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憐少年年少

白玉堂一路護着顏查散到京裏,又将他妥善安排在白家一處房子裏住下,這才往府衙趕去。

一進展昭那小院,展昭正在石桌旁坐着,一眼瞧見,迎了上來。

白玉堂道:“放心,完好無損地送回去了。”

展昭籲出一口氣,忽又笑道:“四位哥哥來過。還帶了好東西來。”說着轉回房去了。

白玉堂不由納悶,甚麽好東西,笑成那樣,勾起好奇心來,見展昭出來了,忙往前湊。

卻見展昭拿了軸畫卷出來,一面走一面笑着打開了。

白玉堂走近前去,笑道:“甚麽好畫,樂成這樣。”往那畫瞥一眼,不由倒退一步,背上冷汗都出來了。

那畫可不正是白玉堂畫的展昭的小像。

原來那日四鼠商量着要将畫拿給展昭看,然而白玉堂剛去,他們總不能就那麽趕了去,也沒個名頭,也顯得太急了些。再過些日子,展昭竟受了傷,知道去了反而添亂,就只闵秀秀一個去探過了,然而展昭是那種情形,也不是說那些話的時候。這時聽見展昭好了,才将挑的畫找了師傅好生裱了,用個精致木盒子盛了,又選了好些藥材,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就趕來了。

及見了展昭,天南地北雞毛蒜皮的一通神侃之間,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地将畫推給了正主,又好一頓真心誠意的關懷囑咐,又逮着種種話頭明裏虛裏将自家五弟從頭到腳着實誇了一遍,啰裏吧嗦說到實在沒詞兒了,才告辭去了。

這時白玉堂見着展昭手裏的畫,一看就是自己收在枕頭裏的,就知道四位兄長已經知道了。這倒沒甚麽,本來就沒打算瞞他們,只是不知他們跟貓兒說了甚麽不曾。

往展昭面上一瞧,倒似是無礙,白玉堂慢慢放下心來,心想且聽他說甚麽。

不想展昭臉上笑意加深,開口道:“我原說玉堂色藝雙絕……”

白玉堂剛要瞪眼,心思一轉,又貼上去,兩只鼠爪子疊着搭到展昭肩上,将下巴也擱了上去,甜膩膩地一笑:“奴家既是這般色藝雙絕,展大人便娶了奴家可好?”

展昭一陣惡寒,一巴掌拍開,道:“去!滾遠點兒!”

誰知白玉堂又死皮賴臉地黏上來,道,“你既不娶我,那我娶你可好?”一雙鳳目黑沉沉地望着展昭,“我将我全部家當,并這條性命作聘,娶了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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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剛要笑他又沒正形,一扭頭卻見到他一雙黑瞳恰如未研開的墨塊似的,竟看得心裏一慌,不由自主地怒斥一句:“玉堂以後還請莫要再開此等玩笑!”

白玉堂只覺身子掉進冰窖裏,一下子冰住了,一根指頭都動彈不得,過了好一會才找回點意識,卻心裏來來回回只盤旋着兩個字,“完了!”“完了!”

這裏展昭回過神來,看見白玉堂面上神情,心裏又一軟,心說玉堂說話從來不過心,沒遮沒攔地,何必跟他較真;再說原是自己先口出“色藝雙絕”之語;況且就是旁人也沒少拿這些話開自己二人的玩笑,今日這是怎麽了?

想到這裏,展昭倒覺歉疚起來,向白玉堂笑道:“是展某太過了,玉堂寬恕則個!”又見他這直愣愣的模樣,木着張臉,哪還有半分錦毛鼠的淩厲氣息,忽然覺得甚是可愛,竟忍不住擡手捏上去。

白玉堂見他一笑,身子正如慢慢化開凍似的覺得待要能動彈了,不提防展昭竟然一伸貓爪子捏了過來,身子又一僵——方才是動不得,現下卻是不敢動,瞧着展昭一雙清澈眸中轉着盈盈笑意,不覺癡了,只愣愣地想:“他若別把手拿開,五爺變根石柱子杵在這裏,也所甘願。”

白玉堂心裏挂念顏查散和丁月華那事,不想竟十分順利。包拯主考,自然公正,見了顏查散文章,打心眼裏喜歡,特特地向仁宗提了。到殿試時,仁宗也瞧着好,點了狀元,直接授了襄陽太守之職。一群差役簇擁着禦街上誇馬,當真是春風得意。

那顏查散謝絕了各個達官富豪家的求親,即趕去茉花村丁家去了。

丁母見了他那般人品,又對愛女如此情意,哪有不喜的,看過了八字也合,廟裏求了簽也說好,瞧過了黃歷,丁家半個江湖世家,也不太理那些繁瑣套子,就近便定了這月底的好日子。

果然這日便盼來了丁家兄弟來送請柬。

丁家兄弟不明就裏,反覺是自家妹子對不住展昭,又有些惱怪月華,又覺愧對展昭。

展昭反而笑着寬解:“無事,本來就覺得耽誤月華妹子青春甚是不妥,如今月華得了好歸宿,展昭替她高興尚且不及,待月華妹子與顏兄大婚之時,展某是定要叨擾一杯喜酒的,到時兩位丁兄莫要嫌我尴尬不準我進門才好!”

