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點相思空自擾
晨光中,靜谧微風不知流轉了多久。忽展昭想起什麽,又道:“對了,還沒問玉堂怎麽沒在家過元宵,可是來京有甚麽急事嗎?”
白玉堂轉過臉去,道:“還不是記挂着與你這貓兒再好好比一場。”
展昭頓覺好笑,心說玉堂倒真是個武癡,只是比了第一次他定又惦記第二次,比了第二次又惦記第三次,若三天兩頭的,屋頂上小樹林裏,跟他打來打去的,成何體統,所以還是一次也不比的好。
他卻哪裏知道白玉堂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玉堂既已想明白自己心思,就不再有之前的那些個別扭勁兒,放開膀子對展昭好,衣食住行俱都給他收拾得妥帖。知道展昭得到甚麽好的都想着衆人,索性連帶着開封府一窩子都包養了——反正他白五爺有的是銀子。
他金華的親大哥白錦堂,他陷空島的結義四哥蔣澤長,都是善于經營的主,在開封也有兩家的分號,足可将糧食菜蔬并各類物資往開封府衙派送得齊整,又從白家酒樓調了倆廚子過來。他自己也幾乎不再去外面覓食,一日三餐跟開封七口子擠一張桌子上吃。
本來還想給展昭配個機靈的小厮,被展昭嚴詞拒絕:“展某有手有腳。”白玉堂心說也是,白爺也受不了有人替你寬衣解帶的,這一條就免了。
又因知展昭心善,平日有人有甚麽麻煩,就算自己已經累得要死要活的,遇見忙照樣幫,于是今日東邊轉轉明日西邊逛逛:哎我說你有甚麽困難沒,有困難你就說嘛,沒困難制造困難也要說嘛,你不說,五爺過時不候哈,噢,真沒困難,那爺走了。
開封府人衆口相傳:白五爺哪是甚麽兇煞羅剎,分明是財神爺再加觀音菩薩嘛,一句話——有問題,找五爺。
眼見得一天天地白玉堂對展昭的好已經到了衆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
比如這天飯桌上,公孫策看見白玉堂給展昭夾起一塊肉,還直送到嘴邊,忍不住悠悠嘆出一句:“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一桌子八個人倒有六個噴出飯來,除了發言的公孫策和口裏沒飯的白玉堂。
白玉堂這才猛醒過來:他這點心思,已經是路人皆知了。不禁心下有些着慌,心說那貓兒知道嗎,朝展昭一望,仍是清澈見底模樣。
白玉堂一時慶幸,還好這貓不開竅;一時又恨,死貓怎麽就不開竅!
這天夜裏該展昭宮裏當值,白玉堂就獨自在展昭屋裏呆坐,想一會兒,嘆一會兒,又發一會兒愣,間或舉起茶杯抿一口。忽從沒關緊的窗戶縫裏鑽進一股冷風,白玉堂不提防倒也被吹得覺得嗖嗖的涼,猛然想起展昭近些日子穿得單薄,雖是春日裏了,這風刮得倒似要變天似的,當值時又不得飲酒,漫漫長夜,這貓兒卻怎生禦寒?忙取了件狐皮袍子,把窗子一推就竄了出去。
展昭此時卻不在宮中。他原是要去當值,半路上覺出四面八方的殺氣,就站定身子,右手握住了劍柄,清叱一聲:“甚麽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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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一群黑影現在他身周,裏三層外三層,一落下,一口氣不歇地亮兵器就上。
這些人便是襄陽王派來的了,雖展昭那夜沒拿到甚麽證據,留着他到底是禍害;況且那雷星河與他竟有師兄弟情分,也不知是否與他說了甚麽;再者他雖愛惜包拯之才,然而幾番試探,知他剛硬,必不會背叛趙祯,如此人物既不能為己所用就需早除之,而要除包拯需得先除展昭。因此此番他派了這衆多殺手來,絕不容許教展昭活命。
展昭也不容情,巨闕劍勢淩厲,一出手就是殺招。
展昭雖心善,卻不是濫好人。不然江湖險惡,官場黑暗,他堂堂南俠,開封府展護衛,卻是如何闖出偌大名頭來。
如今展昭既知這群人是殺手,就知無法從他們身上得出甚麽訊息,不必留活口;再者也知十有八九是襄陽王派來,瞧這幹人眼神,比之當初探幽冥轎時那幾人更是冷厲,心知這些人不管手上心上都只有更硬,但留他們一口氣在,定是還要撲上對自己下殺手。
心中殺意既生,手上劍招便自不同,往日裏和風細雨,盡數化了疾風驟雨,連眼神裏都要逼出兩道劍氣來。另巨闕劍于他南俠精妙劍招中,間或雜了些白玉堂那鋒芒畢露的招式。他那日與白玉堂暢快一戰,其後雖未正經交手,卻也時不時或切磋或打鬧一番,于彼此劍招早已爛熟,此刻于這般形勢下使來,更是得心應手。
只見一片黑影中,紅衣劍客銳不可當。
也是襄陽王那日見殺不了展白二人,回去思索一番,知是因白玉堂深谙五行之術,排陣列勢反為負累,此番要殺展昭,恐展昭亦通得此道,于是叫他們不必用陣,卻不知展昭雖于白玉堂處學了些,實在還不甚通。這些人若是擺些精妙陣式,展昭倒是危險了。
不知過得多久,展昭已是渾身浴血,總算将來衆殺得通通橫屍在地。
展昭于一片屍體之間重重喘息。他此番僥幸勝得,卻也是慘勝,小傷不說,單說後心被一劍貼着心口處刺入,若非他當時百忙中身形錯得一錯,此刻哪有命在!
