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曜光
第43章 曜光
巫女先是本能往後一退, 極快露出被冒犯的憤怒神情,用力打開陰陽師手中折扇。
“你在胡說什麽?!”
“真是奇了怪了,”陰陽師笑道:“聽說你提燈巡街, 一路照過那麽多人與妖,唯獨不照一照自己?”
滿座無不驚駭嘩然, 議論聲紛紛響起。
“她居然是狐妖,這怎麽可能……”
“得了吧,這陰陽師是被貶到咱們這的,成天跟一幫歌姬玩樂, 搞不好連怎麽畫符都忘了。”
“巫女今天剛剛殺了個花魁, 當街連她狐貍尾巴都割走了,我才不信!”
陰陽師自然也聽見四周的議論聲, 眼中篤定不減, 沉聲道:“九十年前,我放你歸山, 是因為你不殺無辜,不必被其他同族殃及災禍。”
“我告訴過你, 不要回來。”
“永遠都不要回來。”
原本歸巫女守護的幾個名門貴婦都露出驚慌神情, 踉踉跄跄地往旁邊兩側跑, 生怕被卷進這場風波裏。
巫女笑了一聲。
“大人,玉冰燒再好, 也沒必要喝成這樣。”
她收弓轉身,似乎不想再與他多言一句, 踏步就往華庭外徑走:“告辭。”
陰陽師邁步上前就要拽住她右手袖子, 反而正中後者下懷,左手袖箭一閃而出,直刺他咽喉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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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大人快躲開——”
陰陽師猛一撤步揮扇打開袖箭, 如飛鹞蒼隼般在空中旋身跳開。
巫女抽出長弓搭腕瞬射,一挽弦就是雙矢同發破空而出。
登時有十幾個膽小的賓客倉皇逃命,瓷盞碗碟混亂中墜落破碎,猶如無序鼓點在應和又一場獵殺。
六根白羽飛矢迅疾而出,三根正中陰陽師狩衣雙袖,三根被險險避開。
陰陽師原本如游魚般左右閃避持扇而舞,雙袖一釘便好像被剪去羽翼,木屐一錯差點摔倒。
“你做什麽?!”
“殺你!”
“你殺狐貍還要殺我?!”
巫女沉着臉色再度搭腕射箭,手腕還未發力卻被握住。
“姑娘,”聞曜風慢條斯理道:“人家還在過生日呢。”
巫女:“?”
滿庭藝伎小厮賓客:“?”
暗處還在看劇情的四個嘉賓:“?”
等等,這個劇情我們也可以跟進去摻和嗎??
白淳單手捂眼:“我就知道……”
巫女怒氣更甚:“你松手!!這是我和他的事兒!!!”
聞曜風并不答應,另一手把她背後箭筒卸走,一甩就丢到酒液翻淌的檀桌上。
說時遲那時快,陰陽師硬生生撕破衣袖疾步向前,把折扇使作短匕刺向巫女胸口。
巫女擡弓欲擋,男人擡腕搶弓半步逼近她面前,厲聲道:“不知悔改!”
總導演眼疾手快:“CUT——”
打板聲清脆一響,群衆演員默契靠邊站,化妝師道具師光速趕過來,還有兩個助理捧了個極其誇張的純白九尾。
聞曜風退回旁邊喝了杯清酒,白淳不緊不慢給他續了一杯:“好玩不。”
“重點不是好玩,”某人正色道:“錄綜藝要的就是——出·戲!”
新專輯一定要大賣特賣,還有演唱會也要乘勝追擊多宣傳一波。
下期他和白淳都不在,ECHO有好幾個通告和舞臺要準備,今天這一期不出彩不行。
白淳瞧見聞曜風混世魔王的樣子就覺得好笑,面上雖然平靜清冷,語氣還是流露出幾分戲谑。
“也不怕人家幾個演員接不住?”
“實話實說,”聞曜風仔細瞧着道具師給巫女安裝九尾的過程,聲音放輕了點:“我看上她那把弓了。”
六個嘉賓到現在還沒淘汰一個,銀鞭太刀都在雙胞胎那,要贏也只能多冒險。
導演團隊顯然已經排練預演過好幾次,十五分鐘巫女就換裝完畢,矮桌側翻糕果傾倒的環境都被特意調的更亂,副導演招手示意聞曜風回去接戲。
“等會你還是想怎麽演就怎麽演,稍微幫忙擋一下她尾巴根,那邊固定的不太緊。”
聞曜風比了個手勢,所有燈光演員全部就位。
說時遲那時快,陰陽師硬生生撕破衣袖疾步向前,把折扇使作短匕刺向巫女胸口。
巫女擡弓欲擋,男人擡腕搶弓半步逼近她面前,厲聲道:“不知悔改!”
她驟然擡頭一聲狐嘯,深青色咒紋如藤蔓般在眼際眉心浮現,白狐九尾随之一瞬綻開!
試圖看戲的人群終于爆發出驚慌慘叫聲,腳趕腳人撞人地往外擠。
白狐陰陽師纏鬥在一處,原本巫女那一雙白皙纖細的雙手都已經變作猙獰獸爪,蓬松九尾在風中飄搖,美的太過妖異。
另一側的柯可突然就把鞭子丢了過去:“用這個!”
九尾狐伸手接住,陰陽師罵了一聲差點被捆,臨時下腰翻身橫躍過檀木矮桌,抓着白淳聞曜風就往外跑。
“還等什麽,走!!”
聞曜風摻和到一半發現劇本不對:“你不跟她打了?”