丁家兄弟聽了也不禁一笑,又聽他稱“月華妹子”,便放下心來。

這日将近婚期,展白二人便趕來相賀。

衆人正廳裏敘話,忽內裏轉出一小婢,對白玉堂道:“我家小姐請五爺一敘。”

丁兆惠皺眉道:“快成親的人了……”

那小婢道:“小姐說了,與五爺情分不同,不必理那些規矩,料來五爺也不介意。”說着拿眼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自然不介意,丁兆惠也就不再說甚麽了。

白玉堂随那小婢到一處廊下,見丁月華背着他立在那兒。

丁月華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對白玉堂道:“五哥哥,你若有半分對不住展大哥處,月華可不饒你。”

白玉堂愣住:“月華……”

“你不必說。我也不怕你知道,我非是對展大哥無情,也不會忘了展大哥。我既是對展大哥這般心思,他的事我怎會不留意。”

白玉堂默然。

丁月華直直望進他眼裏:“五哥哥,且不說你陪在他身邊是不是比別人都強些,我且問你,你對他在意到何種地步?”

白玉堂也直直看着她,緩緩道:“我珍視他勝過自己性命。”

月華淺笑:“你能珍視他性命勝于己身,那他的心呢,你可能珍視彼心勝于己心?”

玉堂茫然看着她。

月華道:“你能否只想着他開心,而不有一絲一毫的強求,盼着他同等待你?”

白玉堂雙眼倏得睜大,心髒重重一痛。

月華緊緊盯着他,少頃,冷笑:“你若做不到,那我可真後悔萬分了!”

白玉堂心中的苦痛幾乎要從眼中溢出來,半晌,定定看着她:“月華,你一心只為着他好,叫五哥好生慚愧。今日我便保證,非但将他展昭性命放在我白玉堂性命之前,亦将展昭心意放在白玉堂心意之前。”

丁月華輕輕地道:“這便好……”

“月華……”

丁月華假意咬牙切齒:“可記着我的話了,将來你若惹展大哥不快活,月華雖是女兒身,縱使盡了手段,也不饒你!”

“月華……”

丁月華轉身扶着欄杆,對着深深庭院。

白玉堂看着她芙蓉粉面上的浮起一個飄渺的笑意,只覺得月華從未似這般美過。

月華突然又轉頭看他,俏皮地笑道:“好了,我說完了,這會兒乏了,你走吧,我要安安靜靜等着做新嫁娘了。”

白玉堂默默看着她。

丁月華直起身,正了臉色,笑意轉成雍容大方:“五哥哥當月華是甚麽人,我既是将要嫁于顏郎,難道會是勉為其難?我要嫁他,就是心中确已有了他,決意一意待他。丁月華豈是敷衍之輩?”

玉堂道:“是五哥的不是。”

月華笑道,“好啦,我是真得很高興要做新娘子,從此與顏郎……”她臉一紅,又說道,“我雖不會忘了展大哥,此生卻只把他壓了心底了,你大可放心。只是展大哥如此人物,只要他想,甚麽女子娶不得?到時你可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不待白玉堂答話,又道,“好了,月華婚期已近,此次與五哥哥長談,确有些不該,五哥哥且去吧。”

玉堂又看了她一會兒,笑道:“好,我去了。”

丁月華待他走了,仍一個人倚着欄杆發了好一會呆。忽見遠遠一個細麻布儒衫的人走來,忙隐到廊柱後,拿眼偷瞧。

卻見那顏查散走到小樓下,立在那兒往上望着,好一會兒不動,也不嫌脖子疼。

丁月華低罵一聲“呆子!”從柱子後轉出,掏出如意縧朝下一甩,纏在顏查散腰間,叫聲,“抓緊了!”即手臂一抖,将人提了上來。

顏查散一落地,瞧着丁月華,不禁臉紅道:“小生太唐突了。”

丁月華一笑,“無甚,我方才也會了我五哥哥。”說完,忽又向顏查散一瞪,“你不會要說我的不是吧。”

