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戰鬥将歇,屍堆才剛剛處理幹淨,一路過去,都是宮人們俯身擦着地上的血跡的身影。

葉檀剛一出來便被那濃重的血腥味包圍,他屏息快走,想要趕快避開這味道,可宮裏經過一戰的地方不少,似乎走到哪裏都被這濃重的氣味萦繞。

葉檀走了一段路,再憋不住,深吸了口氣,那濃重的味道鑽進鼻腔,葉檀胃裏一陣翻騰,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秋素在葉檀背後幫葉檀輕拍後背,待葉檀吐罷,忙将帕子遞上。

葉檀擦了擦嘴,稍稍歇了一下,道:“走吧。”

一路疾走到長樂宮,剛踏進去,便聽到太後摔東西叫罵的聲音。

葉檀步子一頓,看向楊言喜:“太後娘娘近來常常如此?”

楊言喜點點頭,不敢多言。太後何止如此?但凡有一點小事不順心,輕則打罵,重則喪命,這長樂宮內,一時人人自危。

葉檀深呼了口氣,擡腳邁了進去。

秋素聽着裏面的動靜,有些擔心:“夫人,奴婢送進去吧。”

葉檀搖搖頭:“你等在外面,我自己去。”

“可是……”秋素滿眼都是擔心。

葉檀拍了拍秋素的手,進了正殿。

殿內一片狼藉,伺候的宮人遠遠的跪在一邊瑟瑟發抖。葉檀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先下去吧。”

那些宮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刻爬起來落荒而逃。

Advertisement

太後還在殿內摔着東西,葉檀緩步走了進去。

葉檀自“病”後便再未來過長樂宮,如今看着面前形容枯槁、衣着淩亂的老妪,不禁駭然。

蘇英聽到聲響,回頭來看,眼神空洞而瘋狂,葉檀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哪知蘇英見到葉檀,神色一轉,突然溫和起來:“檀奴來了。”

葉檀扯了下嘴角:“來給娘娘送香了。”

“哦?”蘇英上前幾步,“楊言喜那狗奴才,哀家讓他去拿,怎地讓你還專門過來跑一趟?你現下身子如何?”

葉檀道:“勞娘娘挂心了。”

蘇英笑道:“你對哀家那般孝順,哀家自是要多關心你一些的。”說罷,看着葉檀,等着葉檀把香拿出來。

結果等了半晌,不見葉檀動作,不由着急:“香呢?”

葉檀離蘇英稍微遠了幾步,把香從袖中拿出。

“香自然是要給娘娘的,只是我心中有些未解之惑,想請娘娘指點一下。”葉檀緩緩開口,“兩年前,娘娘曾遣人在平陵殺了一對平民母子,我想知道,為什麽。”

蘇英略想了一下,腦中沒這個印象,便不願再去細想,随口敷衍道:“這麽久的事情,哀家哪裏記得?檀奴快把香給哀家。”說着便朝葉檀走去。

葉檀向後退了一步,冷聲道:“娘娘莫急,何時想起來了,我何時把香給你。”

蘇英聞言,剛剛平緩下去的情緒再次被激起,她怒視着葉檀,嘶吼着朝葉檀撲來:“把香給我!”

葉檀險險避開,立刻把香打開,威脅道:“你再敢動作,我便把這香全都倒掉!”

“不要!”蘇英伸着手,眼睛死死盯着香盒,緊張道,“我不動,你不要倒!”

葉檀把剛剛的問題又重複了一次,蘇英擔心葉檀把香倒掉死命去想,眼睛卻是一錯不錯的盯着香盒。

葉檀見蘇英認真在想,提醒道:“兩年前,平陵,母子二人。”

蘇英對此沒什麽印象,她并未指定過去殺葉檀,只是聽葉檀再次提起兩年前,腦中驀地靈光閃過。她激動道:“我想起來了,我兩年前确實下過令,凡是皇帝看中的,無論男女,殺無赦!”說罷,期盼的看着葉檀,“香,可以把香給我了吧?”

“凡是皇上看中的?”葉檀心中猛地一驚,恍惚中憶起,當初來京前殷晟寫給他的那句話,所以說,那并不是為了讓他上京編造的謊言,而是事實?

