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Part 5
壇太一竟然真的靠在亞久津仁後背上睡着了，那溫度令人着迷，勝過所有沉醉的夢境般包圍着他。
察覺到背上的小家夥沒有動靜，停好機車的亞久津仁轉頭看了一眼零星亮着幾點路燈的街道。這片街區已然有些破舊，兩排路燈暗了不少，即使如此這燈光也比老樓中透出的點點光亮要溫暖。
這片廉價公寓總顯得空蕩蕩的，在這裏居住的都是囊中羞澀的普通人，他們每天就趕着這壞了不少的路燈回到家裏。
亞久津仁輕咳一聲，不知為何突然感覺夜風有點冷。一向熱量充足的身體第一次感到微微的顫抖，似乎被什麽東西趁勢鑽入了心房。細細密密挑起莫名的傷感。
他任憑壇太一環住自己腰肢靠在背上淺眠，幾次動了動嘴唇竟是都沒開口叫醒他。堅硬如冰的心髒上不時劃過一絲光亮，總是想起這小鬼經常對自己露出的沒有任何心計的笑容是怎麽回事？
吐了一口氣，亞久津仁輕輕一動肩膀，剛想開口叫壇太一的名字，卻見那小家夥自己揉了揉有些發沉的眼皮起了身子，“……亞久津學長，到了嗎？”
“真佩服你，這樣就睡着了。”亞久津仁哼了一聲，慣常的冰硬語氣卻放緩了許多。那裏面的絲絲柔和連他自己聽了都覺奇怪。
而察覺到學長的語氣放得柔軟的壇太一更是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是一種小貓得到主人愛撫的可愛的惬意感，“啊，因為……在學長身後感覺很安心，所以就……”
“別啰嗦了，下來活動活動。”亞久津仁不客氣地截斷了壇太一有些害羞的尾音，他的聲音竟有一絲嬌媚的感覺，是自己的錯覺嗎？
不過想到壇太一那瘦弱的雙腿卡在冰冷的機車上這麽久，他又是第一次載上機車，怕是有點麻木了，亞久津仁便用不容回嘴的眼神瞟了壇太一一眼。
“哦！”壇太一連忙下車，一條腿被卡在機車另一側，不由得擡得高高的，單腿跳了幾下才落地。果然感覺到大腿內側微微腫起的麻痛，他不禁嘶了一聲彎腰去揉。
“怎麽了？”亞久津仁姿勢潇灑地輕歪着機車跨在上面，壇太一擡頭看了一眼學長的模樣便有些發呆了。雪白的外套和能完美梳理出腿部線條的銀色牛仔褲，和黑色機車形成一黑一白的反差，仿佛最經典的素描畫一般令人驚豔。
“啊，我……”壇太一放空着眼神，不防頭帶往下一滑遮住了一只眼睛，連忙回神往上拉。
亞久津仁不耐煩地看着這小鬼奇怪的舉動，卻見壇太一再擡頭是滿面的绮麗紅暈，那混合着幸福感的微笑竟有一絲醉人，“亞久津學長……真的太帥了！”
“……啊？”亞久津仁聽到壇太一憋了半天才傻笑着說出來的話，不由嗤笑一聲伏在機車手柄上，“你是白癡嗎？”
“我是說真的……”壇太一說完後也覺得不好意思，但是能這樣開懷地贊美他心中光芒萬丈的人還是讓他舒爽，他還帶着那迷醉的微笑拎起背包，回頭看了一眼亮着幾點昏黃燈光的樓區眼神一暗，“那……謝謝學長你親自送我回家，我要進去啦。”
“你住在哪裏？”壇太一雖然說了要進去，人卻還沒動，亞久津仁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一般說道。
“啊，是那一層。”壇太一似是等待着亞久津仁的問話，立刻揮着纖細的小手向後一指。是整片樓區中靠後的位置，在本就寂靜的樓區中更顯出一種落寞。那裏的燈光更加稀疏。
“嗯……”亞久津仁眯了眯眼睛，黃玉色的瞳孔中彌漫出一種奇異的霧氣，“好了，進去吧，不要讓你家人擔心。”
說着，亞久津仁輕輕開動機車，卻見壇太一站在原地還是沒動。小家夥有點冷，瘦弱的胳膊微微發抖着，他能看得出來。
但亞久津仁看不到壇太一被埋入低頭的陰影中的那雙咖啡色眼睛，倒是看見了他一瞬間抓緊背包帶的手指。“小鬼，你幹嘛呢？”
壇太一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不知為何頭頂上突然彌漫出一種令人想要貪婪抓住的暖意，是優紀曾經溫柔撫摸過的地方。在這種情境下，壇太一能聽到某種裂開痕跡的聲音。
