅錢,放在茶桌上。兩人默然出了茶坊。

兩人返回宋家莊,已近黃昏,一路無話。又見先前轉交十兩銀子的老仆來找他們,道:“兩位少俠,太公邀請二位到莊上住,将息半年三月,原有一事相求,但怕少俠近日便要走,特囑小人前來實告。”兩兄弟對視一眼,均想:“我們這十來天在莊上白吃白住,又讨了十兩銀子借人,恐怕那人是不會還了。若太公有要幫忙的事,何不出手相助,還了這筆人情債再走?”江湖道道:“管家但說不妨。咱兄弟二人叨擾多日,別無報答,內心正過意不去。若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定當竭力相助。”老仆道:“幾年前,鄉裏來了一群讨生活的外鄉人,拖家帶口來此定居,侵占了太公的田地,卻仗着兇狠,不交佃租。太公多次派人收租,都被他們打了回來,連少爺也被打傷。太公咽不下這口氣,便組織了幾十個莊客,備好家什,粗練拳腳,正想教訓那班人,恰遇到兩位少俠打虎除害,名動長沙,無人不識。太公便想請二位少俠帶隊,到客家村一趟,趕跑這班霸占田地的刁民。”

聽到此話,姜樂康義憤填膺,道:“豈有此理!霸占田地不止,還敢出手傷人?不趕跑這等惡人,咱們的武功不就白學了?”江湖道尋思:“江湖有言道:客家占地主,竟被我們碰上了。”便道:“既是如此,便請轉告太公,咱們明天到客家村瞧瞧。”老仆喜道:“兩位少俠爽快仗義,不愧為俠義道之人。小人這就去轉告太公,好讓弟兄們準備好。”姜樂康點頭道:“有勞管家。辦過此事,咱們也該告辭了。”老仆自出客房。

姜樂康從懷中取出崔婆酒,放進行囊中。江湖道奇道:“賢弟,為何突然買了酒,是想在旅途上喝嗎?”姜樂康臉上一紅,道:“不不不。咱們很快要去神農架,拜訪蘇幫主她老人家,兩手空空去也不太好。這酒是武陵佳釀,味道不錯,我想買壺帶過去,請大家嘗嘗。”江湖道微微一笑,尋思:“這一小壺酒,夠得誰喝?所謂的‘大家’,恐怕就是指秦思君吧!”兩人吃過晚飯,練功讀書,各自歇息。

次日,老仆來到房前喚醒兩人。兩兄弟吃過早點,來到門外,但見幾十個莊客已各執鋤頭、釘耙、木棍等農具,三五成群站着閑聊。兩人一見這架勢,都吓了一跳。宋太公站在門外相送,一見兩人出來,便執起手道:“兩位少俠仗義出手,幫老夫出了這口怨氣,老夫不勝感激!”兩兄弟騎虎難下,只好道:“太公待咱們甚好,實不知如何回報。”宋太公呵呵笑道:“說哪裏話!兩位少俠為民殺虎,是莊上貴客,怎地如此客氣?”此時,老仆告道:“太公,大夥已到齊,随時可啓程。”宋太公笑道:“有勞各位了!”

那老仆引着兩人,來到人堆前,呼喊幾聲,莊客們聚攏起來。衆莊客見兩個打虎少年帶隊,立時精神一振。兩人走在前頭,衆人跟在後頭,由老仆引路,走了小半時辰腳程,來到客家村。但見村外小路蜿蜒,稻禾青蔥,遠處有十來間茅草房,散落在青山綠水之間。

衆人一路走來,沿途空無一人,也無牲畜活動,顯得了無生氣。江湖道有點奇怪。衆人來到屋前,江湖道叫門道:“請問裏面有人嗎?”一連喊了幾次,卻無人應答。此時,有莊客道:“還客氣什麽?直接撞門進去不就得了!”姜樂康忙道:“讓我來。”又對屋內道:“再不開門的話,我們可要進來了。”說罷運起三成內力,往木門推去。只聽“咯吱”一聲,門被輕易推開了,根本沒有上闩。

衆人進去一看,只見屋內十分淩亂,被鋪、草席被扔在地上。不少箱櫃都被打開翻過,并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江湖道打開燒水的壺一看,裏面還有剩水。有莊客笑道:“肯定是那班人知道我們要來,吓得屁滾尿流,收拾家當逃跑了。”帶路的老仆道:“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衆人一片歡呼,三五結隊跑到其他草屋,踢門進去,均是這般境況,看來那班客民已然逃跑。有人拾起草席、被鋪等物,要搬回去自用;有人舉起手中的家夥,在屋內亂打,砸爛木桌木椅等物。兩兄弟呆呆看着,不知該如何是好。

待打砸得差不多,那老仆取出火刀火石,想要點燃放火。江湖道忙問:“管家,你要幹什麽?”老仆道:“兩位少俠,按太公吩咐,小人要放火燒屋,斷了那班客民回來的念頭。”姜樂康抿抿嘴唇,沒再說話。江湖道則道:“你們要把這些房子燒了,是不想此處再住人,荒掉外面的田地嗎?”老仆道:“小人也是聽命行事,沒想那麽多,相信太公自有打算。”江湖道不好再說什麽。但見那老仆點起火把,一下扔進柴草堆裏,熊熊烈焰迅速吞沒了草屋。好端端的十幾間草屋,轉眼便被烈火吞沒,曾救過火的兩兄弟看到此景,心裏都不是滋味。那老仆又吩咐了幾句,留下三兩個莊客盯梢,其餘人原路返回宋家莊。