顏查散忙道:“怎會!小姐與賢弟為人,小生哪有不信的?二程理學,小生也是不喜。便是孔聖人,也不過後人敬他,尊一聲‘聖人’,其實也不過比別人懂得多些錯得少些罷了,又哪裏句句都對了。再者儒家的規矩,也不過是帝王禦民之術,恰恰孔孟之道合用,拿來教化人心罷了。我等只要守着天理良心,也就夠了。”

忽見丁月華一笑,顏查散不禁垂下頭赧然笑道:“小生竟又說這些無聊言語,當真無趣。”

丁月華笑道,“我挺喜歡聽。”見顏生擡起來,眼中浮出些亮光,又一笑,“不過我現下不要聽。”頓了一頓,也低下頭去,輕輕地道,“咱們就要成親啦,你有好長時日可以說給我聽呢。現下都說了,我怕你到時沒的說啦。”

說完轉過身去,将手肘抵在欄杆上,用手托了腮,瞧着樓下池中才冒頭的幾支小荷。

不用回頭,丁月華也知顏生定是又那般呆呆地望着自己,臉上忍不住就漾起一個笑來。[1]

賀過了顏查散與丁月華的親事,展白二人便即回了開封。

這日白玉堂又扯了展昭屋頂上喝酒,忽想起甚麽,對展昭道:“貓兒,你開封府防衛太松,且不說襄陽王不定何時又派了殺手來,便是平日裏刺客毛賊的也夠聒噪,且還不是都累了你一個。我将哥哥們叫來,将你開封府衙整饬一番,如何?”

展昭聽着感激,也覺心動,心下一忖,道:“只是畢竟是官家的……”

白玉堂撇撇嘴,道:“有人出錢出力地給他修房子,倒便宜了那小皇帝呢!”

展昭一想也是,又道:“只是怎好勞動衆位哥哥……”

見白玉堂瞪眼,忙改口道:“那便不客氣了,我明日便與皇上告知。”

白玉堂哼一聲,道:“這還差不多,你再要客氣,別說我了,哥哥們也要生氣。”

展昭賠笑道:“是,是,都憑玉堂。”

果然過不幾日,四鼠都來了,照着白玉堂的圖忙活着又是選料又是招工。白玉堂先去瞧自己之前找的宅子還有無甚不妥處。

這日蔣平也忙裏偷閑溜達過來,轉了一圈,道:“老五啊,你整這麽大個宅子幹嘛的?”

白玉堂道:“當然是他們得有個臨時住的地方了。”

蔣平語重心長模樣:“顯擺你本事大呀,一下子找這麽大一宅子。”

白玉堂一愣,問道:“怎麽?”

蔣平道,“你說你個小崽子往日機靈勁兒都哪兒去了”嘆一聲,“跟四哥來罷。”

白玉堂莫名其妙地跟着蔣平走了約半裏地。

蔣平伸出指頭朝三處宅子點了點,道:“這裏也近便,這三處宅子挨着,中間這處寬敞,包大人公孫先生再四大校尉可住進去,左邊那個也不差,餘下人盡可住得了,右邊那座小的,你和展兄弟……”

不等他說完,白玉堂“嗷”得一聲撲上去,叫道:“四哥,大恩不言謝!”

蔣平忙伸爪子扒拉下來,道:“滾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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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丁月華解決了,演員可以領盒飯了,小丫頭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發現我對每個角色都是親媽,就是當初的胡烈,都沒讓他受苦,五爺的劍快過神經信號傳播,丫沒覺着疼就死了。

大家請不要嫌棄丁月華說了這些話把白玉堂困住了吧。咱們看客的心理,自然希望他們兩只曲折離奇而後甜甜蜜蜜。可如果是真的,白玉堂若真對展昭有愛慕之意,明知雖然沒有錯,但當時禮法不容,必定招人非議,就絕不該說給展昭知道。除非展昭也動了心,他不該有半分強求。展昭若還是江湖中自在男兒還好說,他現在在開封府,一舉一動,輿論上都會把他跟包拯捆在一起,他肯定要顧忌這一條。他顧忌的,白玉堂就不能也替他顧忌着。

現實中也有所體會,有的人的好感讓你舒服,有的人的好感讓你覺得還不如讨厭你呢。若白玉堂是後一種,他怎麽配陪在展昭身邊。以“愛”的名義,就可以做明知可能對他有害的事嗎?

反正我喜歡一個人時,如果不能保證自己在他身邊對他最合适,而且好處遠大于壞處,那我是寧願遠遠觀望的。《寶前》裏,雖然對二哥竟然喜歡嫦娥很無語,雖然嫦娥的性格相當之不嫦娥更無語,但嫦娥有句臺詞深得我心——欲是索取,愛是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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