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武林大會
褚莊主果然還有事要用他。大會正式開始之前,一個送茶的侍女借着杯子掩護,悄悄往他手裏塞了個紙條,褚承鈞若無其事地将紙條收入袖內,心裏卻隐隐有些興奮期待——不管怎麽說,好歹這也是他頭一次摻合正經的江湖事,比成天陷在苦情家庭倫理劇裏強多了。
到了晚上各位師弟們安歇了,褚掌門才自內衣最裏層掏出那張紙條來,打開窗縫,就着瀉入窗內的溫柔月光一字一字分辨着紙上的內容。
——殺華朗。
只有三個字,字跡十分普通,也看不出傳說中BOSS必有的殺伐之氣或是王霸之氣什麽的。但這紙條的內容還是相當殘酷的,殘酷到褚掌門這種連蚊子都沒親手打死過的青蔥少年當場就要拿着紙條報警去。
可惜報了案也不能怎麽樣,官府甚至都無法把這條判斷成證據,而那個叫華朗的人也未必憑着自己一句話,一張紙就肯相信名滿天下的慎德山莊要殺他。
華朗他有印象,當初他跟師妹們研究火藥時,兩位師妹不僅提到了霹靂堂,也提到了與霹靂堂齊名,卻不做火藥,只工機關的華家。華朗便是寧安華家的大少爺,擅長制作各種機關暗器,據說和江南霹靂堂關系也挺好,各個名門大派武林世家都在他家買過東西,以相知滿天下來形容也不為過。
慎德山莊本該也是他的大客戶之一,為何褚德盛要他殺這個人?再就是,要他殺人的真是褚莊主,而不是少莊主或是莊主夫人想借這事讓他結個難惹的大仇家,順帶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總之殺人他是不能幹的,剩下的等大會那天,正式見了華朗再說吧。就算慎德山莊真和他鬧翻了,他手裏還有一瓶硫酸幾十斤炸藥兩杆火槍一車(随時可以砸成)玻璃碴傍身,蕭大師和姚師弟……還可以加上尹師弟,到了關鍵時刻也都能幫上忙的。
于是他安心把紙條扔進冷茶裏爛了丢進恭桶,安心入睡去了。
第二天大會召開,他作為北方武林标杆,天脈劍宗的掌門,帶着師弟們坐到了靠前的貴賓席上。蕭大師和姚師弟經過多日艱苦鬥争,終于得到了褚掌門的首肯,跟着他混在天脈代表隊裏進了場。
如今的蕭大師早不是從前那勤儉樸實的蕭大師了,渾身上下充滿了封建剝削階級的浮華氣息。他原先出門只穿一身直裰,偶爾跑個業務見個客戶才換成黃色僧袍。如今他渾身上下都沒一尺布是自己買的,從內到外換了新裝,直裰僧袍白襪皂靴念珠木魚都是未來代理商布施的。而簇新的杏黃僧袍外,居然還披了一件袈裟,活生生就是個真人版唐僧。只不過,他頭上沒像唐僧一樣戴個毗盧帽,也沒帶志公帽,而是一頂大鬥笠,周圍垂下黑紗,臉到脖子都遮得風雨不透。
用蕭大師自己的話說,那是他感激客戶們真情厚意,不敢放着人家送的不穿,穿些舊衣服去應酬。說這話時,他披着袈裟的那只手擡到了胸前,身上大紅錦襕袈裟映着日光,閃出條條光芒,耀眼奪目。手中還拿着一條九環錫杖,不走路也得搖得它嘩啦嘩啦地響,顯出自己裝備齊全,品質不凡。
褚掌門被他晃得幾乎瞎了眼,轉頭看向和蕭大師一起過來的姚師弟,頓覺更加瞎眼。若說蕭大師是被地主階級享樂主義侵蝕,姚師弟就是在美少年道路上走歪了。前些日子有他看着的時候,姚師弟走的還是普通的偶像路線,就這麽幾天沒見,一個充滿沉穩成熟氣息的英俊青年就變成了妖怪。
褚掌門還僅僅是沖擊過度說不出話來,兩位師妹吓得都要拔劍斬妖了。姚師弟一面退至蕭大師身後護住自己的臉,一面翻着白眼教育他們:“你們怎麽這麽老土,這叫視覺系,懂不懂?就是讓你一看就沉迷在我的美貌當中,是種非常高級的化裝技巧!”