衆人回到莊上,已是中午時分。宋太公早已命人備好筵席,迎接衆人凱旋歸來。衆人各自入座,七嘴八舌,大吃大喝,喜形于色。姜樂康坐在首席,卻是心事重重,食不知味。只見宋太公舉起酒杯,向兩人敬酒道:“這次多虧少俠仗義助拳,才趕走了那班刁民,奪回宋家的祖業。老夫敬兩位少俠一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兩人連忙站起,飲酒回敬。江湖道客套道:“太公言重了,其實我倆也沒做些什麽。”

宋太公笑道:“話不可這樣說。雖說這次是不戰而勝,但若非兩位少俠答應助拳,吓得那班刁民聞風而逃,恐怕事情也不那麽容易。”命人取出另外十兩銀子,又道:“聽管家說,兩位少俠辦過此事,便要離開小莊。這是老夫的一番心意,權當是些許盤纏,供少俠路上使用。”姜樂康心裏別扭,想要推辭,江湖道卻搶先道:“江湖有言道:恭敬不如從命。太公既然誠意拳拳,我兩兄弟怎敢推辭?多謝太公!”雙手接過銀子收好。宋太公哈哈大笑,道:“那老夫便祝兩位少俠揚名立萬,威震武林。日後去到江湖上,遇到道上的朋友,記得為小莊說幾句好話,不要為難小莊啊!”江湖道笑道:“借你吉言。”

筵席還沒結束。姜樂康卻對江湖道說他已經飽了,回到房間取出兩人的包裹,頭也不回地出了宋家莊,到裕泰茶坊等候。江湖道留下跟宋太公辭別,又敬了兩杯酒,不久後也出來了。兩人在裕泰茶坊會合,出城門後往北而行,重新踏上神農架之行。兩人邊走邊聊。江湖道關心道:“小姜,我看你也沒吃多少,就說已經飽了,不太像平時的你啊。”姜樂康道:“我不想吃了。”江湖道道:“是有什麽郁結嗎?”

姜樂康想起當日在京城看死囚被淩遲時身邊看客的麻木,又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不禁思緒萬千,失望道:“我當初離家出走,拜師學藝,一心只想成為救人危難的大俠,不會想別的事。後來,我們打死了大蟲,為鄉親們除了一害,被人一口一個少俠,得到了別人尊重,總算小小地達成了心願。本來我覺得很高興,也有點迷戀這感覺,忘了去百花幫的事。沒想到卻遇上個賭徒,只因我們是別人口中的‘少俠’,便來欺騙錢財,甚至還恩将仇報,要來害我們;還有那富戶宋太公,同樣把我們當傻瓜、當打手,假惺惺地對我們好,其實是別有所求。我在想,如果天底下都是這種人,這大俠還值得去當嗎?”

江湖道沉吟道:“江湖有言道:救急不救窮,幫困不幫懶。像張乙那種賭徒,固然不值得幫。宋太公的事,也古怪得很。但我相信,天下仍有一些不公義的事,需要我們出手相助;也有一些無依無靠的鳏寡孤獨,值得我們去幫。”姜樂康豁然開朗,點頭道:“對!大哥說得好。”

兩人想通這事,步伐輕快,在小路上走了個把時辰,追上了一群趕着牲畜、拖家帶口的游民。兩人正說着閑話,忽聽前面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兩人擡頭一看,但見一個背着嬰兒的婦人,跟着走在人群後頭。那嬰兒想要撒尿,哭了起來,兩只小腳正胡亂蹬着。沒想到背帶綁得不牢,嬰兒竟掙脫了背帶,慢慢從少婦背後滑落,眼看要掉在地上。姜樂康心想不好,眼疾手快,急跨兩步,伸出雙手接着要掉下的嬰兒。嬰兒落在姜樂康懷中,轉動咕溜溜的大眼睛看他,不再哭了,咔咔一笑,尿了出來。一股暖流浸濕了姜樂康雙臂,他也開心地笑了。

此時,婦人發覺不妥,回身一看,明白發生何事,稱謝道:“哎呦,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兒啊!”正想伸手接回嬰兒,擡頭一看姜樂康,卻吓了一大跳,倒退兩三步,驚道:“怎麽是你?”衆游民聽到異動,也停住了腳步,紛紛聚攏過來。姜樂康尋思:“她是誰?我好像沒見過她啊!”問道:“你認識我嗎?”婦人的丈夫走了過來,看到兩兄弟,驚道:“你們就是在樹林裏打死大蟲的兩人!”姜樂康心中竊喜,道:“正是我們。”衆人登時露出憤恨的目光,那男子更是咬牙切齒,指罵道:“你……你們,把我們趕出了村子,現在又要來追殺我們嗎?”迎前兩步,想要奪回嬰兒,卻怕姜樂康傷害孩子,一時不敢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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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道看在眼裏,尋思:“原來這些人就是客家村的居民,此事大有古怪,必須要說個明白!”朗聲道:“各位兄臺稍安勿躁,我兩兄弟并無惡意。小姜,快把孩子還給人家。”姜樂康聞言趕緊把手中的嬰兒還給婦人。婦人一接過孩子,便露出既尴尬又感謝的神色。嬰兒回到母親懷中,扭頭望向姜樂康,咔咔一笑。

江湖道續道:“我聽宋家莊的管家說,你們霸占了宋太公的田地,不但沒交佃租,還打傷了太公的兒子。太公咽不下這口氣,便請我們走一趟,為他讨回公道。我們聽了他的一面之詞,又在莊上白吃白住多時,心裏過意不去,只好答應了。結果今早來到村子,卻發現你們早就走得清光,管家便命莊客燒掉茅房,不讓你們再回去。我們稀裏糊塗走了一趟,人都沒見着,事都沒做過,也是不明就裏。想必其中多有誤會,還望大夥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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