陰陽師拎着狩衣拔腿狂奔:“這還打個鬼,她等會變原形了我們都得死!”
“你跟她什麽關系啊?”聞曜風跑速驚人還有空八卦:“那狐貍奶奶是你前女友?”
“是個屁,”陰陽師揮扇一指:“右邊!跑錯了你回來,跟我跑!!!”
他們三個從風間堂屋一路跑到松本天守閣前,數列武士見到陰陽師時應聲散開,放他們三人踏入浮世繪般的畫卷裏。
此刻天守閣內正在舉行祈神儀式,數十人戴着白色面具迎着三味線尺八的樂聲安然起舞,渾然不知長街外的騷亂。
『物思へば澤の螢もわ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見る』
心裏懷念着人,窺見澤上螢火,也疑是自己夢游的魂。
陰陽師把兩套罩袍面具丢給他們,徑自暴力強拆那把做工複雜的長弓。
“你們跟着跳,跳完就不會被她的妖氣傷到。”
聞曜風先幫白淳套袍子,再背過身讓他幫自己系繩結,問道:“她真的連同類都殺?長街上的那個花魁真的死了?”
“嗯,我早就去确認過了。”陰陽師卸掉寶石裝飾和外側部件,接過旁邊家丁遞過來的錘子敲長弓一端:“你們快跟着跳,聽我講。”
祈神舞徐緩柔然,聞曜風跟了一遍就把步伐手勢記了個大半,還有閑心跟白淳提個醒。
旁邊陰陽師跟拆積木似得拆那把長弓,五分鐘左右就已經卸掉大半,不斷接近最核心的部件。
“那狐貍,她原本有愛侶孩子,但都死于陰陽師的圍獵。”
數十年前,狐族原本守在山中避世不出,只有極少數在附近村莊興風作浪。
但陰陽寮并不會滿足于這樣保守的狀态,有意将它們全部剿殺以絕後患,順便獻呈上好毛皮博取高位者歡心。
“她痛失一切之後,就恨極了中立和對立的另一方。”
“就好像覺得,如果當年它們選擇的不是保守,而是從一開始就劃清界限水火不容,也不必會走到今天的那一步。”
白淳兩三步就跟上節奏,揮袖轉身時也有空參與對話。
三味線與尺八如頓挫飛行的蜻蜓,屋宅外的逃亡呼救聲接連不斷。
“她恨那些混入城市裏的狐貍?”
“嗯,她覺得它們靠一些小伎倆博取人類歡心,借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實在下賤又愚蠢。”
白淳沉默片刻,只繼續與一衆巫神繼續祈福跳舞。
寬大長袍回旋飄飛,幾行幾列交錯變幻,好似冥冥中有誰執子落下,與天命對弈不休。
陰陽師連踹帶咬把弓箭最後一重榫卯強行搞開,解出最內裏的一個水滴狀銅器,擰開蓋子看向聞曜風。
“你過來。”
聞曜風掀開面具:“我?”
“嗯,你剛才救了我,這個寶貝就歸你了。”陰陽師揚袖一揮,把內裏幾滴蒼青色液體灑在他的身上:“你現在也是狐貍了。”
聞曜風:“???”
“不是,”他嫌面具太熱,拿開擱到一邊,以直男坐姿蹲在陰陽師旁邊:“哥們,你把我變成狐貍搞什麽??”
陰陽師一臉無辜:“那巫女可兇了,她這會兒一暴走誰都別想跑,當狐貍存活率還可能高點。”
“你碰見她多說幾句好話,說不定她就不殺你了。”
“等等——!!!”聞曜風感覺劇本已經南轅北轍一路狂奔:“她先前射殺花魁時還說讓我們帶狐尾見她,三大家族人人有責,現在她自己發飙了前面那些就全都不算數了??”
“也成啊,”陰陽師捧着臉看他:“她追殺你們六個,你趁亂保命還能幹掉其他狐貍算做附加題。”
話音未落,天守閣正門口傳來爆破般的轟鳴聲。
“她過來了!”
“所有人過去保護閣主!!”
“大人,您幾位去閣樓上躲躲!!”
“我留在這裏先拖一段時間,你們往上走,再上面就是白鳥臺了,”陰陽師把銅瓶一扔,抄起折扇自地上爬起來:“他手裏有一卷高僧血經,用來度化還是殺妖都看你們自己選擇。”
聞曜風與白淳對視一眼,快步往樓上跑去。
樓下庭院裏金戈亂響,城內城外混亂不休。
他們腳步匆匆拾階而上,去尋找唯一可以破局的鑰匙。
“你覺得那個巫女,是怎樣的人?”
聞曜風速度放得和白淳接近,在找路的時候突然開口問了句。
“她很驕傲。”
聞曜風聽完想了一會,沒繼續問。
白淳借助扶手加快速度,擡頭望上方的結構。
“你也很驕傲。”
她驕傲在試圖靠一妖之力颠覆一切,你驕傲在習慣靠你一人掌握所有。
你強勢,自我,驕傲。
習慣了做最頂端的人,習慣駕馭改寫規則,脊梁骨硬得像鋼刀。
就好像天生是曜光。
聞曜風腳步停頓,轉身看他的神情。
白淳并不退避,平靜開口。
“有時候看你太久,會灼燒眼睛。”
聞曜風皺眉低頭,沉默着沒說話。
他從前确實做事太過火。
“可我還是會繼續看着你,忍不住一直注視你,”
白淳看着他慢慢道。
“哪怕連視網膜都被灼傷。”
聞曜風,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