高級化妝技巧不是讓你這麽糟踐的!褚掌門忽然升出一股正義的怒火來,嚴辭正義地教訓他:“臉上這黑的白的暫且不說,你的頭發是怎麽弄的?簡直就和僵屍一樣,還有個人樣麽?”
姚師弟得意洋洋,眼中光芒四射,滔滔不絕地介紹起經驗來:“是這樣的,要把頭發染成這樣可費勁了。我是用的指甲花幹粉、雞蛋、牛奶、植物油、靛藍、茶葉和手榨桔子汁配成的染發劑,你看我手上,現在還有點發藍吧?而且這些染發劑都是天然成份,染完之後頭發一點都不幹,飄柔順滑……”
Advertisement
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一半立着一半蓬着的頭發上,用眼神和鼻孔表達了對這話的不敢茍同。姚師弟潇灑地一撥頭發:“這是燙的,你們不懂,我拿火筷子燙了好幾回,溫度可不好控制了,底下有幾塊頭發焦了,結果只好剪短了。不過我現在有經驗了,有誰想燙頭我替你們燙燙?徐師妹,你也不小了,燙個大波浪……”
不等徐師妹反對,褚掌門就親自把他從蕭大師身後拉了出來,解下自己背後彰顯着掌門威儀的淡黃披風,兜頭蓋臉地就給他罩上了,并吩咐于師弟盯緊了他,有外人在時絕不容許這家夥露出頭發和臉來丢他們一派的臉。
于師弟鄭重地接受了這任務,緊跟在比他高半頭的姚師兄身邊。姚承鈉任何一點企圖掀開披風露出臉來的行為都被禁止了。實際上,從于師弟的表現來看,他是恨不得姚師弟就整個把腦袋蒙上,牽着他的手辨方向就足夠了。
正式入場之後,各派代表還要起來讓大夥兒認認臉。有這套程序幫忙,褚掌門終于見到了字條上要他殺的人。華朗在被陳盟主點到名後,從自己的看棚往出走了兩步,向四周作了圈揖,整個人都暴露在了褚掌門的目光之下。
長得還挺帥,雖然及不上我。褚掌門默默品評了一下人家的外表,貼心的尹師弟就主動上來爆料:“華朗也是衆人看好的武林盟主人選之一,只是武功差些,但華家有世傳的搜魂針,憑這一針便可制住天下高手。而且華朗本人性情沉靜、雅量弘志,器大才豐,在江湖上風評極佳,即便那些覺得他武功不足為盟主的人也心許他為盟主的副手。”
褚承鈞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這樣的人他敢殺了,馬上就要成為全武林通緝的對象了。不管是誰寫的那紙條,都說明他已沒有什麽利用價值,這些人只想在抛棄他之前最後壓榨一回。只要華朗一死,憑慎德山莊的聲威,那個褚垂裕就能上位,當上這一任的武林盟主了。
他和慎德山莊表面上這點關系,估計也快維持不下去了。
那位華大少爺落坐之後不久,陳盟主就點到了褚掌門的名字。他起身向前見了禮,身後一身寶光的蕭大師沒人鎮着,就從陰暗的角落裏走了出來,企圖探向這光明的世界。他的行動立刻被站得高、看得遠的陳盟主發現。陳盟主轉念便想出了他的身份,面上堆笑拱手問道:“這位大師可是褚掌門日前所說的那位智深大師?”
蕭大師九環錫杖一抖,單掌立在胸前道了聲:“阿彌陀佛,貧僧姓魯,法號智深,不知這位施主……”
一旁棚子裏忽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聲,伴着一片莺聲燕語:“大少爺,大少爺您怎麽了,快叫人拿養陰補氣丸來!”