現下傷口血流如注,又激戰良久,內力幾乎衰竭,只覺心跳既快且亂,耳中嗡鳴,直欲昏倒,只因擔心他們尚有後援,強撐着一口氣拄劍而立,直到昏黑眼前模糊看到一團白影如風馳電掣般而來,方放心倒下。
白玉堂給展昭送袍子來,卻半路上聽見刀劍之中,心中發急,腳下加緊,猛然望見前面遠遠地立着那熟悉的紅色挺拔身影,剛要松下一口氣,卻見那身影就那麽緩緩軟下去,心中一痛,內息一滞,于輕功全力施為之際,差點從半空栽下,忙攝起心神,疾奔至展昭身邊,痛呼一聲:“貓兒!”
知此刻不該是傷懷時候,将巨闕畫影雙劍往腰間一挂,一手攬在展昭腋下,一手攬在膝彎,打橫抱起,急如飛鳥般奔府衙而去。
展昭已昏迷了一日一夜,依舊是面色慘白,白玉堂忍不住抓過他手,卻覺冰涼,急向公孫策道:“先生,你瞧貓兒手這般涼!”
公孫策安慰道:“失血過多,便是如此,白少俠無需過于憂心。”
其實白玉堂又何嘗不知此理,只是心裏又如何能不急,忽然眼睛一亮,又忙問公孫策道:“他失血,那喂他血,喂他血有用嗎?”
公孫策搖頭:“血氣行于經脈[1],若由口腹而入,卻是無甚效用。”
白玉堂道:“那又怎樣于經脈而入?”
公孫策忙道:“不妥,太危險,展護衛此刻情形已是不妙,萬萬經不得再有甚折騰。”
白玉堂黯然。
公孫策道:“白少俠,你稍安勿躁,展護衛看着雖險,實則已無性命之憂。身陷昏迷,只是血氣過虛時身體自然而然的自保之法,等他醒來,自然便妥當了。”
白玉堂愣愣地道:“那他甚麽時候醒來?”
其實公孫策也無把握,但往白玉堂面上一瞧時,心中不忍,便道:“相信用不了多久。”說完便退出房去了。
白玉堂只能直愣愣地望着展昭,見展昭昏迷中卻眉心微蹙,忍不住呢喃出聲:“貓兒,你又憂愁的甚麽?”
想起這貓種種可憐處,深覺他身周盡是一片清冷光景,白玉堂執了他手,淺淺一吻,雙手捧了抵在額上,喃喃道:“你這貓兒,你這貓兒!五爺恨不能把自己燒了暖你一會兒。”
展昭要緊的是外傷,白玉堂心知大嫂的好傷藥自己身上都帶得,那貓兒身上也有,便将大嫂請來,情形也不會更好些,也只得耐着性子,依公孫策所說,待展昭“靜養”。
好容易展昭終于能走動,這日白玉堂正陪他院子裏曬曬太陽,并略活動下筋骨,忽見丁兆惠來了,展白二人便迎上去。
丁兆惠往展昭身上細細一看,道:“聽見展兄受了好重的傷,小弟不放心,趕來看看。展兄瞧着仍不大好,可定要仔細着将養才是。當時情形必是十分兇險罷。”
展昭笑道:“勞丁二哥惦念,卻是傳言過了,展某并無大礙。”
不等丁兆惠說什麽,這邊白玉堂一聽,怒火頓時着起來,忍了幾忍,冷笑道:“展大人倒是說說,如何才算大礙?”
展昭一愣,剛想說什麽,忽聽丁兆惠急急問道:“展兄,不知舍妹月華可在府上?”
