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Part 1
除了個子長到一米六五就不再有動靜這點令人不大滿意之外,壇太一的一切都還不錯。
咖啡色的眼眸閃亮得如同深海之底漂浮而上的奇異珍珠,寶藍色的頭發越長越像熱帶奔放的植物那樣茂密卻柔順。
他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曬着午後陽光的貓咪,沒有一絲心計。
今年是日本五十年一遇的酷暑。陽光分外猛烈,落在地上幾乎能立刻騰起火苗來。
在這種狀況下,山吹中學很人性化地更改了校服的樣式,将半袖的白色上衣統統換成了無袖,衣料也換成了透氣的薄棉紗。細細的網孔摩擦皮膚的時候能真切地感受到身體的存在感,肌肉和骨骼的線條也像微微凸出地面的植物細苗般蜿蜒開來。
壇太一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其實已經長了些肌肉。雖然談不上健壯,但還是将少年挺拔的身體撐出健康的輪廓。仿佛有醞釀着巨大光芒的力量,正在這個軀體內安靜地奔向沸點。
但是壇太一天性安靜,依然像幾年前發育未開的時候那樣腼腆,與人說話總習慣輕輕摸摸後腦勺,微微眯起一雙貓一般的咖啡瞳眸。
所有聽過壇太一笑聲的人都說,他的聲音有着純澈的感染力,能夠直接到達人的心房。
壇太一并不知道自己其實具有某種溫暖的力量,讓人安心并且同他一樣勾起唇角弧度。眼下他只是輕盈地奔跑在校園內,向着越來越近的網球部場地奔去。
頻率很快的腳步聲沙沙地摩擦過網球部新修的綠皮場地,壇太一松了口氣,将背包換了個肩膀背着向前走去。
球場上有網球部的成員三兩組合練習發球,滿地的網球如同漲大的泡沫,一不小心就會踩上滑到。
不斷撥開網球的聲音咚咚落在四周,有部員的呼喊歡快地從不遠處傳來,“終于來了,太一!你再不來幫忙撿球我們就要全體中止訓練,先來清理這個場地了。”
“真是抱歉。”壇太一眯起眼睛,兩束幹淨而妥帖地貼住側臉的藍色頭發在陽光下閃耀地轉了個圈,“我馬上就收拾。有人看見室町部長了嗎?”
“室町前輩啊……啊,在那邊!”和壇太一遠遠對視的部員剛摸了一下下巴,随即眼神一亮連連給他指向。
壇太一微笑着點了下頭,轉身幾步跑到迎面走來的室町十次的面前。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更為強烈的紫外線的關系,室町本就黝黑的皮膚更加深了顏色。但那閃光卻是健康的,深色太陽鏡也沒有遮去他微笑的眼神。
“其實你最近可以不用來參加部活的。”室町歪歪頭,拍了拍壇太一的肩膀道,“你不是在很努力地準備中學生畫展嗎?你可是山吹的唯一代表哦,可以先把網球部的事情放一放……”
“室町前輩……”禮貌的壇太一從不打斷他人說話,但是這一次卻是很急切地打斷了室町的尾音。室町有點發愣,彎腰仔細看了看壇太一泛着紅暈的面容。
那雙咖啡色眼瞳裏泛着夕陽下的水波那般閃亮的碎光。
“怎麽了?”察覺到這小子大約有急事,室町張了張嘴問道。
“聽說已經畢業的前輩們要集體回網球部來視察?”壇太一一口氣說完,使勁吞了吞有些發幹的咽喉。可以感覺到咽喉的息肉有點幹澀地纏在一起,他不禁咳了兩聲。
“你需要一瓶水。”突然一陣清涼閃過眼角,壇太一慌忙伸手将涼涼的水瓶接在手裏,飛快擰開灌了兩口。
新渡米用小毛巾擦着汗珠,在幾步之外擰開水瓶笑道,“這麽着急,渴成這樣還要先說完一大串話。”
“哦,你說前輩們啊。”室町叉起腰,攬住壇太一的肩膀道,“是有這麽回事,定在這周六,正好是學園祭的日子。”
“周六……”壇太一“啊”了一聲,一轉身把瓶子裏的水甩了出來,惹得他和室町兩人都趕緊後退,還是各自濕了一塊衣角。
“這是幹嘛?”室町哭笑不得,看着壇太一如同受驚小貓般的表情道,“有什麽問題嗎?”
“不能……不能改改時間嗎?”壇太一也不顧去拍打沾水的衣服,“周六是中學生畫展的日子,本來與學園祭沖突就已經讓我很遺憾了,如果再錯過了見前輩們的機會……”
“确實是,前輩們集體出現也是難得的機會呢。”新渡米走到室町旁邊,兩個人一左一右摸住了下巴,“雖然這麽說,但是都已經定下來了,再分散通知的話……”
“反正千石學長這陣子已經聯系不到了。”室町苦笑了一聲,“捱到定下這件事之後就這樣,我看千石學長一定是想清清靜靜投入女生群中去吧。他的高中又到了社團展示季了哦。”
“唔……”壇太一皺了皺眉頭,有些失神地将水瓶往嘴邊一送,仰頭喝下一大口,有些煩躁地使勁一抹嘴唇。
看着那個略顯粗犷的動作,室町愣了一下湊近新渡米耳邊道,“太一真的不像個小男孩了……”
“算了吧,跟人說話的時候還是時常會臉紅哦。”新渡米嗤笑一聲,趕緊咳了兩聲恢複正經的聲音,“太一,雖然日期沖突是很可惜,但是算起來最重要的還是畫展,那可是全國性的藝術展示呢!你代表我們山吹,可不能松懈。”
“我知道……”壇太一撓了撓唇角,微微低下的眉眼上有一層陰影,令他濃密的睫毛竟是閃爍出一□□惑的黑光,“你們放心,老師一直說我狀态很好。”
“要不然到時候看看情況,說不定你能趕上時間跑回來。”室町接着安慰,加大力度按了按壇太一的肩膀。雖然他知道這不大可能,在全國中學生畫展那樣的場合上,一切都有着嚴密的要求,哪有半路開溜這種事。
“我真的很想念前輩們……”壇太一輕嘆一聲,擡頭撥了撥後腦勺的頭發。已經不再像幾年前那樣激動地表達情緒,眼中時常閃爍的淚光此刻只是明耀陽光的反光,這是壇太一最大的成長。
但是這反射陽光的成長背後,是多少無眠的漫漫長夜呢?