蘇英見葉檀愣神,猛地撲過去将香盒奪下,捧在手中如獲至寶。

葉檀看了蘇英一眼,恍恍然的轉身離開。

秋素見葉檀出來,忙迎了上去,見葉檀神色有異,小聲喚道:“夫人。”

葉檀看向秋素,複又轉過目光:“走吧。”

回到宜春殿,殷晟已經等在那裏,見到葉檀,猛地上來把葉檀揉進懷裏。

殷晟回來後,盛五來報,淮南王世子混進宮牆,在宮內掀起一陣風雨。他估計是打聽到葉檀正是得寵,直接帶人沖向宜春殿,若非殷晟對葉檀足夠重視,只怕宜春殿已經被攻陷了,再加上宜春殿內也有叛徒,即便知道盛五護下葉檀,殷晟不見葉檀,依舊心難安。

把一應事務處理了一下,殷晟便着急的趕來,結果卻聽說葉檀去了長樂宮。

這段時日,殷晟雖日日去給太後請安,可見到的次數屈指可數。現下聽聞葉檀去了長樂宮,第一反應便是太後誘葉檀前去,然後利用葉檀威脅他。

這麽一想,殷晟便再坐不住,剛要出門去找葉檀,便見葉檀進門來了。

葉檀身子一僵,心中澀澀發苦,當初以為遇到殷晟是此生最大的幸運,卻不曾想,最大的不幸便是來自于他。

葉檀合起眼,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口:“殷晟,此番事了,我該離開了。”

殷晟還來不及表達見到葉檀無恙的欣喜,便被這句話澆了個透心涼。他放開葉檀,雙手放在葉檀的肩膀,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說什麽?”

葉檀扯了下嘴角:“你當初不是想讓我去看看天地遼闊嗎?現在,我想去看看了。”

殷晟道:“你當時說了,一個人的風景……”

“當時是當時,現在我想去了。”葉檀直視着殷晟,心中一片蒼涼。他痛恨自己,即便知道禍起于殷晟,仍舊沒有辦法恨他,能做的似乎只是離他遠一些,卻也不知究竟是懲罰他,還是懲罰自己。

殷晟抓着葉檀肩膀的手不覺用力,葉檀死咬着牙,一聲不吭。二人僵持了半晌,殷晟突然笑出聲來,可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去和蘇玉雙宿雙飛嗎?可惜蘇玉已經在天牢內等死了。”殷晟說着,緩緩靠近葉檀,湊在葉檀耳邊,低聲道,“檀奴,此生你休想離開我。”

殷晟說罷,便大步離開,離開前下令,沒有他的命令,葉檀不許離開宜春殿半步,閑雜人等亦不準靠近分毫,甚至連璃秋來了,也被格擋在外。

之後的幾日殷晟都沒有出現,直到秋素打聽到太後突發急病,不治而亡的消息後,殷晟才上門來。

殿內的宮人已經盡數被遣退,葉檀獨立于窗前,看着春來柳樹新發,天氣雖還有些寒涼,可只看着那幾分春意,心情便稍稍舒暢幾分。

殷晟看着窗前人影,不過短短幾日未見,便仿佛又瘦了不少,看着讓人心疼,可一想起蘇英那凄慘的死狀,殷晟的心緒不禁有些複雜。

“母後走了。”殷晟沉聲開口,他對蘇英的感情說不清道不明,雖不見得有什麽孺慕之情,可聽到她離開,且和葉檀送的香有關系,心中還是對葉檀升起一股無以言狀的憤怒,他本想着來興師問罪,可一見到葉檀,所有的憤怒全部化為烏有,出口的只是一句毫無感情的陳述。

“哦。”葉檀輕輕應了一聲,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半晌,突然回身看着殷晟,突然笑開來,“殷晟,當初你說憑我一己之力,不可能報仇,可是你看,我做到了,不止蘇英,蘇祁只怕也時日無多了,我殺了你母親,你舅舅……”

“皇上。”葉檀正說着,崔柏突然進來,他看了葉檀一眼,垂首道,“皇後娘娘小産了。”

