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紅線
第44章 紅線
聞曜風在那一秒種裏連婚禮該選哪個教堂都想好了。
他和白淳的關系永遠像兩個極端。
臺燈一關, 白淳是沒法翻開的一本書,藏得故事太多,難猜得讓人頭疼。
臺燈一開, 這麽熾烈的話也能風淡雲輕說出口,當着鏡頭哪怕播出去也毫無所謂。
他又恨又愛白淳這矛盾性格, 以至于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受虐狂。
白淳并不覺得剛才的話是什麽暧昧表白,誇得由衷坦誠,說完就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往上走。
聞曜風落在後面臉上燒得慌,也顧不上樓下還水深火熱妖狐亂世, 看向攝影師道:“這段要剪嗎?”
攝影師目睹全程, 讷讷道:“你想剪掉嗎?”
聞曜風憋了一會兒,又問:“你覺得白淳想剪掉嗎?”
攝影師五官都快擰到一塊:“你們……開心就成。”
白淳關注點放在綜藝裏, 發覺聞曜風落到後面時神經繃了起來。
他不确定節目組會不會安排什麽恐怖或者突襲環節。
參與錄制前六個人都做了詳細體檢, 主要針對的還是心肺功能和體力範圍。
難道說……
他提着一口氣,在靠近最頂層時腳步放慢, 防備從哪猛地蹦出來一個忍者或者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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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曜風還在小學生談戀愛的羞澀階段,發覺白淳腳步放慢時以為他在等他, 心裏突突突又被一頓撩。
鏡頭還在拍哎!
到底誰才是ALPHA!!
白淳閉呼吸走到樓梯最後一節, 一擡頭就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
道具師抱着狐貍尾巴跟他們兩招手:“爬樓累不累?淳哥先喝點水坐會兒吧, 我們給曜哥補個尾巴。”
白淳:“……”
聞曜風一撩外袍讓他們幫忙把伸縮尾巴系在腰間,觀察白鳥臺高處環境。
編導也等在高處, 預先解釋這一段劇情的拍攝要點。
“前面你們兩和閣主對戲,怎麽發揮都可以, 拿到和沒拿到高僧血經會引發兩種走向。”
道具師和助理在他們腳脖子系上了伸縮性極強的蹦極繩, 再三檢查安全措施。
“潘笑已經殺了柯可,等會他們幾個也會全部上樓,觸發最後的劇情, ”編導和耳麥那邊确認了幾句,引他們去看高臺外的景象:“請注意,這裏是可以跳下去的。”
聞曜風不動聲色地往下看了一眼。
大概三層樓的高度,會墜落在大平臺的巨型充氣墊而不是地面上,附近也有充分減震措施。
“你的意思是,也可以不跳?”
“當然可以,”編導笑道:“我們節目劇情很靈活的,這個都看你們自己的選擇了。”
那就不跳。
有安全繩有氣墊也不跳。
聞曜風小時候在運動會摔了一次,心理陰影一直持續到現在。
他不欲勉強,但還是多看一眼白淳的意思。
白淳搖搖頭:“我也不想跳。”
他們還有演唱會要準備,最好不要冒這種風險。
樓上樓下幾個嘉賓都在暫停補妝,幾個編導确認過進度後再度示意燈光攝像就位,白淳聞曜風退回樓梯口。
幽幽佛手柑香被燃起,燈光陷入昏暗狀态,只有遠處留着幾盞蠟燭。
他們疾步沖向最頂層閣樓,坐在角落裏的白發老人喑啞開口。
“來了?”
聞曜風凝神一看,匆匆行了個禮。
“閣主大人。”
“回吧。”老閣主揮了下袖子,不欲多言。
他手邊放着一座高山木雕,奶白色氣霧如河水般往下流淌,冉冉生香。
聞曜風沒想到見面就吃閉門羹,反而徑直坐在老人桌前。
白淳坐在另一邊,發覺木雕壓着的便是高僧血經。
“兩只狐貍來找我要東西,态度還這麽橫,”老人擡起眼皮,皮笑肉不笑道:“也是開了眼了。”
聞曜風并不搶那一卷經,強制開啓對話以後反而耐心許多。
“您對這卷經感情很深。”
“嗯。”老人淡淡道:“天守閣裏有數不盡的字畫古玩,翡翠金石,你們全都可以随意挑走。”
“唯獨這一卷,沒有半點談的餘地。”
聞曜風皺眉不言,白淳問道:“您願意講講這一段故事嗎。”
老人不置可否:“俗不可耐的舊事罷了。”
兩人坐姿端正許多,凝神聽他講這一段。
老人作為這座城的城主,年輕時意氣風發,不僅大肆擴張兵馬城池,還逆着家族意見納妾數十人,從未把正妻放在眼裏。
那妻子不過是兩家聯姻時強塞給他的人,原本就身體不好是個病秧子,後來家族遇事敗落,反而還靠着他家勢力才勉強救回來。
