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一早,初冬在洗漱的水聲中醒來。他犯着迷糊坐起身,睡衣松松垮垮,露出雪白的鎖骨,陽光從陽臺灑進來,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他黑發茸茸,皮膚透亮。

吳岳洗漱完從浴室出來,見他醒了,有些不自在開口,“冬兒醒啦。”

初冬望着他,慢吞吞跪坐起來,一條殘缺的腿搖搖晃晃支在床上。吳岳忙走過去,怕他摔着,初冬就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

他軟軟地叫着爸爸,拖長了聲音,十足的撒嬌,“早上好。”

吳岳心情複雜,大手托着初冬的背,“好好,醒了就起來換衣服。”

“爸爸.......”初冬摟着他不肯松手,蹭進他的肩窩,“昨天晚上好舒服。”

吳岳頓時僵住,只聽初冬又問,“以後爸爸可以經常幫我弄嗎?”

吳岳握着初冬的肩拉開一點距離,兩人四目對視,初冬的目光滿是期待,沒有一絲雜質。吳岳不敢看這樣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偏開目光,“這種事,以後......”

初冬微微歪着腦袋望着他,漸漸有些落寞,“只能讓別人來做嗎?”

“不。”吳岳下意識否認。雖然安慰初冬的性萌動這種事本絕不該落在他這個父親的頭上,但他一想到某個陌生男性壓在初冬身上欺負他的小孩的場景,氣血就直往頭上湧,生出揍人的沖動。

初冬眨眨眼睛,又溫軟笑起來,把腦袋埋進他的懷裏。吳岳實在沒有辦法,這樣不行,那樣也不願意,他到底能怎麽辦?吳岳在心中不斷嘆氣,糾結地把初冬抱進浴室,幫他洗臉刷牙。

初冬換好衣服,兩人吃過早餐就直接去醫院。老李早已給他們預約好檢查,初冬在科室裏接受檢查,吳岳就跑上跑下交費找人,這一下就折騰到午後。

初冬餓得軟綿綿趴在吳岳肩上,吳岳抱着人在醫院附近找家餐館解決午飯,把初冬的檢查結果掃描發給老李,老李打電話說收到文件,專家組也到了北京,明天他們開完第一場會後就見一面。

剩下半天無事,吳岳便帶着初冬去逛故宮。正是旅游淡季,故宮沒什麽人,初春的河面尚且蕭瑟,兩人在高高低低的宮牆裏轉了一圈,還碰到幾只貓。之後吃過晚飯,回酒店休息。

第三天吳岳和初冬終于與外國來的醫生和研究人員見面,交談之後對方将新産品拿出來給初冬試用。試用品是适用于普通成年人體型的型號,初冬的骨架偏瘦小,便暫時只看假肢的性能和耐用度。新産品的确與市面上大多義肢不同,形狀完全按照人的腿型設計,擁有骨骼和肌肉的流線,表面覆蓋光澤金屬,關節處機械精密,看上去具有非常強烈的設計感。

吳岳了解過假肢的各方面性能後,幾乎立刻就拍板定下。問起初冬,初冬也是乖乖地說“都聽爸爸的”。之後便是商量如何定制,何時接收産品以及定期保養和反饋等等問題,吳岳和他們簽好合同,付了一筆數目不小的定金。

初冬搖着輪椅跟在吳岳後面,想從他身後看一眼合同上的錢款數額,被轉身找他的吳岳逮住,一把從輪椅上抱起來。

吳岳逗他:“冬兒偷看什麽呢?”

初冬被男人笑着抱走,趴在男人肩上看着被收走的合同,只得放棄。

他們又在北京呆了兩天,四處逛了逛,才坐飛機回家。

三個月後,吳岳終于從醫院領到了初冬的義肢。在醫生的指導下,初冬穿戴上單獨為他定制的小腿義肢,被吳岳小心扶着,從輪椅上站起來。

他的腿潔白筆直,殘缺的那一只空蕩蕩,如今被接上一只義肢。義腿與他原本的小腿形狀和長度一模一樣,表面泛着深灰的光澤質感,冰冷的金屬機械與溫暖人體拼接,卻絲毫沒有違和。初冬站在原地,纖細的手指握着自己卷起的褲腳,像一個從未來回到當下的精美人工智能。

“有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吳岳激動得話都有點說不清楚,他緊緊握着初冬的手,“可以走路嗎?”