“出去吧。”殷晟面上毫無波瀾,似乎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蘇晴晴自知道蘇家出事後便日日跪在龍泉宮前為蘇家求情,這個孩子保不住,殷晟早有所料,可葉檀不知其中內情,聞言心中卻是微微一抽,手不自覺的放到了小腹。

“那孩子與你沒有半點幹系,何必難過?”殷晟看着葉檀面露難過之色,不由開口勸慰,可說出的話,聽在葉檀耳中,卻覺異常冰冷,他看着殷晟平靜的眸子,心中陣陣發寒,也許于他來說,人命不過草芥,連他自己的孩子亦然。

殷晟見葉檀不說話,便轉了話題,他上前幾步,将葉檀擁進懷裏:“再過些時候,這些事情處理完,我便會将後宮遣散,屆時,這宮裏便只有你我了。”

葉檀推開殷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殺了你母親,你舅舅,你真的就一點芥蒂都沒有嗎?”

殷晟聞言不禁沉默,蘇祁兄妹二人平生最在乎聲名和臉面,結果一個擔了謀逆之罪,一個走的又那般不體面。殷晟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我從不是以德報怨之人,而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安葬他們。”

“可我卻無法對你不存芥蒂,”殷晟話中意思明了,葉檀卻更加直白。他轉過身看向窗外,一字字道,“我母親因你慘遭橫禍,殷晟,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殷晟面色一僵,轉而嘆了口氣:“檀奴,我從未騙過你,我以為你已經原諒了我。”

“當初若知道事情因你而起,我便是死也不會來這裏。”葉檀回身,看着殷晟的眼怒火熊熊。

“那你要如何?殺了我為母報仇?”殷晟說着,突然從袖子拿出一把匕首遞到葉檀面前,“若如此,那便如你所願。”

葉檀詫異的看着殷晟,殷晟把匕首又向着葉檀送了些許,沉聲道:“拿着!”

葉檀身子一抖,顫抖着手接過匕首。

殷晟拉着葉檀的手,将匕首抵在胸口,他說:“檀奴,我就在這裏,你想為母報仇,随時可以。”說罷,便将手松開,把選擇權給了葉檀。

葉檀握着匕首的手抖得厲害,他知道他刺不下去。

殷晟與葉檀就這麽對峙着,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殷晟只見葉檀面色蒼白,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嘴唇上也幾乎失了血色。

殷晟一驚,緊張的喚道:“檀奴!”

一聲呼喊打破了二人的僵持,葉檀手一松,匕首立刻滑落。

葉檀踉跄着向後退了一步,靠在窗沿上,剛剛站過的地方,血跡斑斑。

“檀奴!”殷晟大駭,上前一把抱起葉檀往床上送去,邊走邊喊:“來人,宣太醫!”

來的依舊是葉少邈,他挎着藥箱,疾步趕來。近來事情實在太多,葉少邈絲毫不敢耽擱。

殷晟守在床邊,一聲聲喚着葉檀的名字,直到葉少邈過來才稍稍讓開些位置。

葉少邈把藥箱放下,只見葉檀蜷縮着身子,一只手被殷晟緊緊攥着,另一只手放在小腹,臉色慘白。

葉少邈去拉葉檀的手,葉檀卻死死護着肚子不肯松開。

葉少邈眼神有些微妙的看了殷晟一眼,蹲下-身柔聲道:“檀奴莫怕,是我,哥哥,你把手松開給我看看,否則真傷了根本,我也無能為力了。”

葉檀聞言,手上力道稍松,葉少邈拉過葉檀手,剛一探上脈,心道:果然如此,沒想到他們二人竟瞞得這麽嚴。

葉少邈沒好氣的看了殷晟一眼,從藥箱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幾粒藥喂給葉檀,半晌後再摸葉檀的脈,直到脈象平穩下來才開口。

“孕期前三月最為危險,一定要安心養胎,切不可動氣,亦不可行房……”葉少邈開口數落殷晟和葉檀二人,卻只注意到殷晟面露茫然之色,而沒有注意到葉檀臉色更加蒼白。

“孕期?”殷晟的目光轉向葉檀,卻見葉檀把眼睛合起,不肯再看他一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