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做賊心虛
2009年,某個周五的晚上。何景言成了教室裏最後一個人。高三的學生,這樣的狀态很正常。時間長了,老師也不攆他了,還會給他稍份夜宵。
何景言的成績不差,只是要去頂尖的醫學院還是有差距的。周母最近勸他要不要把周肅叫回來過雙休,這樣就能讓他輔導輔導他。不過,何景言拒絕了。
去醫學院,周肅只是理由之一。更多的是,兒時眼睜睜看着親人滿身是血的媽媽,掙紮在車子下,一點一點把他推出來,最後在爆炸裏死無全屍。這事大家都知道,只是他從未提過事發現場的一幕幕他都看見了。從此成了他的夢魇。
何景言很膽小的,對于生命的脆弱感到萬分害怕。所以當知道周肅不顧衆人反對“抛棄”母親和他去了別的城市就是為了能去最好的醫學院繼承父親的職業時,何景言對他多了些敬仰。
終于在保安大叔換班前,何景言放學了。深夜裏,學校轉角的路口多出了一個人影。何景言立在那裏不确定是不是看錯了。那次勸他回家,周肅知道了他的性向刻意的回避着,正好大學裏事多,他也就不怎麽回來了。
“你怎麽在這裏?”何景言快步走上前,生怕慢了他就消失了。語氣裏是掩藏不住的興奮。
周肅對他的态度倒是沒變,淡淡冒了兩個字:接你。
後來,一段時間裏,周肅每個月都會回來一次。只是從未提起過原因。不過回來就好,何景言心裏這樣想。要是他心情好了,自己還能死皮賴臉地以功課為名去打擾他一下。這樣的齊全的日子太難的,他回來,何景言必定準時回家。
看着周肅微紅的睡臉,何景言反複思考着他剛才的那句話。對于他,這或許是最美妙的情話,他差點感動的淚流滿面。然而,現在自己卻怎麽也不可能不假思索的點頭跟着他走。
周肅說給他點時間考慮,可是考慮什麽呢?正是因為不願回去才會選擇異鄉流浪。
高博回來的時候,何景言正好準備走。他一臉賊笑地八卦兩人都幹了些什麽,當然沒人回應。蔣薇捅捅他示意他少說兩句,這才感受到周肅的情緒比前幾天還要差。
同行的學生陸陸續續進了樓,看到何景言,燃起了小聲的讨論。這神情,再看看朱利安淡定的笑臉走過來。發生什麽也了然于心了。
“啊?”夜深的時候,高博問起周肅出了什麽事才知道周肅感覺到何景言不願離開新西和他回國,“不能夠啊。今天我還和朱利安打聽過。何景言這幾年都是一個人過,連個……那什麽伴兒都不要……他那種粘人的性子,你開口他不會……”
周肅望着窗外,大拇指抵着牙齒。他這個樣子很少見,高博直覺這樣下去周肅會爆發的,攤上大事兒了。
次日,研讨會前半部分基本結束了。按計劃,一行人暫別奧克蘭去其他地方看看。晚餐過後,幾個人在高博房間裏做計劃,不知道怎麽的有人忽然進來,湊到何景言身邊問:“何醫生,你來國外是不是因為國內同性不合法呀?”
冷不丁的問題,讓氣氛一下子冷了。旁邊的人白了那人一眼,他卻輕聲解釋:“我這不是幫XX問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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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人多半都是老相識,剩下的也是一直比較好相處的,他也沒什麽可以矜持的:“不是。”
雖然他們都不問,可耳朵卻一個個豎起着,特別是周肅,低着頭看着文件。
“或者說不完全是。”
“那是為什麽?”
何景言聳聳肩:“我大三休學四處旅行,後來玩夠了就轉學了。認識了來交流的朱利安成了朋友。研究生快畢業時他來郵件問我有沒有興趣到新西蘭深造。學校正好和這邊有往來就來了,然後就留下了。”
“還能轉學?”這種事當年的确不多見。
“恩,D大。”
“帝都?”一時間周肅和高博都驚訝地擡頭瞪着眼睛看着他。
那人不明所以,繼續問:“那你一直都……沒……一個……單身?不可能吧,我聽說你們這個圈子的都挺……”
所有人都看着何景言,周肅更是攢緊了拳頭。何景言看到了嘆了口氣:“你有女朋友麽?”