“前輩們肯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室町安慰地點點頭,有點遺憾地抱起雙臂道,“只可惜那個畫展是全國水平的專業展示,不許像我們這樣的外行人旁觀,不然前輩們也願意集體買票去……”
“嗯!”壇太一突然元氣地嗯了一聲,室町吓了一跳,轉頭看定那少年溫暖的笑臉。那臉上大大地寫着“別把人當小孩子安慰啦”。
“其實見面也不是多麽難的事情,以後機會多的是。”新渡米也湊過來,聽着那邊又一聲咕咚摔倒的聲音聳聳肩膀笑道,“太一,你可以到前輩們的學校去蹲點嘛。”
“那……”壇太一的眼神驟然變得安靜,如同最幹淨的湖水彌漫着寒冷的晨霧一般蕩漾着一層憂傷,“我要到哪裏蹲點見亞久津學長呢?”
“哎?”室町和新渡米同時發出一聲輕呼,卻又突然一致地換上了“原來如此”的眼神對視了一眼,“亞久津學長啊……他似乎沒有繼續上高中呢。”
壇太一攤開手,眼神還是那麽安靜,如此溫暖的笑容使他看起來像個精致的日本娃娃,“所以……我才特別在意前輩們集體回來網球部的事啊,本來以為……”
“可是,亞久津學長也不大可能會一起來吧。”新渡米斜眼看着天空發呆,只顧連連摸着下巴自言自語,“他不是早就不打網球了嗎……好痛!”
從放空中猛地回過神來的新渡米嘶了一聲,連連揉着被室町掐了一把的手肘瞪眼道,“你幹嘛?!”
“神經短路啊你。”室町啧了一聲,而新渡米則在他眼神的示意下看向壇太一。只見壇太一的眼神沒有變化,只是收回了微微翹起的唇角,輕輕抓住背包帶的手指收得很緊,可以看見泛起白色的骨節。
“呃……”新渡米瞬間反應過來,有點發慌地擺着手讪笑道,“別在意我的話啦,太一,我的意思是……”
“你說得對。”壇太一好像在忍受什麽,用力抿了抿一邊的唇角才開口,一仰頭又讓側臉兩面的發束閃亮地甩了一甩,“仔細一想,亞久津學長應該也不會特意來參加學園祭這種活動……”
又一聲咕咚摔倒的聲音之後,一聲響亮的擊球聲伴随着有些氣急了的呼喊想起,“壇太一同學,網球部的經理大人!拜托你啦,我的胯骨都要摔青了!”
回神看了一眼滿地的網球,壇太一那種熱血的責任感立刻本能地湧了上來,利落地放下背包脫下上衣就飛快地推來了一輛小車,細細的白皙胳膊在陽光下閃爍着些許肌肉的光芒。
“同學們先到二號場地,我把這邊整理出來!”壇太一揮了揮手臂,眼睛如同冒着熱氣的醇香咖啡般波動起元氣的光芒。
看着轉移到另一邊的部員們,室町扶了扶鼻梁上的太陽鏡後感慨地彎了彎腰,“太一,你真的不同了。”
“嗯?”壇太一認真而熟練地撿着滿地的網球,但還是禮貌地擡頭露出一個微笑。
“成熟了很多。我記得你以前很愛哭呢,現在卻能這麽好地控制情緒。”室町贊許地點點頭,起身拍拍胸脯笑道,“那就由我這個正在拼命努力讓自己合格的部長來幫你的忙吧!”
“辛苦啦!”看到室町和新渡米兩個人也過來幫忙,壇太一笑着把手裏的幾個球咚咚咚抛到小車裏,抹了一把額頭。
手掌驀然一停,壇太一眼神一靜,看定湛藍的天空柔柔地摸了摸額頭上的發帶。已經兩年了,這條本就半舊的發帶竟依然沒有一處破損,暗綠的顏色如同永遠新生的草木般欣欣閃亮。
那是壇太一用他天生的細心細細呵護着的,亞久津仁給他的發帶。
輕笑一聲,壇太一用近乎嘆息的聲音小聲道,“果然還是做眼前實事靠譜一點啊……”
說着,他熟練地又将好幾個球一并放進小車裏。
不過,說到成熟了許多,所謂的能夠很好地控制情緒……
也許是因為那個能讓他輕易就情緒失控的人,太久沒有出現了的緣故吧。
“話說回來,太一你拿去參展的作品是什麽啊?”新渡米想要緩和一下氣氛,呲着雪白的牙齒趴在小車另一側問道,“偶爾聽同學說過,好像是很棒的人物畫呢……”
“名畫的模仿嗎?”室町抛着一個網球點點頭笑道。
“不是。”太一收拾起了最後一個網球,一面向部員們招手一面在手臂揮動的陰影下露出一絲熱烈的瞳光,“我只是畫了……一個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