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卻是月老兒胡鬧
丁月華:此恨不關春風事,只求兩心知。一個這壁,一個那壁,這壁裏望着那壁,忒留意。若不是這萬點癡癡,怎在乎你眼兒高眉兒低。若将相思比青草呵,看沒了那雨後的泥。
咬破了唇絕了鴛鴦期,淚和了血咽進肚裏,這一番心意說與誰知。更這婚事如何處置,方不教母兄與展郎生了嫌隙。
唉,百計思量,計計卷柔腸。前頭望見了酒幌,且索些杜康澆了愁肚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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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丁月華茫然走在大街上,心中卻也是愁苦難言。
知自己心魂難守,丁月華恐一時疏神,坐騎不聽使喚胡亂踩踏誤傷了性命,便只牽了馬緩步而行。
這番舍棄,倒不是她丁月華多大方,若是能覺出展昭肯将他的心向自己坦露一分,若是叫她知道早晚有那麽一天,不管十年二十年,總之但教她能覺出一絲盼頭,也是絕然不肯就此認輸的。只是似這般光景卻又奈何。
苦苦思索退婚之事怎生與母親說,心說母親倒還好,倒是兩個哥哥難纏,莫教他們瞧出什麽來去與展郎為難才好,只是心中哀傷尚且難以自抑,哪裏能有甚麽妙着,只尋思着挨得一刻是一刻,因此打心眼兒裏也不想着急趕路,竟是一寸寸碾着步子走的。
她這次未扮男裝,虧得腰間寶劍人人可見得不凡,否則容顏姣好一獨行的妙齡女子,一路定少不了麻煩。
這日望見前頭有一酒家,是一小小竹樓建在一土坡下,又于土坡上略略築了個小亭子,瞧來有些意思。丁月華尋思,常見詩裏說村醪滋味好,不知此處如何——且不管滋味如何,且打些來,但能将這愁消去一分也是好的。
正要移步過去時,忽見一公子哥模樣的人指派手下人去扯一位粗布衣衫姑娘;那姑娘身旁坐着的一個後生忙将她往回扯;那公子手下打手又忙要扯開那後生;那姑娘與後生一疊聲的“水哥”“雲妹”的叫喚;又有一細麻布儒衫的書生撲上來,将一家丁從姑娘身上往下掰,叫那家丁一肘子一肘子地撞在腹上也不理會——真是好一片亂糟糟的景象。
丁月華這裏瞧見,怒上心頭:哪裏來的惡霸,竟這般光天化日欺男霸女!将馬匹随手往路旁一歪脖子棗樹上系了,腳下一點,向小亭中落去。
衆人于厮鬥之中,見正如一朵綠雲飄來似的,待近了時,見那淺綠衣裙的下擺散了開似一朵花開了起來。待人影輕飄飄地落下,那衣擺也慢慢地收攏,那書生瞧着,覺着直似那踏落雲端的仙子,然聽聞仙人無情無欲,又那得這般靈秀逼人?
那公子哥兒一時瞧得愣了,待瞧見她臉蛋,立即眯了一雙眼涎着一張臉要往前湊。雖丁月華方才一落下時的身形顯見得身懷絕技,但這等人色膽包天起來,甚麽茬都忘了,即咧了嘴向丁月華道:“又來了一美人!”
丁月華只怒道:“把那位姑娘放了!”
那公子哥兒一愣,随即向手下道,“放了!放了!沒聽美人兒說嗎,還不給我放了!”又瞧着丁月華道,“這個是大美人,那個是小美人,大美人兒,要得了你,公子我還要那小美人作甚,美人兒啊,你随我回去,叫本公子好好疼你一遭兒,便要将家裏那些也都攆了也使得,公子爺就疼你一個,你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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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只聽“啪”地一聲,丁月華手中湛盧連着鞘拍了過去,正擊在那公子哥兒左頰上,把一邊牙齒都震落了下來。
那公子一聲慘叫,牙齒混着血自口裏滾了出來,不由向手下怒喝,“給我打這騷貨!”往那丁月華一瞥,又道,“別打壞了那小臉,好生捆起來,留着爺親自□□!”又向身後跟班道,“愣着作甚,還不扶爺瞧大夫去!”
