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Part 2
“請學長不要離開……請你不要放棄打網球!”
“太一,你那種弱小的體格以我為目标的話,未來根本沒有可能性。那個……才是你的目标。”
被冷健的腳步踏碎的暮光倏然一晃,迅速合成一片迷離如同水霧的暗光。
壇太一猛地驚醒,眯着惺忪的咖啡色眼眸直起身子,全身都傳來一種細密的酸痛。他揉了揉眼睛,暮光剛好從窗子上撒落下來,将少年的頭發映照成細細軟軟的光色。
“睡着了嗎……”壇太一輕輕打了個呵欠,微微低頭看着滿是油彩的手心。驀然苦笑了一聲,他才從剛剛醒來的迷糊中回過神來:這下肯定也把油彩蹭到臉上了。
他轉過椅子,對着眼前一副大尺寸的油畫慢慢擡起眼睛。線條流暢的下巴在暮光的映照下顯出雕塑一般的精致,使這個略帶柔弱的少年有了某種肅穆的感覺。
壇太一記得,他就是用這樣仰望的姿勢看着亞久津仁的。那個像白玉一般蒼白,卻是強大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少年。
眼前的油畫被暮光陰影遮去了大半,但還是能看見那上面繁複的油彩。線條雖然簡潔,卻是充滿着深刻的力道,仿佛要從油畫布內重組出一身鮮活的血肉來。
嘆了口氣,壇太一掐起手指算了算,“馬上就要完成了……希望可以趕在畫展之前保持最佳狀态。”
他将保濕布罩在油畫上,收拾好背包甩在肩上。山吹校園已經空蕩蕩的,所有的部活都結束了,只剩他這個被特許呆到閉校時間的人的影子被無限拉長。
好不容易洗幹淨了手上臉上的油彩,壇太一皺着眉頭拍了拍衣服上弄不下去的油彩,只得趕快離開學校往家走。
“又要洗衣服了……”一向喜歡白色的壇太一只有在這種小小犯懶的時候才會困擾山吹的校服顏色,畢竟要洗下油彩是件麻煩事。
除此之外,白色在他眼裏沒有任何不好。它似乎是某種符號,代表一種從始至終都能輕易燃燒他心房的力量。
買了一杯西瓜汁一口氣喝掉半杯,壇太一才覺得在洶湧的人流中有了些安靜。不知什麽時候他也有了單手插兜走路的習慣,心知這姿勢沒有那種他向往的桀骜潇灑,不由得笑着摸了摸後腦。
“用千石學長的話說,真是不Lucky……”壇太一仰頭看着天空呼出一大口氣,“偏偏撞了日子……那就再想辦法把畫展這種亞久津學長毫無興趣的事通知給他?”
壇太一就這樣晃晃悠悠地一路往家走,他租的廉價公寓在一個安靜的普通樓區,自從父母去世後他就試着盡量離開城市的喧嚣中心。
但是這樣的他仍然有着一定要登上那個燈光熾烈的畫展舞臺的理由。
“無論如何……”一口氣喝掉剩下的西瓜汁,壇太一小跑向一片入住率很低幾乎算是廢棄的樓群,那邊的路旁就有一個垃圾桶。
在壇太一把空杯子扔進垃圾桶的瞬間,一聲沉悶的敲打聲咚地響起。在這片暮氣沉沉的老樓中間,這個聲音就像個炸雷一般。
壇太一只覺得耳膜一震,不由得趕緊松手往後一退。時間如此嚴絲合縫,他只以為是自己的那只空杯子莫名其妙有了能砸出這一聲轟鳴的重量。
但他馬上清醒過來,試探地探頭看了一眼垃圾桶,啧了一聲暗罵自己白癡。
“我是傻子嗎?”搖了搖頭,壇太一順了下背包帶轉身小跑。他的家離這裏也不算近,不能在這裏晃悠到太晚。這片近乎廢棄的老樓區并不是什麽太平地界,那些潛伏在暗處的城市垃圾總喜歡在這樣的地方游蕩。
轉身跑出幾步,壇太一卻硬生生停了下來,慢慢轉頭看向一條昏暗的小巷。
暮光還沒有完全消去,那條小巷中卻已經幾乎全是黑暗了。壇太一什麽也看不見,但他聽得見那裏面隐隐傳來的聲音,是激烈的碰撞和硬物的撞擊,一聲聲沉悶的鈍響明顯是肉體劇烈凹陷的殘酷聲響。
越是安靜去聽,越是聽得清晰。壇太一随着那一聲聲糾纏混亂卻毫不間斷的鬥毆聲震得身體微微發顫,随着幾聲鈍響抽了好幾下肩膀。
“有人打架嗎?”壇太一腦中閃過一道光芒,咬牙搖搖頭抓緊了背包帶,“溜在邊上看看,不行就報警……”
