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坦白

對于褚掌門來說,最值得信任的階級兄弟其實是那位不染塵俗的蕭大師。因此他們這邊戒備着慎德山莊探子的同時,蕭大師那裏已受了他的請托,犧牲色相,向褚老夫人打聽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狀況,以及褚掌門本人在慎德山莊的地位和人際關系。

打聽了三天之後,蕭大師已成竹在胸,通過售後深情地向褚掌門講了一個情節跌宕起伏、出場人物繁雜、情感催人淚下、順便還步步驚心的故事——他們現在不僅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連水都找不着了,只能靠咀嚼針葉植物的葉子維生,再也沒力氣亂轉了。而且他們三人所處的這片山林自然環境保護得太好,這一路逃來完全體現了“熊罴對我蹲,虎豹夾路啼”的生态景觀,再不來人救他們,就算來搜山也只能收着屍了。

褚掌門被感動得淚流滿面,立刻開會號召師弟們展開新一輪搜救:“咱們再往高處搜搜吧。我記得智深大師剛剛上山時曾說過,他最喜歡‘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感覺,說不定現在還在更高處。山上氣候寒冷,他們一直不見蹤影,我心中确實有些擔憂。”

幾位師弟這些日子其實也在山裏跑得夠嗆了,但一提到救人,都表現出了大無畏的超時空主義人道精神,齊齊高聲應“是”。反倒是褚掌門自己看着師弟師妹們白得發青的小臉和微微打顫的小腿,生出了一股不忍之心,權衡一陣,點手叫幾個小的先回去休息,尹師弟留在家裏主持大局,打算單身上山頂去接那三人。

他邁步就要出門,卻不料尹師弟忽地擋在他面前,一張俊臉微微發青,皺着眉勸道:“掌門師兄,山上天氣苦寒,蕭大師他們若真困在山頂這許多日子,只怕走路都難。其中又夾了個女子,只有你一人上去,要救三人回來太過勉強。于師弟他們這幾日奔波疲累,我卻還好,不如由我陪師兄同去救人,也有個照應。”

褚承鈞本有心單獨與褚老夫人相見,先糊弄過一頭再說。可尹師弟态度十分堅決,說完這話就身體力行地跟在褚掌門身邊,一步也不離開。褚掌門是奈何不了他這位師弟的,只好任由他跟着,腦內不斷和蕭大師聯絡,向着山頂方向慢慢爬去。

走到能看到積雪線的位置,褚掌門就覺得差不多了。蕭大師他們在亞高山暗針葉林中,周圍又沒有積雪,所處高度顯然比他要低一些,只要他們那裏燃起篝火,他就能順着升起的濃煙判斷三人所在的方位。

蕭大師那裏聽了他的安排,立刻反應道:“我們這一直點着三柱煙呢,你看不見嗎?要不是坐标要貢獻點,我早就叫電腦給你傳坐标去了。你快點來救人啊,我和小姚倒還湊和,你媽可就快不行了。”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蕭逸之他們既然點了火,想必所處的地方比較開闊,不怕引起森林大火。周圍又沒有溪流,那就應當是裸露的岩石地帶,并且離針葉林不遠或就在針業林當中,他在這裏看不到信號就表示,他的視線是被山體擋住的,他們應當就在北坡……褚掌門眼中瞬間燃起希望的光芒,人也精神起來,在蒼莽群山中昂然獨立,仿如一只振翅待飛的仙鶴。

他雙目含笑,望向身後的尹承欽:“師弟,上面即是雪原,他們不可能上到那裏,南坡咱們過來時也沒見到人,可見他們三人應是在北坡附近,還要再辛苦你一陣,陪我過去接他們了。”

尹師弟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默默穿行,又走了兩個多小時,就在褚承鈞已望見林間煙火,歡喜之情從心底透出那刻,尹師弟的聲音忽然從他背後響起:“師兄,我六歲進入天脈劍宗,從來都只見你神色淡淡,沉穩莊重如成人一般的模樣。後來我長年在外游歷,偶爾回來,卻只能坐看你心思日重,對我也越加防備……可你最近卻變了。你結交不知哪來的僧人,公然與慎德山莊反目……那名女子究竟是什麽人,竟能如此牽動你的心緒,讓你甚至不顧本門基業?”

露、露餡了?

褚掌門頓時身形一滞,嘴角也一塊兒掉了下來,整個人被海拔三千米高度的山風吹了個透心涼,方才江山霸業盡在掌握的豪情盡都不知吹到哪去了。他僵着身子,也不敢看向尹師弟,咽了口口水定驚,才強笑道:“尹師弟說哪裏話,我……”我也不知道怎麽編啊!

尹師弟想來等這個機會也等得時候不短了,絲毫不顧諒褚掌門重傷初愈沒幾天,身份還比他高,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如同審賊一般從背後扳過他的肩膀。右手往上擡了幾回,總算正牌褚掌門積威猶在,終歸沒做出捏着他下巴死盯之類審問敵人必有的動作。

褚掌門四個師弟兩個師妹,其中五個都老實聽話容易哄,是怎麽養出尹師弟這樣有BOSS氣場的來的?