那跟班忙攙了他要走。
丁月華叱道:“站着,須走不了你!”
玉碎凰啼般的語聲未落,人已一個旋身向那公子哥掠去,湛盧随着這一轉在身周劃了個弧——這便是她女孩子家慎重了,雖此刻并無強敵,那幹打手也離得遠了,卻仍于這身形一旋劍勢一轉間,護定了自身門戶。
只一眨眼間,丁月華曼妙身姿已閃至那惡賊近前,湛盧往前一遞,內力一吐,便将他穴道封了。只見那惡霸剛邁步要走,一條腿提着放不下來,嘴張着也合不攏。
丁月華不管他醜态,即又襲至那一衆打手處,雖是女兒家,下手卻并不留情;也正因是女兒家,知女孩在外更心軟不得。因此她手下絲毫不松,只頃刻間便将這一幹人揍得倒地不起,若不是顧忌着男女授受不親,也是私心裏不願碰這些臭男人,所以将湛盧當了個棍兒使,實是連兵器也用不着。
眼見這些人再無反抗之力,丁月華才又閃至那惡賊身前,冷笑一聲,手上一震,将湛盧鋒刃激得出鞘三分,湊到那公子哥喉嚨前。
湛盧寶劍何等厲害,雖未觸及皮肉,這惡賊也覺脖頸處發涼,不由連連告饒。
丁月華冷冷道:“瞧你這般大膽,可是與此間父母官有甚關系不成?”
那惡賊實話實說:“本縣的縣令,正是小人的姐夫。”
丁月英冷笑道:“我當怎麽,不過仗了個芝麻小官的勢,也敢這麽撒野。此地縣令是你姐夫,開封的包大人卻是我表叔!姑娘正看望了表叔想家去,不承想碰見你這好狗才!此地不過剛離了開封,這便押了你回轉去,也費不了多少事!”
這賊人一聽“包大人”心裏就是一哆嗦,這才又留意到這女子衣飾不凡,想來非富即貴,哪敢想她竟會作假。再者,這人口上說縣令是他姐夫,其實他姐姐不過是一房姨太太,又不是最得寵的,平日裏也告誡他不許生事,言道未必護住了他不說,怕連自己也牽累得遭了冷落。這事情鬧大了,別說包大人,只怕他姐姐姐夫就先不饒他,因此又是連聲告饒。
丁月華又道,“雖說此地不是開封府轄地,”見那惡人松了口氣模樣,淡淡續道,“但我表叔幾次代天巡狩,手中又有尚方寶劍,當然,你這等人,也用不着尚方寶劍,只那狗頭鍘就夠了!”
開封府三口鍘刀聲名在外,皇親國戚尚且聞之色變,何況他一方小小惡霸,要不是被點着穴,只怕早癱在了地上,連聲道“饒命!”
丁月華瞧了他一眼,道:“你若當真怕了,肯好生陪了禮,也省了本姑娘一番工夫,只是這位小哥兒與這姑娘,既遇着了,就是本姑娘的朋友了,以後拜望我表叔經過時,少不得去探一探,若見他們有甚麽不妥,你可仔細!”
那惡賊連道幾聲“不敢”,又忙向那後生與姑娘道歉。
丁月華又向那二人問道:“二位可叫他們搶去或弄壞了甚麽物件不曾?”
那二人忙道:“這倒不曾。”
丁月華又向那賊人道:“雖如此,人家本來好好的出來逛,卻碰上這檔子糟心事,若是本姑娘誠心道歉時,至少也要拿些銀兩做賠禮!”
那惡賊忙向跟班道:“沒聽見嗎,趕緊拿銀子!”
那随從忙取了錠銀子給那後生。
丁月華道:“諒你也不敢待我走了再要回來。”
那賊人忙道:“不敢,這些銀錢,小人倒還舍得。”
丁月華這才将湛盧收歸了鞘,給他解了穴,冷冷地道:“滾!”