他握緊了手機,小心地輕跑向那條巷子邊緣。他完全可以掉頭就走,但是天生的熱血總是令他頭腦火熱。
靠在冰冷的巷口牆壁上,壇太一頭頂是仿佛随時都會塌陷的鋼筋水泥。他一直試着讓自己慢慢強大,總有一天不再用這種小心翼翼的方法伸張熱血……
“唔噗!”一聲慘烈的嘶叫聲打斷了壇太一所有緊張的胡思亂想,他連忙咬唇讓自己止住顫抖,抓住牆壁慢慢探頭看去。
咖啡色眼眸探出牆壁的一瞬間,壇太一卻像失明了一般眼前一白。就像是有一道閃電靜靜地閃過,卻是那般劇烈如同直刺眼瞳核心。
壇太一失神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視線中那一抹閃耀的銀色。
昏暗的小巷中有一團混亂的人影,不時閃過冷酷的金屬鋒芒。但這些都抵不過那桀骜不馴的銀色,正如閃電般在所有混亂的黑影中游離。
壇太一不顧背包滑下肩膀,狠狠咬牙蹭着牆壁往裏靠去,被大樓側頂遮去的暮光落了下來,将眼前一幕刷地揭開。
剛才發出那一聲慘叫的人就在壇太一腳下翻滾,少年差點一腳踩了上去,感覺不對慌忙後退一步,這才發覺一片清晰而殘酷的鬥毆聲已經潮水般圍在四周。
“靠!”腳下發出一聲啐罵,壇太一只見有人跌跌撞撞站了起來,拔出了一道明晃晃的銀光嘶吼道,“看我不要了你的命,亞久津仁你這混蛋!”
“哼。”是那個聲音,在壇太一的夢裏會出現無數次,一旦遠去就會把他拽回現實中的聲音。沙啞的磁性就像慵懶的獵豹,卻能以最快的速度扼殺所有的獵物。
站在壇太一前面的小混混一頭雜亂的黃毛,憤怒到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個不速之客,只顧嘶吼着沖入混亂的人影。
“等等……”壇太一捂住嘴,牙齒狠狠咬了一下手指,“那是刀啊!”
一股熱流猛地湧上腦門,壇太一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仿佛不屬于自己般地跑了上去。
少年的身材還帶着發育未完的矮小,像是撲入烈火的飛蛾似地直接死死抓住了那個持刀的小混混,力氣之大讓人吃驚。
冷不防被死死抓住手臂的小混混吃了個痛,驚訝地扭頭連連掙紮,“這個小鬼哪裏來的!”
“嗯?”那抹銀色與壇太一的距離不超過十步,壇太一已經能看清亞久津仁英俊蒼白的面容,鷹一般淩厲的棱角還是那樣毫無瑕疵,眼中的戾氣能直接将人刺傷。
壇太一的眼睛又被閃電劈中了似地一痛,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根本抓不住這個小混混,他就像是一只想要扯住老鷹的小兔子一般被抓得晃來晃去。
腳下的踉跄讓他狠狠扭了下腳,壇太一吃痛地哼了一聲,這才發現他的處境多麽危險:小混混手中的刀就在他鼻尖前胡亂搖晃,随時都能劃破他的眼睛。
“滾!”亞久津仁低低冷喝,三拳兩腳将糾纏的小混混們全部放倒,直接一個重步踩過其中一個的胸膛大踏步跑來,一把抓住了那個拿着刀的小混混的手臂。
骨骼錯位的咔嚓聲就在壇太一耳邊,他豁盡全力抓着小混混另一只手臂,卻因為身材太矮腳都騰空,嘴裏卻顫抖地嘟囔着什麽。
亞久津仁看了一眼那個白瓷娃娃一般的少年,不知為了心尖突然火燒般燙了一下,一發力将小混混的手臂幾乎完全彎折下去。
“啊啊!”小混混失聲叫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被亞久津仁揪着頭發一胳膊就摔到了一邊。
哐當一聲,那把一直在壇太一眼前晃悠的刀掉在了地上。壇太一失神地盯着那把刀,這才感覺到害怕海嘯般吞沒了心髒,呼吸變得十分冰涼。
不顧身後一群在地上翻滾的雜魚,亞久津仁一步站到壇太一面前,低沉的聲音還有些微的喘息,“你在這裏幹嘛?”