初冬望着他,清透的大眼睛微微彎起笑一笑,在他牢牢的攙扶下慢慢走出第一步。

醫生确認初冬能夠走路,詳細教過他們如何使用和保養這只義肢後,便讓他們回了家。

吳岳收起初冬的輪椅和拐杖,下車後耐心牽着他,兩人慢吞吞上樓。一旦放下褲腳,穿上鞋,初冬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異常。他适應着義肢,牽着吳岳的手指一步一步上樓,小臉上不知何時冒起一點細細的汗。

初冬擡起臉,對吳岳笑,“爸爸,我走路好慢呀。”

吳岳撫過他臉上的細汗,“沒關系,我們慢慢走。”

他們花了二十分鐘上樓回家。到平坦地方,初冬就自己在屋裏走來走去。他還未習慣一條腿下面有支撐的感覺,走起路搖搖晃晃的,吳岳就緊張跟在他後面,生怕他摔跤。初冬讓他不要擔心,自己慢點走就好,吳岳又跟着叮囑了一番,這才去廚房做飯。

初冬走到鏡子前,撩起褲腿,專注觀察了一番自己的義肢,擡起來看一看,彎了彎膝蓋,義肢就朝後翹起。他放下褲子,去浴室接了一壺水,到陽臺去澆花。站着澆花比坐着澆花方便很多,初冬很快把所有花都照料到,放下水壺,轉身走進廚房。

吳岳正洗菜,就聽身後一陣噠噠的腳步聲傳來,接着一雙細白的胳膊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初冬靠在他的背上,不動了。

“冬兒,爸爸做飯呢。”

“唔。”初冬松開手,站到他旁邊,也拿起菜,“我們一起做。”

吳岳笑着,“行,你洗菜,我來炒。”

初冬在吳岳的指導下洗菜擇菜,給他打下手。在需要挪動的時候,初冬總是習慣先低頭看看自己的腿,再動。他們一起做好飯,吃完飯後初冬主動抱着碗筷去洗。

過一會兒,初冬在衛生間裏喊吳岳,吳岳過去,見初冬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放一個凳子,手裏捧着一塊大浴巾,站在鏡子前望着他,“爸爸,我給你理一下頭發吧。”

經他這麽一說,吳岳才摸摸自己的頭發往鏡子裏看一眼。最近他忙着跑店裏的經營和初冬上學的事,長了一臉胡茬都忘記刮,頭發亂長也不在意,看上去着實有些邋遢。

吳岳往鏡前一坐,由着初冬給他圍上浴巾,“冬兒還會理發?”

“看電視學的。”

初冬卷起袖子,先給他簡單洗個頭,擦幹後先拿着剪子把略長的頭發剪掉,他很專注,認認真真看着手裏的剪子,一點點幫吳岳剪頭。之後拿推子從脖子後面開始推。

吳岳很是驚奇:“還真會呢?”

初冬輕輕按着他的脖頸,溫聲說,“爸爸不要鬧,我怕推到你了。”

吳岳這才不逗他,老實坐着不動。初冬的手穩而細,幫他理了一個簡單的寸短發,又用剃須沫給他刮幹淨胡茬,用毛巾擦洗幹淨。鏡子裏的男人頓時變得十分清爽,整理幹淨後,吳岳俊朗英氣的五官更加突顯,劍眉星目熠熠有光。

初冬幫吳岳拿下浴巾,吳岳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冬兒,你這手藝可比專業的師傅還厲害了。”

“那以後我都給爸爸剪頭發。”

正好吳岳要出門辦事,被初冬整理幹淨後神清氣爽很多。初冬從衣櫃拿出襯衫和黑色夾克遞給他,“穿這一套吧。”

吳岳聽他的換上衣服,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擡起手臂看自己的袖子,疑問,“這是新衣服嗎?”