那人如蒙大赦,也顧不得被點了半天穴身上發麻,忙搶步逃出。
那受害的二人這才忙上前向丁月華和那書生道謝。
原來這“水哥”“雲妹”是附近村裏新婚的一對小夫妻。這日水哥剛到集市上賣了頭牛得了些銀錢,他夫妻情濃,就是年輕人貪玩,便趁着好天氣上街逛,不想遇到那公子哥,險些叫他把水妹搶了去。
這小夫妻見丁月華二人雖一個是女子,一個是書生,這番俠義氣概卻不輸人,心中着實感激佩服。另這姑娘有武藝傍身倒還罷了,那書生卻明知不敵仍是上前厮鬥,渾不怕惹禍上身,就更難得了。
那水妹心細,一旁瞧着那書生對着姑娘已成了個癡人,心說這二人倒是一雙好兒女,再般配不過,只是瞧那姑娘面上卻淡淡的,且似乎有甚麽心事,也不好多說,只好随着他水哥千恩萬謝過便告辭去了。
那小夫妻卻不知丁月華眼見他們二人郎情妾意,更觸動了心事,因此雖喜他們一派淳樸之氣,對于他們連連道謝卻也提不起精神應答,且經這一鬧,也沒心思喝酒了,去牽過了馬兒就繼續趕路。
走不多遠,丁月華卻覺後面有腳步聲跟着,她走那人也走,她停那人也停,回頭看時,卻是那書生,不禁訝然道:“這位相公,可是有事?”
卻見那書生張口結舌模樣,幹脆站在那愣着了。丁月華見他如此,也不去理會,牽了馬繼續走。誰知那書生依然跟着,幾次三番,丁月華再問時就終于帶了些惱意。那書生看她神色,眼神一黯,待她再走時,便釘在地上不動了。
到了傍晚時分,行至一河邊,竟見得高高的草叢中藏着幾點流螢,一時引起她女兒家興致來,便伸手去撲,一雙素白手掌在草葉間穿梭,如那戲花的蝶兒似的。撲了一會兒,忽聽得遠處有重重的喘息聲,不禁疑惑,走近一看,卻又是那個書生。
那書生見她過來,期期艾艾地道:“小生……小生見小姐喜愛這流螢,便,便……”
紮煞着手提着個手絹做成的布囊,隐約見得內裏十數點熒光。
如今尚是春日裏,雖此處和暖些,這蟲兒也還不多,這書生捉了這些,當真十分難得了。
丁月華見他滿頭大汗,心中也覺感激,便接了過來。
那書生見她接了,喜不自勝,不假思索地道:“小生姓顏名查散[1],有緣遇着小姐……”
丁月華不待他說完,忙道:“此刻四下無人,孤身男女甚是不妥,小女子這便告辭,顏相公也莫要跟來了。”
說完牽了馬急急走了。
路上小心将流螢自手絹轉入自己的一方紗巾中,紗質輕透,更見得那熒光點點甚是可愛,丁月華着實喜歡,只是可憐它們原本自在,現下拘了在裏面好不急躁,玩賞了一會便都放了,自去投客棧歇息。
第二天清早,丁月華自客棧中出來,卻一眼看見那顏查散站在客棧門口,衣服上竟頗染了些露水,心中詫異,不知他竟在此立了多久。
這時恰一客棧夥計出來潑水,在那兒嘀咕:“這書生真是有病,打昨晚就那麽站着,到今兒還沒挪窩!”
丁月華聽得心頭一嘆,走近前去,道,“顏相公,我已說過多次,莫要再跟來了。咱們萍水相逢,何必添些牽念?這大千世界,芸芸衆生,你男兒家在外,一日少說也見着千百號人,不遇着這個,也遇着那個,甚麽便是有緣了?你我就此別過,”嘆一聲,又道,“切莫再跟來了。”說着牽了馬邊走。
那顏查散疾步追上,急道:“那些不相幹的人,如何作數,遇着小姐這等樣人,便是有緣!”
丁月華皺眉道:“大庭廣衆的,顏相公說的甚麽言語?再休絮煩!”說完竟騎上了馬去了。
誰知這日傍晚投店時,丁月華回頭一看,竟又見那顏查散在後頭愣愣地瞧着她。
丁月華走近前去,道:“你跟我來。”
将那顏查散引至僻靜無人處方站定,丁月華一轉回身去,便将湛盧鋒芒直指在顏查散心口。
顏查散慘然一笑,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何況小生家慈尚在,如何敢看輕了自身性命!”