他實在不願和尹師弟正面相對,只好盡力偏過頭,裝作突然發現蕭大師點的濃煙:“尹師弟,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但現在咱家還該以救人為重。你看那裏有煙升起,或者智深大師他們就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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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師弟目光深邃,動作也充滿了魄力:“師兄,你定要顧左右而言他麽?此處只有咱們兄弟二人,你有什麽苦衷不妨都告訴我。縱然是你……你真的看上了那女人,要從慎德山莊搶人,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這話說得格外苦澀,褚承鈞聽着都覺得牙根發緊。不過幸好尹師弟沒看出他其實是換了芯子的,只以為他愛上了什麽不該愛的人,擔心門派将來會受他拖累而已。以古代人的看法,男女問題是重中之重,韓師弟個普通弟子出了事,都能有人要他這個掌門陪命,掌門診蠅出了事,搞不好這個門派就沒有未來了,難怪尹師弟擔憂成這樣子。

可他現在的做法,也算是為門派負責了。要不然像前掌門那樣,一直跟慎德山莊保持關系,将來不定哪天做他們的任務時失了手就會被抛棄,還會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再不然就是哪天那個山莊被主角收了,他作為暗線持早也要被起出來示衆,一樣要丢人到底。倒不如他們主動一點,和這個反派組織撇清了關系,以後那兒被主角打倒了,他們還能順勢踏上一萬只腳呢。

褚掌門越想越不上算,他處處為了本門着想,怎麽還要被尹師弟當賊審?穿過來之麽久,他一直沒能過上真正的掌門那樣一呼百諾的生活,總有個尹師弟騎在他頭上管這管那,吓得他幾乎要神經衰弱了。這樣的掌門,不當也罷!大不了他下山跟蕭廠長打工去,難道他堂堂一個大學生,還非在天脈劍宗這棵歪脖樹上吊死麽?

他連退位都不怕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勇氣漸漸重新湧上褚掌門的心頭,他伸手握住了尹師弟放在他肩上的手,蓄勢待發,目光悠然望向遠方,淡淡地說:“尹師弟,你可知三日前上山的那位女子是何人?”

尹師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承欽愚鈍,還請掌門師兄示下!”聲音之中微含怒氣,和他一張板板正正猶如冰棺般的臉相得益彰。

“她是我生母。尹師弟,為人子者做了掌門,卻讓母親為人奴婢,這樣的人,這樣的人……”這樣的人也是有苦衷的,褚掌門,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哪有當兒子的盼着父母分居離婚的呢?我要是你,大概也就是能殺回家滅了小三兒,也不會叫人把母親偷出來的。

不過話說回來,看褚老夫人的地位,搞不好她才是小三兒,自己就是那個倒黴的私生子……與其這麽沒名沒份地跟着慎德山莊混,還真不如另起一片江山。

尹師弟大概被褚掌門話中這豐富的涵義打擊懵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連手被褚掌門從自己肩上拿下來時都沒反應。褚掌門小心退開幾步,等着尹師弟怒氣槽滿放大招,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卻見尹師弟臉上隐隐現出了一種類似微笑的表情——他是怒極反笑呢,還是這孩子氣面部肌肉有問題,一哭跟樂似的?

尹師弟似笑非笑地掙紮了半天,終于恢複了正常,身上的氣壓又升高了幾千帕,背轉身去,仰頭望向遠處積雪,清晰而堅定地說道:“是承欽僭越了。掌門師兄的母親就如我……我們這些師弟的母親一樣,怎能不救?只是師兄何必苦苦瞞着我,若我早知此事,也可幫師兄一二,令你們母子早日團圓……”

他竟沒懷疑?褚掌門瞬間覺得這世界果然不真實。就連他自己都懷疑了半天那位褚老夫人能不能是褚掌門的親媽,尹師弟就憑這一句話就信了?

果然,尹師弟還有下文:“但掌門師兄一向不愛下山,這回去蒙山也不曾與慎德山莊的人有過來往,又是如何得知伯母下落,那位救了褚伯母的又是?”

他是這回下山遇見了慎德山莊的接頭人才知道他還有個生母在,救了褚老夫人回來的是個穿越者。這話當然都不能跟尹師弟說,但總還有個人,無論什麽神奇的事都能往他身上推的:“家母的事正是智深大師相告,而救她回來的也是大師的故人。這件事我一直不曾和師弟……師妹們說,也是怕你們牽連進來。畢竟慎德山莊是武林泰鬥,我這般行為幾乎是公開與他們叫板……我本打算,待家母來後便辭去掌門之位。只是沒想到他們中途還是被人發現……”

褚掌門微一蹙眉,深情地望着尹師弟的後腦勺說:“尹師弟,我定會将此事負責起來,絕不牽累你們。只是幾個師弟師妹還年幼,以後都要勞你照料了。”

尹師弟霍然轉過頭來,挽住他的雙臂,恸道:“掌門師兄!”

下一瞬間,他亮如寒星的雙眼便望進了褚承鈞眼中:“掌門師兄不可萌生退意。孝悌乃人倫大道,褚莊主也是江湖大豪,不會不明事理,此事只要說開,他們斷不會與咱們為難。就算他們不講情理,咱們卻也不怕他,只要咱們師兄弟同心,又有何人能逼迫你?”

尹師弟,我一直看錯你了,你真是個好師弟!褚掌門用力握住尹師弟雙手,與他深情對望,兩人目光交錯,都沒注意到遠處濃煙一陣急似一陣,幾乎凝成了濃黑的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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