這下白玉堂也愣住。
原來丁月華偶然間聽聞展昭重傷,如何耐得住,給家裏留了封信,便偷偷溜了出去。
怕路上麻煩,便改扮了男裝,及将到開封府衙,才又換回女裝,先拜見過了包拯公孫策,急匆匆地去見展昭時,展昭卻剛過了最兇險時候,清醒來不過一兩日。
丁月華見展昭着一身淨白的中衣,人卻蒼白的就跟這衣服似的,軟軟地躺在床榻上,雖說醒了來,眼看着是形銷骨立,又想起初見時這人挺拔模樣,更是心裏發酸,便留下侍奉湯藥。
她日日在展昭身側,白玉堂卻也是寸步不離展昭床榻。丁月華女孩兒家心細,且又恰是無限的心思都在展昭身上,于展昭的事哪有不留意的,這些日來看着白玉堂瞧展昭的眼神,及種種做派,竟越看越是心驚。
這也罷了,卻瞧展昭時,他在白玉堂面前嬉笑怒罵無不自在,一對上自己,立時便是一派恭謹肅然神色,眼中情意真摯,卻盡是感激敬重,再無其他。
丁月華心說,雖母親言道夫妻間天長日久自然能有情意,但展昭不同別個;再者,她雖在此之前未經得甚麽情愛之事,卻也覺得,一個男子若此等情形下對自己仍只是端敬持禮,那麽這一生也難再生甚麽情愫了。
又看那白玉堂時,從未想到堂堂錦毛鼠白玉堂竟有一日也能打疊起千般的好性兒,堆羅出十二分的心思,只為勸展昭多吃一口飯,多添一件衣,或是多睡一忽兒。
丁月華心中不由嘆道,五哥哥雖是男子,或許卻比我更适合陪在展郎身側。
當然,她是因這些而感動,卻不是因這些而服氣。這些她亦可以做到,一個稱職的丫鬟仆人亦可以做到,只不過放在他白玉堂身上格外難得些罷了。
可是他能讓他笑,能讓他氣,能讓他一雙眸子一下子光彩奪目,這些……這些她卻做不到的。
直待到這日眼見展昭已無大礙,傷勢想來再不至反複了,丁月華回至客房,也不點燈,黑暗中愣了不知多久,忽然面上慘然一笑,心說我丁月華豈是那等糾纏不休的女子。
雖心中又酸又痛,卻是打定主意抽身了,草草歇下,第二日天色還未亮,丁月華就悄悄到馬廄牽了自己坐騎出府衙去了。
茉花村裏丁母看到女兒留信,見是去開封府,雖稍覺放心些,卻仍是擔心她女兒家出甚岔子,就叫丁兆惠趕去瞧瞧。
丁兆惠卻心想,人家未婚夫婦,此時又正是患難見真情,多半正是情濃時,自己卻湊什麽熱鬧去,因此一路游山觀水,慢悠悠地蹭來了。這時與展昭說得兩句話,覺得不對,再四下一打量,倒不似妹子在此的模樣,這才有些發急,便向展昭發問。
展昭卻也正要問他丁月華家去了不曾,卻不料先聽他問了這麽一句,不由一驚,急開口道,“月華妹子還未回去?”想到甚麽,急回房取了封信出來,道,“她三日前留了信說回家去,丁二哥且看。”
白玉堂倒不知有這封書信,見展昭遞與丁兆惠,忍不住一瞟,別的沒見,先看着擡頭一聲“展郎”,頓覺胸口如遭錘擊,便是那日襄陽王轎前中伏,也不曾這般難受。
丁兆惠接過細瞧,果然是小妹字跡:
展郎[2]如晤:
妹于閨中驟聞我兄遭厄,憂心惶急,不能終日。遂罔顧禮教之防,只身來尋我兄。幸而上天垂憐,我兄業已無恙。妹女兒之身,客居不便,今即回返。所以未面辭我兄者,知我兄必執意相送。兄之情乃眷眷,妹之心複何安?兄重傷初愈,兼諸事煩擾,忍教我兄再添憂勞?故留書于此,教我兄勿憂。妹雖女流,湛盧在手,不敢有負,于劍術未曾一日懈怠。料想不日将平安返家,即傳信與我兄報知。兄勿以妹為念。
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盼我兄于追擊惡徒之際,公務冗雜之間,夜涼風露之中,好自珍重。
妹月華具[3]
“珍重”一句之下,卻塗了一行,不知寫的甚麽,丁兆惠卻也不理會,只又看了看日子,道:“算着這時日也該到了呀。”
白玉堂安慰道:“想是女孩兒家不常出門,見着諸事新鮮,多逛了逛,也是有的。”
展昭還未怎樣,丁兆惠得此提醒,頓覺寬心,一拍手道:“可不是!每每我與大哥外出游歷,這丫頭總央告着帶她同去,我們卻如何敢;便是平日裏想多出來幾遭,家母也拘得她緊。此次偷跑出來,還不是野馬脫了缰!”見展昭面上仍是擔憂,反寬慰他道,“展兄放心,我這妹子,武藝在我兄弟二人之上,人也還不算蠢,當可無憂。我這便沿路尋去,一找着了,即傳信給展兄。”說着急急上馬去了。
白玉堂見展昭仍是憂慮模樣,便對他言道:“我去尋她,你放心,必不教走失了你未過門的嬌妻!”
展昭見他面上有些郁郁之色,愣了一下,随即一想,他與月華親兄妹一般,想來也是憂心。既他去尋了,也便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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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我不知道古代“血管”怎麽說。
注2:信裏兄妹相稱,這裏用“展郎”其實不太好,但是丁月華心裏是這麽稱呼展昭的,以後說不定連見都沒機會再見,就讓她信裏叫一次吧。
注3:不清楚以丁月華和展昭的關系,這裏落款應該怎麽寫。
風格是不是有點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