丁月華剛要把劍撤回,又聽他道,“然小生知小姐為人,必不會要了小生性命。”
丁月華不由氣道:“你……”
顏查散沉聲道:“小生盼小姐開心尚且不及,惹小姐惱怒,又豈是小生所願?且也不願效此登徒子行徑。只是相識日餘,只昨暮河邊戲流螢時,曾見小姐略有笑意,除此之外,小姐面上盡是一派郁郁難解之色。小生雖與小姐無甚交情,卻覺小姐這等人物只該或是閨中或是庭院或是如昨日河邊,當時時暢快笑語才是。因此寧願拼着被捅上一劍,只要留得一命能侍奉高堂便可,但教小生若能開解得小姐開懷時,必不再作此糾纏!”
丁月華一呆,眼中發澀,收了劍,不覺勾出個苦笑,對顏查散道:“随我來罷。”
領着那顏查散奔了一家大客棧,丁月華對夥計道:“給我兄妹開兩間清淨些的上房。”說着扔下一錠銀子。
顏查散忙道:“怎可教小姐破費!”
丁月華道:“你助我開解,我付你房資,公平得緊。”說着舉步便行。
顏查散忙跟上去,待引路的夥計退下了,耐不住剛要問她何事憂愁,忽腦中一陣黑甜,就此人事不知。
卻是丁月華一待到進了房間,見顏查散也跟了來,順手便按之前想的點了他昏睡穴,自轉去另一間房歇息,一大早便起身去了。
丁月華心想自己走得早,又騎了一段馬,那顏查散再不會跟來了,便覺放心,只是點穴之法于身體有損,他一個文弱書生怕更經不起,雖在他枕邊放了一瓶調養的丸藥,仍是有些愧疚并擔憂。
正尋思着,忽聽見背後幾聲呼喊“姑娘!”“姑娘!”……
丁月華忙轉過身去,只見那淺色細麻布儒衫的書生穿過人群向她奔來,一路撞到無數行人,一路道着無數聲“抱歉”。這時之前擋住了太陽的一片雲彩移了開,整個世界一下子又亮起來,這書生就披着這一片亮色,目光一瞬也不離自己地,腳步笨拙地朝她奔來。
丁月華就看着他直奔到自己身前站定,胸膛因着粗重的喘息一起一伏,兩只眼睛裏亮的駭人。
甩不脫了,真是甩不脫了。
自此刻,或許更早,或許是聽他說道要替自己開解時,或許是見他捉那螢兒時,或許是午間打尖時聽見他忍不住與旁的客人争論時政時,又或許更早,早在見他不自量力地救那對鄉間的夫妻時。總之是甩不脫了。
所以,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邊,在這漾漾的春日陽光裏,丁月華看着這書生,道:“你可是要娶我?”
見那顏生只是愣着,丁月華又道:“你若是不願……”
“願!願意!小生,小生方才是高興太過了……”
丁月華又道,“還有一事要與你說知,我是已許了人家的。不過此番回家,定會與母親說明,退了婚事。”見那顏生又只管愣着,冷了聲音道,“你若是此時才發覺我不是那賢淑女子,後悔也還來得及。”
顏查散自驚痛中回神,忙道,“小姐這是如何說。小生初遇小姐,見的便是一身俠氣,爽利的巾帼。顏查散傾慕的若不是這般的小姐,這些時日苦苦糾纏,不惜惹得小姐惱怒,卻又為得甚麽?小生這便返家,禀告家母……”說到這裏,才忽然又有了腦子似的,道,“小生此番出來原是要赴京趕考。小生雖無魏文貞公、狄文惠公之才,卻也有志于萬民福祉。且當此無所作為、一無用處之際,如何能教小姐一同受苦?此次科考,但能掙得一分半分的功名,即到府上向小姐提親。”
丁月華默了一會兒,道:“自古科場晦暗,雖此番聽聞是包大人主考,但以往或也有龐太師橫插一杠子,若你竟不幸未能掙得一分半分功名,你便如何?”
