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以身試毒

衆游民越聽越怒,七嘴八舌道:“胡說八道!我們何時沒交佃租,還打傷他兒子了!”、“每月催租的惡霸,就跟催命鬼似的,早就想趕走我們了!”、“那老頭見我們種肥了幾塊爛地,想搶回來自用,你們都被他騙了!”姜樂康始知眼前這群人,便是為避自己從客家村逃難的人,忙問:“這到底是什麽回事?”

只聽那嬰兒的父親道:“我們是江右人氏,世居江西袁州。一百年前,彭和尚起兵抗元,先祖為躲避戰亂,逃到深山老林中,一住便是三十年。後來我們得知戰事已停,想出山定居,卻發現移民已定,良田已占,難覓容身之處。我們為求生計,一路西遷,輾轉流落至此。數年前,我們來到長沙府,找到了一塊地,雖然田地荒蕪,勝在無人居住。于是我們便定居下來,男人耕田,女人織布,把雜草地變成水稻田,又把小手作拿到市集賣,還養起了牛和豬,日子越過越好,大家都很高興。後來,人們便把這裏喚作‘客家村’。”

“誰料好景不長,長沙府的土豪宋老頭知道了這事,便派了數十個莊客來村裏,硬說這塊無主荒地本是他的,想把我們趕走。我們當然不答應,跟他們起過沖突,吃了不少棍棒。于是我們便告到官府,想讨回公道。但那官老爺收了老頭好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命我們交佃租給老頭。我們為了安穩,只好忍氣吞聲,開始給他交租。怎知那老頭還不滿足,隔三差五便差人來找麻煩,收的租也越來越多,一心就想趕走我們。”

“前幾天,我和娘子到市集買東西,聽人說城裏來了兩個打虎英雄,打死了山林裏的大蟲,便湊過去看熱鬧,看到你們被那老頭請去作客。昨夜,老頭莊上的老仆人獨自過來,說那老頭請了你們助拳,要強行趕走我們,勢必要起沖突。他一向同情我們,多次給我們報信,勸我們不要跟他主子作對,何況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的,怎打得過你們?我們心想有理,也受夠了那老頭的氣,唯有連夜收拾東西,棄掉草房和莊稼,慌忙逃了出來。沒想到路上走得慢,又碰上了你們!”

兩兄弟大吃一驚,渾沒想到竟聽到了另一個故事,卷入了這場土客沖突中。孰真孰假,難說得很。姜樂康驚道:“竟有這樣的事,我和大哥被騙了!大家跟我回宋家莊,跟老……那人當面說清楚!”抱着嬰兒的婦人感激他,開口道:“你們不是也要走了嗎?即便回去對質,他們要是不認賬,你們怎麽辦?”有游民附和道:“你倆不是說過,他們已經把草房都燒掉了,回去又住哪裏呢?”、“對啊!即便讨回彩頭,你們走了後,他們又來找我們晦氣,不是還得逃嗎?”

江湖道尋思:“江湖有言道:強龍難壓地頭蛇。看來這些人早有經歷,已經想好要走。要是強行插手,又是一番無休止的争鬥。此事雖不因我們而起,卻跟我們有關,定要做些補償。”取出宋太公給的十兩銀子,歉然道:“我兄弟二人誤信謊言,害得各位流離失所,實在過意不去。這裏有十兩銀子,小生想送給各位,權當是些許補償。希望你們能早日找到安身之處,重過新生活。”說罷塞給嬰兒的父親,那男人愣愣地接住,竟說不出話來。姜樂康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不停地點頭。

衆游民喜出望外,贊道:“他們只是聽了謊言,不知道宋老頭的狠毒。”、“聽說他們領了打虎的賞錢,轉手就散給吃了官家限棒的獵戶。”、“果然是仗義疏財的俠客啊!”那婦人喜道:“謝謝,謝謝!你們真是好人。”江湖道道:“我們還要趕路,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兩兄弟加緊腳步,越過了這群人,向西北而行,直往神農架去。

兩人用秦思君給的銀子作盤纏,一路曉行夜宿,乘船過江,走了十來天,終于來到神農架。百花幫清心殿,就在神農頂之上。其時已近中秋,神農架秋高氣爽,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蔚為大觀。距離姜樂康上次到此,正好一年光景。他尋思:“去年在這裏見到蘇奶奶,過了中秋。今年又恰好趕到這裏。原來君兒是算準日子,邀我們來過中秋啊!”想到此節,心中一甜。

兩人尋路上山,但覺山中葉落無聲,人煙稀少,為因這神農架面積廣闊,原住山民散居各處,當下也沒在意。兩人來到峰頂,忽見一陣濃煙飄出,心叫不好:“難道又着火了?”對視一眼,加緊腳步,來到百花殿外空地。只見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中年女子,往柴火堆裏添柴,熊熊烈火越燒越旺,正焚燒着兩具死屍。姜樂康大吃一驚,尋思:“怎麽在燒屍首?難道發生命案了?”叫道:“你在幹什麽?”那女子回身一看,認出他來,道:“康兒,你們來了,你們不要過來!”她摘下面紗,露出樣子,原是白芷。

姜樂康心中稍定,道:“白姑姑,這是什麽回事?”白芷道:“說來話長,你們先在山林中将息一天,待我們清理妥當後,明日再過來。”姜樂康道:“姑姑,發生什麽了?我們能幫上忙嗎?”白芷急道:“不用不用,你們先離遠點,便是最大的幫忙了!”兩人看這架勢,心知不是耍處,盡管滿腹疑惑,還是聽從安排,先到山林歇息,采些野果來吃,接些溪水來喝,明日再上山去。