“我……我……”壇太一顫抖着擡起頭,卻發現亞久津仁的眼神那麽冷酷,冷到世界全部假象在他眼中都無處遁形一樣。
壇太一突然感覺陌生,因為他在亞久津仁眼中,連那一絲在球場上放肆奔跑的熱烈都找不到了。
亞久津仁哼了一聲,單手抓着壇太一的肩膀左右轉圈看了一眼,确定他并沒有受傷,直接轉身就走。
修長健壯的身材就像鮮活的古希臘神像一般,卻有刺目的鮮紅閃爍着。壇太一看着微微有點踉跄的亞久津仁的背影,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三步并兩步奮力追了上去。
“亞……亞久津學長……”叫出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時,壇太一只覺一股根本無法控制的顫抖扯住了心尖,以至于他窒息一般将後面的話一口氣吸了回去。
亞久津仁停下腳步,轉頭看着這個在他面前依然像個小兔子那般瘦小的少年。但他還是一眼看出壇太一長高了,盡管太久未見。
“有事?”亞久津仁的聲音沒有溫度,是零度的寒冰。
“亞久津學長……不認識我了嗎?”那種能将人刺傷的冷漠讓壇太一發抖,兩個身高懸殊的少年站在暗藍色的天光下,像是演出着古老的悲劇一般互相對視。
“切。”亞久津仁好笑地撇開頭,連不耐煩的神情都懶得露出,“小鬼,你發燒了?我又沒得失憶症。”
聽到“小鬼”這個稱呼,壇太一像通上電一般雙眼一亮,說話時連連咬着舌頭,“吓死我了,學長這麽冷漠,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那個,剛才那是……”
壇太一還有些後怕地指了指身後的巷子,卻被亞久津仁微微眯起的暗金色鷹目瞪了回去,“到底有沒有事?”
“我?”壇太一更慌了,相比于剛才尖刀就在自己鼻尖前的驚險,亞久津仁的不爽卻讓他更加心涼,“我、我沒事……”
“那就別來煩我。”亞久津仁再次轉身就走,他的步子很大,需要壇太一小跑才能跟上。
“等等!可是、可是學長你不是受傷了嗎?”壇太一慌忙抓起地上的背包,胡亂抱在懷裏趕緊跟上,“我看學長身上有血……”
“你很煩!”亞久津仁一聲低吼,那種受傷的野獸爆發最致命的攻擊力一般的煞氣令壇太一瞬間喪失了所有表情,空白着雙眼呆立在原地不再動彈。
“趁着天還沒黑,趕快回家。”亞久津仁收回眼中驟然爆發的戾氣,冷冷道,“以後這種地方、這種事,都給我繞着走。”
“亞久津學長……”壇太一呆呆地看着亞久津仁頭也不回地走遠,雙手死死一收,指甲直接被拉鎖的鋸齒蹭破,“亞久津學長……一句話也不想跟我說嗎?”
這麽久沒見,壓下了山一般的思念和眷戀,卻被亞久津仁冷酷的眼神統統逼了回去。
一句話也不能說嗎?
“但是……”壇太一突然擡起頭,将背包砰地撞在肩膀上背起來,貓一般的咖啡色眼瞳中射出一絲令人生畏的堅毅,“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亞久津學長以前并不是冷漠到這種程度的!還有他的傷……”
但是知道亞久津仁脾氣的壇太一知道這時如果再纏上去,亞久津仁真的會給他一記利拳。少年抿了抿蒼白的嘴唇,趁着亞久津仁的背影還沒完全消失,壓着腳步小跑跟了上去。
“亞久津學長……”壇太一跟在亞久津仁身後,仿佛跟着一輪暗金色的太陽一般露出仰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