“我給爸爸熨過衣服了。”初冬那表情看上去有些無奈,他給吳岳牽好衣擺,“衣服全亂塞在衣櫃裏,都皺了。我都熨了一遍,爸爸以後不要亂扔。”

吳岳覺得心裏十分溫暖妥帖,摸摸初冬的頭,“知道了。”

出門前,初冬抱着吳岳親親他的臉,與他揮手道別。這已然成為他們的一個小儀式,初冬每天堅持,吳岳就逐漸習慣。

吳岳出去後,初冬便開始給屋子打掃衛生。他早就想這樣做,吳岳很忙,又粗心,雖然定期掃地拖地,但只能說是大多男人能夠完成的程度。初冬有輕微的小潔癖,但由于行動不便,只能在一旁看着暗暗嘆氣。

初冬圍起圍裙,掃地,拖地,把裏裏外外的角落都弄幹淨,又拿着抹布四處擦拭,垃圾全都收進大袋子裝好。他走得慢,收拾得就慢,忙了一整個下午把家裏弄得幹幹淨淨煥然一新。

初冬還是第一次走着路忙這麽久,弄完後累得扶着桌子揉腰。一看時間已經到了晚飯時間,還是往廚房去,開始燒火做晚飯。

他按照之前每次看吳岳做晚飯的樣子和步驟,學着樣子有些笨手笨腳下了兩碗面條,給自己卧一個雞蛋,吳岳卧兩個。他端着面到餐桌前,放下碗,打開懸挂在餐桌頂上的小吊燈,暖黃的光灑下,照得桌上面條油花發亮,熱氣撲鼻。

大門被鑰匙轉開,吳岳匆匆進門,“冬兒,爸爸回來晚了,餓了沒有……”

他話未說完就聞到一陣面香,驚訝擡起頭,就見初冬站在餐桌前望着他,露出一點小小羞澀的模樣,“爸爸,我做了晚飯。”

光落在他的身上,令他看上去充滿溫暖清透的質感。吳岳走上前,看桌上兩碗面條,大手下意識摸上初冬的頭。

初冬蹭蹭他的手心,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好不好吃,我第一次做。”

吳岳認真說:“聞起來這麽香,肯定好吃。”

他脫了夾克放到一邊,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一時吃得唏哩呼嚕。初冬坐在對面看着他,“味道怎麽樣呀。”

吳岳豎起大拇指,含糊不清道,“我們家冬兒是天才小廚師。”

初冬笑得眉眼彎彎,這才低頭吃自己的面。吳岳飯量大,吃得快,幾大口就吃完一大碗面條,初冬怕他吃不夠,又把自己碗裏的面條給他趕了一點過去。

家裏打掃過一遍,吳岳也看出來了。只要初冬心情好,無論多忙多累,他的心情就會跟着更好。

吃過晚飯後,吳岳剛打開電視,初冬就跑過來鑽到他懷裏,靠在他的肩上。

“爸爸,以後家裏我來做飯可以嗎。”

吳岳抱着他,愛惜地摸摸,“你喜歡做飯嗎?”

初冬點頭,“爸爸專心忙工作,以後所有家務都我來做。”

吳岳忍不住笑,逗他,“不嫌累?”

“不累呀。”初冬依賴地靠着他的肩膀,“比爸爸輕松。”

“原來是心疼爸爸了。”

初冬摟着吳岳的脖子,貓一般親親蹭蹭,不說話,就是默認。過會兒又擡起頭,忽然問,“媽媽以前做家務嗎?”

吳岳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做得不多吧。冬兒問這做什麽?”

“都是爸爸做飯和拖地?”