大概是天罰的緣故,他一生無子無女,雖說是敲鑼打鼓迎了不少漂亮少女進門,最後都好像是逢場作戲,和風月場無異。
“談不上愛,也不過就是耽于皮相。”
直到他老的時候,有天突然就難以起卧,像廢人一般困在床榻裏,呼吸困難。
近侍忙不疊請郎中名醫來看,發覺是難以治愈的惡疾,很有可能半年內就要撒手人寰。
消息被再三壓着,可還是禁不起有心人挑唆,最後傳的滿城風雨。
那二三十個嬌姬美妾,有的終日涕淚也不知道在哭誰,有的直接聯合姐妹卷了不少細軟深夜逃出去,大有一副事到終了各自分飛的景象。
“可有一天,我突然就能動了。”老人低聲道:“先前都是靠湯藥吊着一口氣,不知怎麽地,所有病疾一掃而去,精神都好了許多。”
城主當即收拾利落重整家業,把居心不良的手下懲治幹淨,又去收拾那些女人。
後院哪還剩幾個姑娘,他有意把正妻叫出來問話,喝問她是怎麽管的家裏,卻發覺她早已重病在床,連話都難以說清幾句。
老管家守在旁邊見城主一無所知,忍不住說了實情。
“老爺,夫人在您病重的時候,日日夜夜自取心頭血,請高僧抄了這卷九千九百九十九字的血經。”
“她原本就身體孱弱,哪裏經得起這些折磨,最後都是硬撐着放血。”
“最後一個字抄完的時候,您大病得愈,夫人卻再也沒法起身,痛到臉色紙白。”
講到這裏,老人抿了一口冷茶,眼珠渾濁沉黯。
“你們覺得,她愛我麽。”
“愛。”
“不愛。”
聞曜風沒想到他和白淳是截然相反的答案,快速看了他一眼。
老人笑了一聲,又問了一遍:“她愛我嗎?”
聞曜風與白淳再度對視,又答了一次。
“愛。”
“不愛。”
老人并不覺得冒犯,放下杯盞時慢慢道:“也是固執。”
“夫人見到我時,眼中并沒有露出欣喜神色,只支撐着坐了起來,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我在她面前哭着忏悔,一件一件錯事全都承認,渴望她能夠因此好受一點。”
“可是她滿臉漠然,最後都沒有被觸動半分。”
“我問她為什麽要不顧一切的救我,她才終于擡眼看我,把最後兩句話艱難說完。”
“所有舊債,就此還完。”
“你我下輩子,永不再見。”
聞曜風像是被迎面甩了個巴掌,臉疼到沒法理解這些事。
為什麽一個人會這樣豁出命去還債,哪怕另一個人辜負他許多,也要這樣不顧一切的撇清所有,就是為了最後能夠永遠離開他?
他二十多歲沒碰過情愛,更沒法讀懂這樣的選擇。
卻還是覺得不甘心,不肯信下去。
不,如果那個人連心頭血都肯給他……怎麽可能為得就是愛恨一筆勾銷?
白淳并不覺得意外,接了老人遞的熱茶,抿了一口道:“您又是怎麽想的?”
老人蒼涼一笑。
最後一行俳句終于浮現。
『きみがため おしからざりし命さへ長くもがなと思ひけるかな』
與君相遇,乃思長生。
“我想哀求她多給我一些時間。”
老人把手指放在血經上,指腹一寸一寸地撫摸徜徉。
仿佛在隔着時空去觸碰舊愛的亡魂。
“哪怕她再多活幾年,能夠讓我把這一切報答償還……”
“您也并不愛她,”白淳笑起來:“不過就是想還債罷了。”
“年輕人,”老人平靜看他:“你真覺得,什麽都能單拎出來,像算賬一樣?”
白淳瞳眸微縮。
“我和她,親密冷淡,辜負成全,這輩子什麽都碰過。”
“唯獨不可能相忘。”
她給他的那一卷經,會讓他刻骨銘心記到命終,至死不忘。
嗔念貪癡,早就混作一處,哪裏能夠分的清楚。
“請回吧,這卷經是我命中最後之物,再多金銀也不可能換走。”
聞曜風突然開了口:“如果我用我最珍貴的東西來和你交換呢。”
老人冷眼瞧他:“你有什麽?”
聞曜風沉默幾秒,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小荷包。
他把荷包展開,往手裏輕輕倒下。
蜿蜒紅線流淌而出,墜在掌心兩端。
“我原先想藏着它,不讓任何人看見。”
聞曜風低頭一笑,攏着紅線道:“老先生,我性子剽悍莽撞,連你的故事都沒有聽懂。”
“這縷紅線,是我一生裏罕有幾次的心動。”
老人臉色微變,完全沒想到聞曜風會拿出這種東西。
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罷了。”
老閣主站了起來,竟不是給他們桌前的一卷經,而是自身後打開書櫃,取出唯一的真品。
他不問他的過往與真心,只啞然捧卷向前。
“交換吧。”
聞曜風揚腕向前,再近一些就要接住那卷血經。
還未靠近,手腕忽然被用力按住。
白淳看向聞曜風,一瞬間眸中仿佛有風雪騰卷。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把紅線悉數奪走,半寸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