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正靜靜望着自己。
四目相對了幾秒鐘,小太子見禮道:“貴妃娘娘。”
“……太子殿下,你在這裏做什麽?”
小太子望着她,眼中似是戒備,又似是茫然:“只是無意間路過。”
庾晚音朝他靠近了兩步,心中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她抿了抿嘴唇,試探道:“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你知道是什麽樹嗎?”
小太子毫無反應地望着她。
庾晚音又走近一步:“其中一棵是棗樹,另一棵是什麽?”
小太子緩緩蹙起眉:“貴妃娘娘?”
遠處,一個小太監匆匆奔來,朝庾晚音一禮,又對小太子道:“殿下,太後在等你呢。”
庾晚音失望地看着他們離去。
“殿下,請速速随奴婢來。”小太監驚慌失措地壓着嗓子,“太後不太好了。”
張三夢游似的被推進了太後寝殿。
有那麽片刻,他沒有認出床上那個半臉歪斜、雙目暴突的女人。
她中風了,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耷拉下去的嘴角口涎橫流,對他顫抖着伸出一只手。
張三握住了太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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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五指像鷹爪般緊緊扣着他,像是要抓住一縷執念一般,眼神中的不甘幾乎要化為兇煞将他吞噬。
殿外傳來唱名聲:“皇上駕到——”
張三頓了頓,回過頭去。
一抹高大的身影走到床前,跪地叫了一聲“母後”。不等太後回應,他又擡起頭來,對着張三冷淡地笑了笑:“澹兒。”
張三沒有回應。
床上的太後死死瞪着皇帝。皇帝卻顯得游刃有餘,貼心地為她抹去口水,微笑道:“母後好生養病,不日便能康複的。”
張三默默地立在原地,嗅聞着空氣中冰冷的、帶着鐵鏽味兒的、權力交替的氣息,腦中突然間傳來一陣銳痛。他沒有聲張,默默地忍耐着。
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頭痛發作。
太後的病情惡化得很快,一個月後就薨了。
而皇帝也如願以償地封了新的皇後。
繼後年輕美豔,通身珠光寶氣,染了蔻丹的指甲輕輕掐了掐張三的臉:“澹兒,以後本宮就是你的母親。”
張三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避開了她的手,溫馴道:“母後。”
他已經在這宮中待了很長的時間,長到足以弄清許多事情。
比如,眼前這位繼後在上位之前,已經被太後下了毒,終生無法受孕。
比如,太後的中風與死亡,這位繼後大抵脫不開幹系。
又比如,繼後當然恨他。另一方面,她又需要馴服他。等到熬死了皇帝,她就是呂武。
他不是真正的幼童。但作為一個普通的初中生,他的心術或許還比不上宮裏長大的幼童。
以前是太後掌控他,現在是繼後掌控他。他鬥不過任何一個。
可是那個妃子,那個理應是全文主角的惡魔寵妃,他唯一的同類,究竟在哪兒呢?
張三試過把繼後帶去那一片SOS花叢附近,觀察她的反應。但繼後的目光毫無波瀾地穿過了花叢。
她正忙着扶植自己的外戚,要将牢牢把持前朝與後宮。
張三知道,自己作為未來皇帝的勢力正被一步步地蠶食。但他無能為力——他在書中的生母早已離世,而皇帝對他并沒有額外的垂憐。
他的頭疼越來越頻繁了。
那個人在哪兒呢?什麽時候出現呢?
他還能等到她嗎?
晚上,庾晚音興沖沖地找到夏侯澹,說了花叢的事。
夏侯澹頓了頓:“會不會是謝永兒種的?”
“我一開始也這樣猜。”庾晚音道,“但謝永兒的一言一行都寫在了書裏,她肯定沒幹過這事兒。而且,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唯一穿越者,不會想着尋找同類的。我覺得這應該是另外的人,像我倆一樣,意外穿進來的。”
夏侯澹:“但我們在這裏呆了這麽久了,如果有奇怪的人,早就該發現了。”
“也許那個人在竭力隐藏自己?他,或者她,不知道該信任誰,只好用這種方式求救……不行,我得去查查那片花叢是誰種的。”
夏侯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大概率是巧合。你覺得是SOS,人家種的說不定只是雙龍戲珠。”
“我知道。但萬一呢?萬一還有人等着我們相救呢?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該多害怕啊。”
夏侯澹靜靜地望着她。
庾晚音笑道:“別這樣,發揮一下想象力嘛,湊齊三個人就能鬥地主啦。你說那個人是男是女?會喜歡吃小火鍋嗎?”