“那個……”壇太一擡起頭，用力把雙眼眯成貓咪般可愛的弧度以掩飾眼中閃爍的水霧，“其實……我是一個人住的啦。”
“什麽？”亞久津仁已經将引擎轉動到底，卻突然轉了手指又把它關掉。剛剛響起的微微的轟鳴聲頓時消弭，只剩下寂靜的星辰在兩個少年頭頂淡淡閃爍。
“我一個人住在這裏啦，亞久津學長。”壇太一點點頭，心裏的一根弦仍然輕易地被亞久津仁瞳孔的注視撥斷了。
好想跟你說，将心中那些滾燙的憂傷都說給你聽。
看着亞久津仁一瞬間皺起的眉頭，剛剛還被那無法控制的傾訴沖動推動着的壇太一有些後悔了，幹嘛說這些平白困擾人的話呢？
“沒事啦！”壇太一用力咧開唇角，雪白的牙齒卻有點刺目，“那我進去啦，亞久津學長也快回去吧，不要讓優紀姐擔心哦。”
這回換亞久津仁原地不動了，雖然他剛剛已經開了機車引擎。壇太一轉身跑了幾步，停在樓區大門前又轉過身來。他矮小的身子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像一個模糊的影像，如同最遠的焦距捕捉到得影子。
“……亞久津學長？”壇太一見亞久津仁就那麽帥氣地跨在機車上，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他還是能感覺到那雙黃玉色眼眸中的光，幹淨而凜冽，令他意醉神迷。
“你為什麽一個人住？”亞久津仁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今天在鬥毆中見到這小鬼，瘦瘦小小的身板竟然敢頂着随時被劃爛眼睛的危險替自己抓住一刀，雖然他根本不用這種微小的幫助。
但是從那一刻起，到飯桌上莫名地被夾了菜，再到現在看着那昏黃燈光下的瘦弱身影，亞久津仁的心髒就沒停止過奇異的觸動。
就像是凝凍了一冬的湖水，突然泛起了一絲春回的漣漪。
“因為……”壇太一撓撓後腦。是啊，很久沒有見到過亞久津仁了，零星的幾次見面也只是匆匆而過，學長自然也不知道家中的變故。
但是那個熱氣淋漓如同幻覺的夏天對他有着什麽意義，這世界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亞久津仁把機車一靠，兩條修長的腿走了幾步便停在壇太一面前。壇太一擡頭看着這高健的身軀，突然有一種馬上就要沖破極限的想哭的沖動。
“我父母……已經過世了。”壇太一用力撓了撓後腦，頭皮上傳來的疼痛也不能抑止心上的顫抖。
看見壇太一突然震顫起來的雙肩，亞久津仁心中閃過一道閃電：再次見到這小鬼，他彌漫在眼中的些許堅定和成熟，竟是來自這……
我為什麽不知道呢？亞久津仁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巨大的問號，壓頂地向他眼前壓了過來，為什麽不知道這小鬼瘦弱的肩膀上突然多出了這樣的壓力呢？
“……喂。”亞久津仁頓了頓，他很少有說話這樣不幹脆的時候，此刻卻只是沉沉地吐出一個音節後按住了壇太一的肩膀。
壇太一顫抖的肩膀頓時安定下來，那只手的溫度像是火苗一樣幾乎要燃燒起來，令他心裏立刻湧起大片浪潮。
他再擡起頭，已經知道自己滑下了淚光。亞久津仁當然看得清楚，彎下腰低聲道，“哭什麽？”
“那個，不該說這種事讓學長困擾的……”壇太一努力令自己笑起來，但是淚光與微笑同時出現反而讓他看起來更讓人心疼，“我已經沒事啦，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什麽叫‘不該說’？”亞久津仁歪歪頭，冰冷的面容上劃過一絲溫柔的波動，眼神卻是安靜得讓人只想靜靜欣賞，“你覺得我不應該知道你的事嗎？”
“我只是……”壇太一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微微張開嘴，從亞久津仁眼神中看到的一絲近乎疼愛的柔和驚呆了他。
“這小鬼，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亞久津仁切了一聲，立起身雙手插兜看了看那冷寂的大樓，“一個人住在這麽沒人氣的地方……”