次日朝陽初升,兩人便重新上山,想快點知道發生何事。兩人來到清心殿外,看見白芷正蒙着面紗,打掃昨日燒過的炭灰。幾具屍首也已化成灰燼,用陶罐裝好,放在牆角處。姜樂康喚道:“姑姑,我們來了。這位是我的結義兄長,人稱江湖道,是點墨派門生。”江湖道抱拳作禮:“小生江湖道,拜見白師姊”。白芷點點頭,站出一丈開外,嘆道:“日前小師妹從龍虎山回來,說在那見到你們,邀請你們上山作客。大家想着一年沒見你,心中都很高興。沒想到這幾天卻遭逢變故,當真時運不濟!”姜樂康尋思:“莫非是魔教妖人又來找百花幫麻煩?”忙問:“昨日我看見姑姑在燒屍首,究竟發生什麽了?”

白芷告道:“十天前,有四個穿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擡着兩頂轎子到殿前,裏面有兩個病人。為首的轎頭說,他們是山下鄉村的人,村裏有人染上惡疾,四處求醫未愈。聽聞神農架上住着一班仙姑,心地善良,醫術高超,乞求我們能救救他們。沒等我們細問病情,那群人便扔下轎子,揚長而去。師父宅心仁厚,吩咐我們把病人從轎中領出,帶到客房安置。”

“那兩個病人是一對又聾又啞的老夫婦,身體起了不少紅瘡。我們不知病情,也沒見過種病,如往常一般照顧病人,小師妹更是自告奮勇,服侍那對病人的起居飲食。沒想到他們身上的惡疾,竟是一種烈性傳染病,病人會出現痘瘡,死者十之二三,古書上衆說紛纭,大多稱之作‘天花’。好幾個師妹也着了道,突感發熱頭痛,正在房內隔離休養。”

“師父心知不妙,趕緊吩咐餘下師妹縫制面紗,隔離病人,妥善照顧她們。她老人家也日夜研讀醫書,望能早日找到治病之法。可惜稍晚一步,兩個病人昨日早上還是走了。為了徹底殺滅瘟疫,師父便吩咐我把兩具屍首燒了,千萬不可土葬,以免惡疾擴散。正趕上你們上山,我們忙得不可開交,也怕你們染病,唯有叫你們先到山中歇息,待派內收拾妥當後,再來招呼你們。”

兩兄弟聞言大驚。江湖道道:“冒昧打擾貴派,給師姊添麻煩了。五行盟派,同氣連枝,值此要緊關頭,若有幫得上的地方,小生願效犬馬之勞!”姜樂康道:“我也一樣!”白芷點頭道:“咱們先去見師父,看她有什麽安排。”領着兩人進入殿內。但見偌大的清心殿,放着不少案椅,卻只有蘇義妁一人正伏案研讀,再無人出入走動。蘇義妁聽到腳步聲,擡頭一看,道:“康兒,你們來了。”兩兄弟施禮道:“拜見蘇幫主。”姜樂康自為江湖道引見。蘇義妁嘆道:“敝派遭受瘟疫侵擾之事,相信你們已經知道了。”姜樂康安慰道:“蘇奶奶不要傷心。您醫術高超,一定能找到解決辦法,大家肯定會好起來的。”

蘇義妁打開一本醫書,道:“老身這幾天翻閱這本由葛洪所寫的《肘後備急方》,發現有這樣的記載:‘比歲有病時行,乃發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創,皆載白漿,随決随生,不即治,劇者多死。治得差者,瘡癜紫黑,彌歲方滅,此惡毒之氣。’書上說的‘虜瘡’,症狀跟這次的瘟疫很像。此病十分兇險,難用藥物治愈。病人需要自己康複,死者十之二三。縱是妙手醫師,也只能聽天由命。”

衆人聽見,默然不語。姜樂康猛然覺悟:“白姑姑剛才說有幾個師姊妹都染病了,君兒不會就是其中之一吧!她一定要好起來啊!”一想到秦思君很可能正和瘟疫鬥争,自己卻無能為力,更是說不出的難受。

蘇義妁又道:“盡管無法醫治,但據醫書記載,得過虜瘡後痊愈的人,終生不會再得。古代醫師察覺到這點,利用‘以毒攻毒’的辦法,取用患者身上的痘漿,種進小兒鼻孔中,讓小兒出一次症狀輕微的痘瘡,以此預防惡疾,成效不錯。眼下敝派遭受瘟疫侵擾,老身想找人試試這個法子。倘若行之有效,便能推而廣之,拯救一方百姓。但此法頗有風險,一旦操作不慎,便會染上惡疾,反有性命之虞。”姜樂康一時聽不明白,沒有說話。

江湖道道:“按蘇幫主所說,這瘟疫就像是劇毒,并無解藥可治。但倘若中過毒的人能夠自愈,終生不會再中毒。蘇前輩便想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把少量毒素注入體內,讓人産生抵禦,免受瘟疫之害。請問是這樣嗎?”蘇義妁點頭道:“可以這樣理解。但此法屬兵行險著,老身并無十足把握,更不願随便拿人命冒險。”

姜樂康這下明白了,尋思:“君兒……幾位師姊眼下正遭受惡疾,蘇奶奶待我有大恩大德,當年沒有她出手救我娘,恐怕也不會有我了。若能幫百花幫找到防治之法,趕退這次瘟疫,我這條命又算得上什麽?”又想:“要是君兒知道我也中毒了,跟她一起受苦,就沒那麽孤獨,就會好起來吧!”急道:“蘇奶奶,我學了武功,身體很好,就拿我來試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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