繼後受封一年後,張三也到了要去尚書房念書的年紀。
這個世界的尚書房通常是所有皇子一同聽課的。但張三入學之後,卻發現前後左右空蕩蕩的,偌大的書房裏只有他一個人坐在中央,所有夫子滑稽地圍着他打轉。
他知道這是繼後的意思,那野心勃勃的女人正從根源上孤立太子。
張三不信命。
哪怕沒什麽實際本事,他心裏還藏着現代人的優越感,不願就此輕易屈服。他要盡己所能改善處境,直到找到那個同伴。
張三乖乖上了幾天學,待到帝後來檢查課業,才腼腆道:“兒臣日日孤坐,實在寂寞無趣。求父皇母後開恩,哪怕多一個伴兒也是好的呀。”
他想試着交朋友,培養自己的勢力。
皇帝看了繼後一眼。繼後摸了摸張三的頭,微笑道:“那便讓泊兒來陪你吧。”
夏侯泊長他幾歲,雖是出身卑賤的庶子,卻生得俊秀文雅,芝蘭玉樹。唯有在朝他見禮的時候,眼中冰冷的厭惡幾乎藏不住。
夫子讓夏侯泊與太子對坐。
冗長的講經聲中,張三的眼簾越來越沉,正自昏昏欲睡,耳邊忽然落下“啪”的一聲脆響。
他仿佛回到了初中數學課上,驚恐地擡起腦袋。
“啪”,又是一聲。夫子的戒尺高高揚起,重重抽在夏侯泊的手心:“不得走神!”
夏侯泊沒有走神。
夫子只是讓他替太子受過罷了。
講經聲再次響起,夏侯泊蜷起紅腫的手,死死盯着張三,薄唇抿成了一條縫。
下課之後,張三立即去問跟随自己的那個小太監:“安賢,夏侯泊是怎麽回事?別想着瞞我,我總能查出來的。”
安賢戰戰兢兢、語焉不詳,但他大抵聽懂了:在漫長的宮鬥歷史中,自己已故的母後害死了夏侯泊的母親。
然而,當事人都已死去,這深宮之內,假戲真做,虛實莫辨,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張三唯一可以确知的是:夏侯泊恨他。
而繼後非常樂于加深這份恨意。
從那天開始,所有夫子對夏侯泊的懲戒一次比一次加重了。很快他們不再滿足于戒尺,尚書閣裏出現了柳條。
就連太監宮人,都在膳食茶水上争相發揮創意,變出了許多折辱人的戲法。每當夏侯泊面無表情地咽下污水,他們總會喜滋滋地望向張三,仿佛在期待他賞賜似的。
據說,繼後是這麽囑咐他們的:“太子若是頭痛發作,旁邊必須有人比他更痛。”
張三又軟語相求了數次,但這時皇帝已經漸漸不管事了,一切交由繼後做主。
繼後沒有開恩調走夏侯泊,卻調來了更多庶出不得寵的皇子。
可想而知,每個同窗都成了“繼後哄太子高興”的道具。在所有人眼中,張三都與繼後牢牢綁定,情同親生母子。
張三有時會想,孤立太子有許多種方式,繼後選擇了最激進的一種,或許是因為當年堕胎之後,早就恨上了所有皇子吧。
那女人當時還沒料到,這五毒俱全的尚書房裏,最終會養出一只超越自己的蠱。
夏侯泊身上的血痕淤青一天比一天多,望向張三的目光卻一天比一天收斂。現在他的臉上已經徹底沒有仇恨的影子了,眉眼溫文爾雅,微笑謙恭有禮。他是那麽讨人喜歡,所有被虐待的皇子都團結到了他的身周。
張三不信命。
他試過在夫子訓誡同窗時挺身而出,據理力争。老邁的夫子一臉惶恐地對他行禮,請他息怒,隔日卻變本加厲地抽人。他的抗議成了拙劣的做戲,在衆皇子嘲諷的注視下唱着紅臉。
他試過自己給所有同窗帶飯,以圖緩和關系。他親自挑選了豐盛的膳食與點心,親眼望着宮人裝入食盒,帶進尚書房。然而同窗們打開食盒,入目的卻俨然是糟糠。
有暴躁的皇子忍無可忍,當場摔碎了食盒:“太子殿下真是深情厚誼啊!”
“三弟。”夏侯泊一拍那皇子的肩,示意他冷靜,随即彬彬有禮道,“多謝太子賞賜。”
張三:“我沒有——這不是——來人!”
端食盒的小太監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張三怒罵他時,衆皇子又露出了觀看自導自演的嘲弄目光。
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