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屏風
白淳反手一挑他的下巴,眯眼道:“太子是把我當賣笑的歌伎了?”
“怎敢。”聞曜風目送他起身,倚在矮幾旁略一後仰:“再多抱你一會兒,怕不是要打斷我的脖子。”
“不會打斷。”白淳斯文道:“是直接砍。”
淳王爺看起來文文弱弱風一吹就倒,兇起來也不是一般的兇。
聞曜風又接了一碟點心,在敵對黨派的大本營裏吃東西也胃口頗好。
“書畫你去選,瞎子我來誇,那核桃呢?”聞曜風咬了一口核桃酥,側眸道:“這前晉的什麽頭,聽起來是個稀奇東西啊。”
白淳笑不露齒:“裝,繼續裝。”
“裝什麽?”男人坐直道:“我像會裝的人?”
白淳再一撫扇,伴随着一聲清響,雲繡屏風內竟有女子彈起琵琶,侍女手執錦燈高照。
兩個身高相仿的少年剪影一晃而出,旁邊還有個君王模樣的男人背手而立。
“淳兒,”帝王年輕時威而不厲,身體偏向那個清瘦的少年:“上次你識讀五經,寫得文章堪稱精妙,朕賞過你一對上好的血核桃。”
少年似乎有些畏懼,半晌才點了一下頭。
“多謝父皇。”
“這四棱獅子頭可是前晉的孤品,先前姜學士厚着臉皮讨要兩回,朕都沒有搭理過。”皇帝擡手道:“來,拿給朕看看。”
小王爺後背一僵,聲音清潤道:“兒臣把它藏起來了,怕被其他人瞧見。”
旁側默不作聲的小太子突然擡起了頭,右手探進了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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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上次去找弟弟玩的時候,盤了幾回随手揣進袖子裏,後來忘了還。
他們母家背景差距懸殊,宮婢們哪怕誤會成太子偷走了這核桃,也絕沒有膽子去要。
皇帝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藏起來了,還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一轉頭就玩丢了?”
“……父皇。”
“在我這裏。”小太子掏了出來,一張掌心:“罰我呗,人贓俱獲。”
“曜兒,你竟敢——”
小王爺倏然驚了,護在了太子面前,揚首而笑:“哥哥喜歡我,這是我特意給他的。”
聞曜風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屏風裏的戲還活靈活現,琵琶不疾不徐古意盎然。
“他給你的?”皇帝冷笑一聲:“想不到朕欽點的太子,做這種蠢事還要靠弟弟撐着。”
少年一扯小王爺的袖子,還沒等他開口,小王爺爽朗道:“原先我也說,這核桃成色瑰麗,必然來歷不凡,應該用錦緞包好送上一對才是。”
“可哥哥接了那對核桃,當場就分出一個來,說這是特意給我留的。”
皇帝怔在原地,半晌道:“真有此事?”
“當然。”小王爺扯着小太子道:“哥,是不是?”
“……是。”
琵琶铮然一響,剪影燈燭随即消散,雲繡屏風再無聲響。
聞曜風回過味來,乖乖把自己如意袋裏的那一只核桃掏了出來。
兩個小朋友還真像他們兩,一個擰巴又驕傲,還沒受夠社會的毒打,另一個見誰都能笑臉相迎,像個老好人。
白淳此刻也掏出一個核桃,伸手就要把它們都攏進掌心。
聞曜風卻動作更快,指腹壓住其中一只。
“金鸩羽可以給你。”他凝視着白淳的雙眼:“但是弟弟,你拿什麽做抵押?”
“如今你被擁為新黨之首,風頭早就蓋過我這個太子。”
“小時候那些真心話,現在難道還能當真?”
白淳挑眉看他,低沉道:“哥。”
“你當真覺得,現在新黨的人,跟的是我?”
聞曜風瞳眸一緊。
“哪怕不談我自身,哥,潘丞相一黨,到底是把你當做誓死效忠的太子,還是用來奪權争位的招牌?”
“從一開始,就不是新舊兩黨之争。”
“——病枝不剪,這江山自上至下都只有凋亡的命!”
聞曜風此刻血液都逆着往上湧,五指先是猛地一握,又驟然松開。
兩個核桃被推的骨碌直轉,當即撞進白淳的掌心。
“好。”他大笑道:“虧我帶了這個來。”
白淳略一愣住:“你還帶了什麽?”
聞曜風袖子一揚,在桃花心木矮幾上放下半枚蟠龍玉佩。
“淳兒,”他聲音從未這樣溫柔過:“你看看這個。”
玉佩落桌時又一聲清響,光華輪轉剪影再起。
喧嘩人聲突然從屏風處出現。
“打他!!”
“聽說你娘在冷宮洗糞桶呢,哈哈哈哈哈哈——”
“賤種生的兒子也是賤種!”
“就你會念書?就你會寫文章?呸!看看,尚書家的兒子都敢踹你的臉!”
混亂之中,忽有長鋒出鞘,如金玉相擊!
“都想造反是吧?!”少年厲聲道:“跪下!”
頑劣孩童們驚慌起來。
“是太子!”
“太子您別拔劍啊……”
“快跑!是太子!!”
“一個都不許跑!”少年橫劍抵在為首惡徒的脖頸上,戾氣溢于言表:“四弟弟,別來無恙啊。”
“你你你私自佩劍!我要告訴父皇!”
少年并不理會他,劍鋒甚至已經割傷四皇子的脖頸,吓得後者慘叫出聲。
“還愣着幹什麽?自己站起來!”
旁邊宮女太監早已跪了一地。
“一個個見風使舵的狗東西。”太子罵人時簡直像個悍匪:“就該都押去閻王廟裏背棺材!”
“還有你,”他轉頭看向滿身傷痕的小王爺:“琴妃被罰進冷宮,那是她自己犯了重罪,你生是鳳子龍孫,天生容不得任何人作踐!”
清瘦少年疲憊笑道:“名存實亡,受着便是了。”
“名存實亡?”太子氣極反笑,竟一手扯下紅瑙白玉雕作的腰佩,狠擲地上。
“啪!”
“見玉如見我。”他冷冷道:“這半枚你随身帶着,誰再敢放肆就直接活扒了皮!”
又一聲琵琶弦響,光影歸位寂然無聲。
聞曜風摸了摸下巴,輕啧了一聲。
“我小時候就這麽人中龍鳳,怪不得受歡迎。”
白淳揉着眉心輕嘆一聲,把半枚玉佩推了過來。
他像是被觸動內心柔軟一隅,低低服軟:“皇兄信我便好。”
聞曜風看了他許久,心裏覺得可惜。
他要是和白淳從小就認識該多好。
一起上幼兒園,一起讀書寫作業,犯了錯還可以跑去對方家裏躲一躲。
十六歲才見,好像還是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