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輕薄
白淳去找陳瞎子換金鸩羽,聞曜風則站在橋上看風景。
他先前很少遇到這樣的時刻。
河岸邊有點着蠟燭的蓮花燈徐徐散開,銀紅水綠光影搖曳,夜風一吹就打起旋兒來。
賣花的姑娘此刻都去喝米酒休息了,有老翁撐着竹篙擺渡旅人,船頭水鷹歪頭啄啄羽毛,偶爾打個哈欠。
內心久違的平和又安寧。
他最初選擇做偶像,只是十六歲時想要逃避生活。
偶像的日程很緊,紅的時候有接不完的商演,糊了一樣有不入流的通告排着隊等。
時間一長,好像突然就忘了生活兩個字原本該怎麽寫。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鐘聲,像是船槳擊入沉譚裏,攪出一池波瀾。
白淳取了道具騎馬過來,招呼道:“聽見了嗎?”
“六點整了?”
“什麽六點整,”白淳俯身敲他腦袋:“泰和殿有人敲鐘,全員強制參與議事!”
“走啊,”聞曜風伸出手要他牽着:“拉我上馬。”
白淳被隊友搞得頭痛:“我們現在是秘密結盟,同騎進宮瘋了吧?”
聞曜風抽回手悶悶道:“我也想騎馬。”
“太子——這邊!”阿福招呼道:“轎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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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頭進宮,剛好一前一後。
此刻夜幕方至,群臣無一不是衣冠整齊,跪伏在泰和殿兩旁。
殿中不僅擺了太師椅六張,正中央的八腳凳上還放了兩個簽筒。
聞曜風是最後一個到場的人,恰好踩着鐘聲的餘音。
他的隊友坐在姜且的右手邊,又變回清和溫雅的淳王爺。
“姜太傅怎麽突然敲鐘?”
姜且眼神晦暗,一反先前笑臉迎人的狀态。
“我要指證可貴妃與潘丞相私下勾結,不僅蓄意毒殺陛下,還想利用模樣相仿的賣花女金蟬脫殼!”
“現在我人贓俱獲,要為皇室威嚴讨個說法!”
“姜太傅,”潘笑冷冷道:“你上來就血口噴人,是覺得聲音越大就越占理麽?”
可貴妃一時間淚眼朦胧,以扇掩面道:“我一直在盡心盡力侍奉陛下,太醫宮女後宮嫔妃都可以出來作證,你怎麽可以這樣攀咬我!”
聞曜風:“……?”
等等,這段劇本我也沒看過。
他下午忙着拉人看陳瞎子拉二胡,剛才還是聽阿福聊八卦才知道白淳潑畫前後的故事。
可貴妃到底對皇帝做什麽了??
潘丞相跟可貴妃其實是一個陣營??
那潘丞相和姜且又是個什麽關系???
太醫?哪兒有太醫??
聞同學缺課太多,聽得有點茫然。
他坐在那滿頭問號的喝茶,兩個大臣兩個姑娘互相吵得唾沫橫飛。
“你把夾竹桃粉混在藥湯裏,陶太醫已經驗出藥渣,現在居然還敢一口抵賴?!”
“天地可鑒!姜且你結黨營私,欺男霸女,現在還想插手內廷,你眼裏到底有沒有王法!”
“諸君看看,潘丞相所言所為難道不是逆臣行徑!!”
聞曜風目前像坐在辯論席裏的觀衆,一會兒往左扭頭,一會兒往右扭頭。
半晌癱回太師椅靠上,放棄思考。
想什麽,不想了,下班以後看全視角回放得了。
太子放棄參與,王爺倒是兩三句就跟上了此刻的戰況,明面上像是溫聲細語勸着架,四兩撥千斤地将是非挑撥了個徹底。
白淳一開口分析,兩側完全沒看過劇本的幾十個臣子都跟着點頭,像是一群向日葵聚衆開會。
潘笑被逼到絕處,大怒道:“你拿着僞證大行其道,在朝堂發言只一味煽動情緒,如何能夠當真!”
姜且痛喝一聲:“放肆!”
“此乃陛下禦賜虎符,倘若丞相還要質疑,直接喚各部尚書過來一看便知!”
白淳側頭致意,太監阿書立刻過來給他們續茶。
白淳淺飲一口又道:“這兒火氣殺氣皆都太重,再擺幾盆花來。”
“是。”
“潘相,貴妃與你私會在上林苑小鶴亭前,往輕了說是不尊儀度,重了說可就是淫亂宮闱,當斬首示衆!”姜且喝完茶接着大罵,連貫到完全不用讀條:“陛下尚且一病不起,貴妃你還有什麽好辯解的,我看不必廢話,直接擲簽便是!”