“對。”要說的話,過去家裏的活差不多全都是吳岳在做。趙倩不喜歡做家務,吳岳就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去做付出更多的一方對他來說不是一件需要拿來衡量的事,只要愛人開心、家庭幸福穩定,他可以一輩子如此寵愛着對方。

初冬軟軟窩在男人懷裏,不說話了。吳岳撫摸着他的頭發,感覺到小孩情緒不高,試探着問,“冬兒怎麽了?”

初冬偏過腦袋,開口時聲音哝哝的,“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嗎?”

“還......沒有。”

雖然吳岳一直刻意不去提這件事和這些字眼,但初冬這麽懂事,時間一長,自然就明白了。吳岳嘆一口氣,想起這件事就頭疼。趙倩吃準了他不願意鬧到訴訟離婚一步,而吳岳自從接初冬回家後,幾乎一門心思放在他的身上,離婚的事情就沒有精力和閑心去和趙倩糾纏,以致一直拖到現在都沒個結果。

吳岳擔心這件事會對初冬造成影響,正在心裏斟酌着思考該說些什麽,就聽初冬說,“爸爸不想和媽媽離婚了?”

吳岳一怔,望向初冬。初冬也看着他,目光專注溫軟,帶着委屈和依戀,“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照顧你。”

他緊緊地貼着吳岳的胸膛不願分開,雙腿跨坐在男人的腹上,從細腰到圓翹的臀勾連起一道起伏的美妙線條。初冬有些急切地輕輕咬吳岳的下巴,後撐起身體,低頭吻住男人的唇。

吳岳略微緊張托住初冬的大腿,被初冬捧着臉親吻不止,柔軟的舌尖第無數次探進他的口腔攪弄,一同攪動他的神經。初冬這次吻得有些急,摻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怒火,竄燎着燒得吳岳不知所措。

“冬......唔唔......”吳岳被親得說不出話,舌頭都被小孩咬疼了,只能哭笑不得放棄抵抗,随初冬壓着他親個夠。他耐心而溫和,像大熊抱着在自己身上撲騰的小麻雀,等着他鬧夠脾氣,重新伏在自己身前安靜下來。

他想初冬是非常需要他的。這種需要給予他幾乎無限的動力去想盡辦法為初冬構建一個無風無雨的巢,他甚至想,如果初冬想一直呆在巢裏,他就一直築,一直壘。

然後守在巢前,為他的初冬隔絕所有黑暗和痛苦。

初冬的義肢到家後,吳岳便着手把他入學的事正式排上日程,為此四處打聽奔波。他不願讓周圍太多人知道初冬的事,尤其趙倩那邊的家人,生怕有人打擾了初冬平靜的生活。好在他記得一位關系還不錯的長年客戶在一所高中任職,試着去問了一下,對方挺熱心,也不打聽別的,只說小孩的教育最重要,幫着吳岳托關系層層去問,吃了幾輪飯,最後說到附屬中學插班是可以,但要先見見初冬。

吳岳的本意是幹脆讓初冬從初一讀起,這樣既好學知識,又能慢慢交朋友。之後他帶着初冬和學校的人見面,來的人與初冬單獨聊了很久,出來以後告訴吳岳,不用讓初冬浪費時間重新讀初中,等今年秋季開學後直接把他安排進初三班,明年和班上的孩子一起中考。正好趁這幾個月空閑,讓初冬上培訓班補一下理科知識就好。

吳岳還有些不太敢相信,對方卻笑着說小孩聰明得很,英語都會,現在已經是初中水平,完全不必擔心。

吳岳又去問初冬,初冬只是乖乖地回答:“我自己看書呀,爸爸。”

“英語書也看呢?”

初冬點點頭,對他笑,“我還會唱英語歌,爸爸要不要聽?”

他随意唱了一首很老的英語歌,咬字吐詞标準清晰,把吳岳都聽愣了:“冬兒,這都是你以前自己看書學的嗎?”

初冬牽着他的手指,垂着眸輕輕晃腿,半晌擡起頭,露出清甜可愛的笑,“嗯。院長有一臺收音機,有時候拿給我用,可以跟着學很多東西的。”

初冬便定下了今年秋季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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