聲音正是從華朗所在的棚子裏傳來,褚掌門詫異地看了一眼,只見那位華大少爺滿面通紅,一手掩口咳個不止,胸前一片濕痕,仿佛是失手灑了水。
想不到這人身體如此之弱,難怪武功平平。要真當上武林盟主,山南海北的多跑幾趟可能就不行了吧?他要不想想辦法,發明個青黴素之類的替他治好呼吸系統的毛病,以後就投靠了這位盟主,再把慎德山莊幹的事都告訴他,借着他的勢平了那地方?
華朗咳着咳着,忽然也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轉向了後面的蕭大師。陳盟主那裏和蕭大師客套了幾句,也就接着該介紹誰介紹誰了,褚掌門退回棚中,看了看蕭大師臉上的面幕果然不透光,這才安下心來,等着正式比武開始。
實際上,頭幾天比武只是較藝而已,任何人都能上臺,不限身份,那些正式有一争掌門之力的人都是安排在最後兩天壓軸表演的。在觀看了兩天索然無味的表演之後,姚師弟終于按捺不住一片好武之心,掀開褚掌門替他新買的鬥笠,壯志淩雲地蹿到了臺上。
這一上臺,便如巨石投入湖面,各派弟子都被他的造型驚豔得站起身來,幾乎要擠到臺下細細觀看。那個華大少爺更是被刺激得又一次犯了病,咳得兩頰嫣紅。這回不容他撐着病體吃藥看戲,就有幾個家仆擡了軟榻來将他橫着帶出了會場。
臺上那位巨鯨幫三當家如此近距離觀賞視覺系巨星出場,已然震憾得不會說話。直到臺下主持人敲鑼提示他們要正式比武,他才終于醒過神來,大喊一聲:“瘟神元帥下凡啦!”也不敢和姚承鈉動手,丢下手裏一雙峨眉刺,轉身就跳下了臺。
司儀在下頭喊道:“天脈劍宗少俠勝!”
天脈劍宗一個掌門六個弟子外加借住的蕭大師一塊兒覺得擡不起頭來。姚少俠一點都沒覺着自己這造型不雅,在臺上一揚頭發,擺了個自認潇灑的姿态,向臺下報名挑戰:“天脈劍宗姚承鈉在此,誰敢上來挑戰!”
一時之間,褚掌門收到了許多如有實質的目光,每人眼中都赤裸裸的寫着四個大字——教徒無方!
褚掌門無奈,正要運氣叫姚承鈉下來,不遠處卻傳來一個滄桑的聲音:“哪裏來的妖怪,竟敢在武林大會撒野。諸位且慢動手,看貧道如何降服此怪!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八卦紫金道袍的老道士越衆而出,手執桃木劍,劍尖上還穿着一張黃紙,直刺姚承鈉。
姚少俠正等着這個出名的機會,背後長劍出鞘,一招玉女穿梭就接了上去。不愧是想學表演的人,這一招使出時,雙眼含情脈脈,體态柔若無骨,道士一招用老,黃紙都燒盡了也沒燒到他身上,面上就帶了幾分凝重。
正在此時,尹師弟忽然跳上擂臺,一劍分開兩人,劍尖疾點,逼得姚承鈉左支右绌。褚掌門見姚少俠在他都不敢反抗的尹師弟面前居然還膽敢動手,也動了真怒,趁姚少俠抵抗尹師弟的當兒,指凝真氣,隔空點了他的穴道。
勝負已分,尹師弟一手拎了姚少俠扔下去,抱拳正式和那位道長道了歉,又在上面說明了他們這位師弟既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仙,就是有點愛打扮沒愛到點兒上而已。臺下的褚掌門在“給姚少俠做心理疏導”和“給姚少俠做審美教育”兩個選項中徘徊了許久,最終承受不住如芒在背的各種視線,拿帽子給他罩上,直間扔到棚子角落裏沒再理他。
還是先冷處理一會兒吧。褚掌門想,現在最需要做心理疏導的是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