聞曜風玩着茶杯突然就想明白了。
等等。
明面我跟潘丞相一黨,潤潤跟姜且一黨,雙胞胎姐妹不好說。
但實際上,确認結盟的也就我跟潤潤啊。
要是他們全都死光了……我們不就贏了?!
潘笑這一局被鐵哥們往死裏怼,幾度跟聞曜風使眼色都得不到支援,這會兒真是急了。
“太子,你才是陛下最為器重青睐的儲君,這件事理應由你定奪才是!”
他在說到儲君兩字時重重咬字,提醒聞曜風看清楚誰才是能扶他上位的重臣。
白淳垂眸一笑,俯身輕嗅身側水仙。
聞曜風回過神來,在一衆注視下緩緩起身。
“可惜了,”他掏了掏耳朵:“我一下午都在聽陳瞎子拉二胡,不知道你們在聊什麽。”
可貴妃臉色一變,滿臉寫着‘聞曜風你是豬嗎你隊友都快死了倒是救一句啊’。
潘笑也快瘋了,是真沒想到對面王爺簡直像國家辯論隊出來的,自己這邊一個太子占着好身份盡說屁話。
“保皇為上,當正宮闱,”姜且眼底笑意更盛,起身對衆臣拱手,當真威嚴似一朝名臣:“殺奸妃,救真龍,望各位聽我一言!”
“姜且當斬!”潘笑怒罵道:“信了他的鬼話,将來必然江山傾塌民不聊生!”
十二鐘又是輪流敲響,四十位臣子背對着他們六人依次投票。
可貴妃得票二十五,高居榜首。
大太監尖聲道:“可貴妃恃寵放曠,結黨營私,弄權後宮,當——斬!”
數個身強力壯的侍衛登即走上前來,架住可貴妃就往外拖去。
柯可從小到大沒被這樣拖過,吓到出了哭音:“救命——救命!!太子!!救我!!!”
聞曜風心裏又是一跳。
等等,那個金鸩羽,我得先借來用用。
可貴妃死了,再把兩個大臣幹掉,這游戲不要太簡單。
他有意跟白淳說這件事,又意識到其他幾個人全在這裏。
而且在場的人,知道金鸩羽實際下落的……現在就只有白淳一個。
其他人要麽忙于上林苑那邊的劇情,要麽沒有完成指定任務,潦草結束尋找。
他下午雖然和白淳當街跳舞,但兩個人到底是老隊友,唱的還是準備宣傳的新歌,剛好能躲過那兩個老狐貍的懷疑。
可再往後——
“淳王爺可真是幫了我大忙。”姜且輕笑一聲,把鋒芒又一瞬收了回去,輕聲細語道:“待內侍擦幹血跡之後,容老臣随殿下再去探望一次陛下。”
白淳凝神聽着叮囑,不時點頭。
潘笑長嘆一聲,揉揉額頭看向聞曜風,語氣複雜。
“太子頑劣,可也要注意正事。”
“可貴妃去上林苑是奉了陛下口谕,你怎麽不聽她辯解?”
他略一搖頭,又嘆一聲。
“罷了,她先前早已預料到這一步,還托我轉交一樣東西。”
聞曜風意識到他要被潘丞相帶去其他地方過劇情了,心裏暗急。
等會兩人單獨相處,隊友已經挂掉一個,再悄無聲息幹掉一個不要更方便。
白淳,你給個線索暗示,我等會得——
等會兩人一分開,私下再見只會更難。
不行,現在就要問個清楚。
“王爺,走吧。”姜且起身笑道:“今晚花如仙月似鈎,當是人間好時節。”
白淳揚眸微笑,随手折了水仙,簪在鬓角。
“如何?”
任誰做出這種舉動,都會顯得矯情做作。
可唯獨淳王爺一身竹青墨袍,溫雅如玉。
再一簪花,氣骨高華好似谪仙。
“濯濯如春月柳。”姜且大笑道:“配,配極了!”
聞曜風意念一動,冥冥間似有感應。
“說來,淳王爺今天坐在對面,一直擾得我心神不寧。”
他起身走向白淳,展扇輕笑。
“莫非……你是故意戴給我看的?”
潘笑變了臉色,已瞧見敗勢更重。
姜且也沒想到聞曜風敢當衆調戲對手。
“太子,你不要入戲太深!”他喝道:“再怎麽慣于尋花問柳,他也是你親弟弟,輕薄不得!”
滿朝文武此刻還未退下,無一不是驚懼駭然。
幾十雙眼睛注視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他,危險氣氛如同太子走的是峽間鋼索。
聞曜風站定在白淳面前,笑意更深。
白淳微退半步,目光在惶恐閃躲,同時卻如引誘般揚起下巴。
時間繃在這一瞬。
男人略一俯首,徑自銜走他鬓側的那枝水仙,在耳垂旁呵氣如蘭。
“可我偏要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