顏查散愣住。
丁月華道:“你不管中與不中,都務要來見我一見。”
顏查散忙應聲“是”,又從懷中取了一塊玉佩,恭敬捧出,道:“這是小生祖傳之物,正是定親之用,此番即便小姐……即便小生無福娶到小姐,心中既已有所屬,是再不敢累及別家女子的。無論如何,這玉佩終歸是小姐的了,要留着或是扔了,全憑小姐。”
丁月華接過,道:“這般好的玉佩,我扔它作甚。”說着也從自己發髻上抽下一支珠釵遞過。
顏查散忙道:“小姐見贈,小生必視之重過性命。”
丁月華嗔道,“這話糊塗。倘若真有甚麽事,活人要緊,還是死物要緊!贈你這釵,不過是……”“定情信物”四字,她女孩家面薄終是說不出口,頓了頓,道,“便是有甚急難處時,也盡可将它典賣了。我丁家也不是那看人下菜碟兒的門第,來日你到我丁府時,也不用甚麽拜帖,只說來找我,自然會給你通傳;你我既見了面,還需甚麽信物!另昨夜我在你書箧內放了些小數的銀票,非是憐你清貧,卻是見你才高,一番資助之意,你莫要以為我小瞧了你。”又頓了頓,道,“我既應了你,此去便專候你來。你此番北上,一切看淡些,第一要緊顧念好自己身子,莫教我懸心。”
顏查散連應幾聲“是”,将珠釵雙手接過珍重收于懷中。
丁月華又囑托幾句,上馬去了。
顏查散直望到芳蹤遠去再無痕跡,才也邁步走開。
白玉堂追及丁月華時,那丁月華已與顏查散分手,細往她身上瞧時,見并無不妥處,方才放心,只當她路上耍住了,便護着她往茉花村去。
一路行來,白玉堂卻冷眼瞧見丁月華一時皺眉,一時又抿了嘴笑。白玉堂與她自小的情分,不比尋常,見她有趣,随口就要問,将要出口,猛然煞住,心頭苦笑,自嘲道:白玉堂啊白玉堂,她如此神态,還能是為誰來;她笑,自是因為展昭是個如意郎君;她愁,想是為了婚期尚遠,遲遲不得成親罷了。
他卻不知丁月華悵惘哀愁确是為了展昭,時時發笑卻是因為顏查散。
好容易将丁月華穩妥送回了家,白玉堂急急地便往回返。
到了入夜時,白玉堂剛用過了些幹糧想連夜趕路時,卻瞧見道旁行着一書生,手裏捧了朵白色的絹花。
白玉堂一眼之下,便覺眼熟,忙下馬細看,可不正與丁月華衣衫上的一模一樣。
他一路護送丁月華,自然對她衣飾十分清楚,何況他是秦樓楚館常出入的,于這些物事也有一番眼光。那日與丁月華剛一照面,就見她一套淺綠的衣裙裁剪得甚是別致,領口處幾朵小小的素白絹花,教衣衫一襯,恰如綠葉托出似的,說不出的淡雅宜人。只是那絹花卻顯見得少了一朵,随口問她時,那丁月華往領間一瞥,漫不經心道,“不知哪裏掉了。”
當然,那月華丫頭不喜針 [2]女紅,那衣物多半是坊裏制的,或者有別家姑娘也穿得。但那衣料貴重,絹花精致,不是尋常女孩兒家穿得起的;便穿得起的,也未必到街上溜達;便到街上溜達,也不至于打架将絹花打落了。因此這定是丁月華那一朵了。只不知如何在這書生手中,瞧月華态度,定然不是她贈與他的,這倒怪了。
他卻不知,丁月華還不至于打鬥中将絹花掉了,其實卻是教顏查散纏得心煩時,手指便無意識地去絞那絹花,竟将那絹花絞落了也不自知。
那恰是她将顏查散點昏的那次。第二日顏查散醒來不見了伊人倩影,便只餘這朵小小絹花。
卻說白玉堂再細看時,卻見那書生瞧着絹花只是發癡,心說是這書生無意撿到,見它精致,要拿了去送情人還是怎地,心中好生疑惑。
他若是見着那只珠釵,便不必費這些猜想的功夫了。偏那顏查散見珠釵貴重,唯恐招了賊人惦記,因此貼身藏着,只時時拿了這絹花來排遣相思。
白玉堂心裏只是猜個不住,心說,我幹脆與他混個交情,套問幾句。
見那顏查散投了店,好個白玉堂,難為他素日愛潔,竟扮了個踢裏踏啦的落拓書生,也投了這店來,假意便與那店夥争論。