“其實、其實還好啦……”壇太一趕緊抹了抹眼角的濕潤，暗罵自己怎麽露出這麽沒出息的模樣，在亞久津學長面前像個傻乎乎的小孩子一樣。
“好你個頭。”亞久津仁眼神一轉，高高地抛下一個冷冷的目光。他和壇太一身高相差懸殊，這情景卻像看着小寵物的主人一般。
“……哎？”壇太一咬了咬舌頭，也不知道亞久津仁是什麽意思，卻見他轉身幾步走到機車旁跨了上去，那潇灑的姿勢實在令人迷戀。
“上車。”亞久津仁撥了撥漂亮的銀色頭發，沖壇太一一晃頭示意他過來。
壇太一呆呆地瞪大眼睛，也忘記了再說一聲“哎？”。
“這小鬼真是個白癡啊。”亞久津仁啧了一聲，“腿上的麻痛不至于再上次車都不行吧？”
“不、不是……”壇太一連忙擺手，吞了吞口水道，“可是，亞久津學長你這是……”
“你沒聽說過一個人住空房子，會弄出毛病來的嗎？本來就是個白癡，更笨了怎麽辦？”亞久津仁的話如同芒刺一般毫不留情，但是壇太一沒有感覺到一絲難過，因為他旋即看到了亞久津仁拍打了一下機車後座的動作。
“去我家睡。”亞久津仁如是說道。就在那一刻，壇太一感覺漫天星辰全都彙聚一處，融合成最閃亮的浪潮向他嘩啦啦傾瀉下來。
于是他眼前這片冰冷的夜，變得無比閃耀起來。
“去……去亞久津學長家嗎？”壇太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已經邁着有些慌亂的腳步朝着亞久津仁小跑過去了。
背後是昏黃的老樓燈光，眼前是心裏夢裏深深紮根的人，該去哪一邊還需要考慮嗎？
“啰嗦，淨問廢話。”亞久津仁一把抓過壇太一的背包挎在自己肩上，“快上來坐好。”
“哦……哦！”壇太一手上沒了背包，兩手空空地愣了一秒，突然元氣十足地重重應了一聲，翻身就坐上了機車。動作竟有一種莫名的熟練，似是身體中所有悲傷的重量一瞬間全部拔除了一般。
感覺到機車輕輕一震，亞久津仁身後就又多了那份珍貴的重量，他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放柔，“喂，抓緊我。”
“亞久津學長……”壇太一小心翼翼地抱緊亞久津仁的腰肢，呓語似地小聲問道，“真的……真的可以嗎？”
“小鬼真麻煩。”亞久津仁哼了一聲，轉手就發動了機車調了頭，重新上了來時的路。
風聲一下子吹動開來，壇太一卻沒有被凜冽撲面的風壓下頭去，而是高高仰頭專心看着亞久津仁的側臉。
漫天的星辰仿佛也卷動起來，像是專為兩個人打的追光燈一般閃耀。
“我在做夢嗎……”壇太一的臉上浮現出火紅的紅暈，眯起眼睛幸福地靠在亞久津仁背上，“不過剛才亞久津學長對我說話的時候，真的是很關心我的樣子哎……”
“不要說話了，不是說過會灌一口風嗎？”亞久津仁不客氣地回手拍了壇太一頭側一下。他的機車技術好到無暇，怎樣的姿勢都能一路潇灑奔馳。
“嗯！”壇太一聽話地閉上嘴，卻止不住唇角的弧度一直擴大。
一旦靠上亞久津仁結實的後背，壇太一就覺得全世界都退後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心裏不禁冒出貪婪的念頭：亞久津學長的溫暖，難道不該全都是我的嗎……
也許是他的這個念頭太過熾烈，上帝也要來适時地截斷了，壇太一只覺亞久津仁猛地停下機車，一聲尖銳的摩擦聲驟然崩斷。
“呃……”壇太一撞了亞久津仁後背一下，揉揉額頭困惑地探出頭來，發現已經回到了他家門口，“怎麽了，亞久津學長？”
亞久津仁的眼神驟然變得冷酷如鋒，咔嚓一聲拔下機車鑰匙寒聲道，“機靈點，跟在我身後，別往前去。”
“可是……”壇太一趕緊跟着亞久津仁下車，緊緊抱住被他一把塞過來的背包，不顧頭帶掉下來遮住一只眼睛，“這是怎麽了啊，學長……”
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一瞬間被恐懼感高高揪起了心尖。
他看見小咖啡屋本來已經鎖好的門吱呀呀地微微搖晃着，鎖鏈被攔腰割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