那人被何景言這樣一問,吓得離開八丈遠:“我我我……我不喜歡男人的……”
何景言看他的樣子,忽然想起周肅剛知道他喜歡男人這事時雖然詫異但也沒多驚訝。和直男的反應完全不同。怪不得他日後才能成功賴上他,興許他原本就不夠“正直”。
“你都沒女朋友,我又怎麽不可能沒男朋友?”這話聽着沒什麽邏輯,但卻反駁不了,“普通戀愛不容易,我們這種特殊的不是更難?不然你也不會替你朋友問我這些問題。”
那人想想也是:“那你家裏人知道麽?”
家裏人……
“小言啊,是阿姨。”周肅去了錦州,何景言一人住在公寓裏特別無聊。周母一通電話說要來。這些年他和這個女人“親如一家人”,然而此時她來,卻讓何景言心裏咯噔一下。
周肅不在,她是來找他的。為什麽?
到站接上了楊華舒,兩人慢悠悠地回了公寓。周母看上去和以前一樣并未異常,何景言心裏默默念叨不要是自己做賊心虛想多了。可是兩三天下來,何景言越發不安。他給周肅通過幾次電話,周肅渾然不知母親的探訪。何景言也沒有說破。
“阿姨,周肅過幾天就回來了。你要不多住幾日?”末了,還是何景言沉不住氣,試探性的問問。
楊華舒一反常态地搖頭:“不了,店裏不放心。這次主要是來看看你。你說你這孩子打小就沒了家人,命苦。我和小肅雖然視你為一家人,可總覺得不了解你真是的心情。小肅他為人冷漠,但是有什麽問題你可以和阿姨說,別憋在心裏。這樣會生病的。”
楊華舒的話語是溫暖的,可是何景言仍然感覺到了異樣……往常她要是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都是讓周肅來問。這次居然跳過他直接來說。楊華舒是個圓滑明事故的人,正因為不是自己的孩子才會格外小心,讓同輩的人來關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解。
何景言明白她有多愛自己的兒子,所以站在一邊不言語。
“小肅他爸爸很早就過世了,我們又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所以小肅從小就聽着那些閑言碎語。沒了爹就能被人說成這樣,你沒了雙親一定也受不少非議。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剛到五小,沒幾天就是紅着眼回家的。你爺爺奶奶都急死了,你就是不說什麽事。後來還是我逼着小肅去了解情況知道有同學罵你是沒爹媽的。”楊華舒絮絮叨叨地講着過往的種種,“後來小肅預備班我被老師叫到學校說他打架,你還記得麽?”
“記得。進醫院縫了好幾針。”
“他不肯說原因,還是交了他叔叔來才開口說是那幾個人講你壞話,他沒忍住。我知道了以後不知道是誇他懂得保護弱小好呢,還是自不量力。一個六年級的大個子被兩個四年級的打的滿頭包。”
“……他沒和我說過。”何景言不敢相信,周肅會為了他打架?!
“當然不會和你說,你那麽敏感,說了既怕你因為你媽媽的事難過又怕你覺得愧疚。哎呦,悶聲不吭的,我就怕他受傷。對了,說道他自不量力,你知道小肅和我說什麽麽?”楊華舒終于擡起頭看向何景言,紅着眼眶眼神裏微微的波瀾,“因為是他先出手傷人的,如果別人傷得重,會連累我;但是要是自己傷得重,反而那些人不好計較什麽。”
“阿姨……”周肅的話聽得何景言心裏苦澀,可想當時楊華舒聽了也不好受。
“現在好了。他争氣,是醫學院的優秀學生。連他爺爺也開始關心他了,老家那幫親戚現在就算有什麽閑話也不敢當面說了。我聽老師說學校有意向推薦他到帝都念博士,是嗎?”
何景言點頭。看來楊華舒已經在學校打聽過了。
“哎呦,我現在就希望他能順順利利健健康康的,工作穩定下來就結婚生孩子。三口之家美美滿滿的。別出什麽岔子。”楊華舒笑着給何景言遞了飯,“小言啊,你也會幫他的吧?”
當然,何景言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媽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