那顏查散瞧見,因着正心裏歡喜,瞧誰都是好人,見白玉堂受了為難,忙就上去勸,邀了白玉堂與自己一屋住了。[3]
這白玉堂卻也見那顏查散面目舉止可親,與他一番秉燭夜談,倒覺有些見識,倒真生出幾分相交之心了。
那顏查散也喜他雖看着落魄,卻遮不住一派俠氣,且言談文雅見識獨到,舉手投足又透出些狂傲性子,也覺十分欣賞。
二人一日日相處來,都覺越來越是投緣,這日幹脆連把子也拜過了。這白玉堂想起那事來,忙問道:“常見你看着那朵絹花傻樂,可是有甚故事,也說與小弟高興高興。”
顏查散面上一紅,又取出那朵絹花,道:“不瞞兄弟,這絹花原是愚兄心愛女子之物。”
白玉堂心下一驚又一喜,好容易按捺住性子等他說下去。
那顏查散将自己丁月華的事都說了,又拿出那珠釵給白玉堂瞧。
白玉堂一見那珠釵,心彭彭直跳,拿來細細一看,又遞還給他,道:“快收起來罷,此物貴重,需好生收妥了。”
顏查散忙又珍重收起。
白玉堂猶自不敢相信,問他道:“大哥是已與丁姑娘定了婚約了嗎?”
顏查散道:“不瞞賢弟,卻是私定終身,但我是定會三媒六聘八擡大轎迎娶于她的。之前不與賢弟說,正因未有婚約,怕有損丁小姐清譽。此時你我不是外人,但也莫與旁人說知。”
白玉堂聽了,當真是天降之喜,笑得見牙不見眼地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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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汗,不是月老胡鬧,是我胡鬧。把丁月華和顏查散配一對,拉郎配似的,我自己也覺得天雷滾滾。何況看小說裏和何版展昭的電視劇裏對丁月華形象都沒什麽好感,顏查散看小說上倒是覺得不錯。原本是想給丁月華編一書生的。我心目中的書生,應該是有濟世救人的志向,也有這能力,卻沒有書呆子或學士那股子酸腐氣,雖手無縛雞之力,但骨子裏的硬氣和俠氣不輸江湖豪客,遇見喜歡的人或物時,又有些呆憨。比如潘粵明版的許仙,和陳浩民版的段譽(雖然他後來有蓋世神功,我還看他是個書生)。不過鐵齒銅牙紀曉岚主題曲裏唱的那樣的,還有李保田老師的劉羅鍋,那種書生形象又是另一種可愛了。
本來想造個書生形象配給丁月華,但想想既然是同人小說,還是別有篇幅太大的原創人物好,反正我看同人時需要新認識個陌生角色是很不爽的。所以,兩雷相權取其輕,就借了顏查散名義一用。
書裏好像還有個書生是不是叫倪繼祖來着,可是人家擔着複仇大任,總不能麻煩人家跟沉香似的一邊救着母呢還談情說愛。何況,雖小說只看了簡化版的,也覺這位倪相公性格比顏查散更堅毅。而且他跟顏查散經歷不同,顏查散家裏清貧,應該受得些苦,父親是清官,家教該也不錯;倪繼祖記得被一老員外抱去了,肯定是嬌生慣養着長大的,只是一夕之間得知自己身世,這麽樣卻是那等人品性情,可見本身性子裏就強,更不可能像我寫的那麽傻了吧唧了。
注2:缺了個字,實在是每次看見這個詞,不認識那個字,也從來沒去查一查,一直糊塗着過來,現在要打出來,發現既不知道音也忘了那形,悲劇了。。。
注3:這裏真是太對不起白玉堂和顏查散了。小說裏這實在是十分精彩的一段,這段覺得是小說裏白玉堂最可愛的時候,甚至我私心裏覺得是小說中他唯一可愛的一段。顏查散就更不用說了,好豪氣的一個讀書人。可是這裏卻被我寫成白玉堂是心懷不軌,顏查散純是心情好。真是,太對不起兩位。
下章丁月華還要冒個頭,大家瞧在她跟展昭沒指望了的份上,她冒頭也別嫌棄她,她說什麽也別嫌棄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