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Part 16
如果亞久津仁是去買藥的路上被阻截了的話,那麽就沿着這個路線找!
壇太一的手腳冷得發疼,撐了許久的緊繃神經也快要斷掉了。但是不能暈,他咬着下唇狠狠地告訴自己。下唇早已咬出一圈爛肉,血的滋味也快感受不到了。
少年所有的感官都在巨大的擔憂和蒼白的恐懼中漸漸消弭,直到卷成一片空虛的漩渦将他吞沒。
壇太一還在撐着,摸索着粗糙的牆壁沿路搜尋。這片老城區巷陌交錯,有許多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地方有堆積的垃圾和破碎的廢棄零件,是犯罪者的天堂和城市垃圾的樂園。
從來不敢觸及這些東西的壇太一卻在搜尋着那樣的地方,他不知道馬上展現在眼前的會是怎樣的畫面,但無論如何不能退縮。
“如果阿仁出事了的話……”壇太一越是不敢想,腦子越是爆炸一般發出轟鳴,“那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腳下突然絆到了廢棄的空桶,壇太一根本沒有防備,直接一個踉跄摔在了地上。臉上和膝蓋頓時蹭破了血花,濕潤的劇痛反而讓人清醒。
這裏有許多廢棄空桶,是一個荒廢多年的工廠舊址,有鏽得像是随時都會粉碎坍塌的鋼筋骨架和空空蕩蕩的大片空地。
于是在這樣的空曠中,那混亂如潮的喝罵和鬥毆聲清晰得勝過所有震撼的特效音響。
整個世界像被一把扯碎了一般颠覆過來,壇太一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鬥毆聲卻在劇烈的耳鳴中越發清晰起來。
少年拼命撐起身子,不小心又踩了一下腳下的空桶,下巴重重地磕在粗糙的地面上。但是這點疼痛已經不足以激起壇太一的感官了,他只是扶着牆拼命站起來,在他眼前是廢棄工廠裏飛舞的粉塵。
“啊……”壇太一睜大了眼睛,剛才蹭破的血跡正沿着眼角緩緩滴下。就在廢棄工廠的空地上,大團人影交錯在一起,憤怒的動作、兇狠的叫喊、震撼的擊打,就像暴怒的食人蟲群一般混亂不堪。
空曠的空地上席卷開巨大的回聲,幾乎要把天空都震出裂縫來。壇太一失神地跌撞向前走去,突然一腳踩上了一堆碎片。
清晰的開裂聲如同骨骼開了縫般讓人心驚,壇太一空白着眼神低頭看去,只見是一堆手機殘片,電子元件早已破成混亂的金屬絲線,屏幕也裂成了好幾塊。
“這是……”突然想起亞久津仁給自己打的電話,末尾便是一聲劇烈的碎裂。壇太一慌忙抓起那些零件,瞬間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就是這裏……”壇太一猛地立身,拼命跑向那些交纏的人影。如同毒蟲在互相啃噬一般,那巨大的鬥毆聲如同地獄的呼喚般越發的放肆。
沖入那潮水一般的鬥毆圈邊緣,壇太一猛地靠上巨大的金屬空桶探出頭去。火辣辣的痛覺撕着他的眼角,但是他的眼睛總是能無比準确地捕捉到一抹顏色。
就像這個世界不存在一般,就像沒有身處于這個宇宙一般,他的眼裏只有亞久津仁。
此時的亞久津仁銀發如鋒,銀白色的緊身背心如同月光渲染過的戰甲,在一片混亂的暗影中孤高死搏。他是那麽矯健,如同憤怒撲食的蒼鷹。
閃電般的鐵拳雨點般落下,肉身抵抗着金屬棒和甩棍,發出一陣陣驚心動魄的碰撞聲。
隔得不近,壇太一卻還是能看到亞久津仁蒼白如玉的臉容上開裂的血痕。再怎麽奇跡般存在的身手,也抵不過這潮水般的圍攻。
就像雄健的獵豹能被無以計數的螞蟻啃食殆盡一般道理。
但是亞久津仁仍然那麽孤高無畏,沒有一絲退縮。壇太一睜大了眼睛,眼看着亞久津仁回身把一條狠狠砸在自己後背上的金屬棍格開,一聲膝頂的爆響轟然炸開。
他随即把那條金屬棍拽在手中,回手一記猛劈就直接震斷了一個混混揮過來的木棒。
但是毒蟲的數量太多了,多到可以把獵豹圍得水洩不通。
壇太一捂住嘴巴,努力止住想要放聲吼叫的沖動,他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應該……”壇太一抖得全身無力,摸了好幾遍才抓出了手機,卻發現眼前一陣陣冒出青色的漩渦。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天空轟然一聲壓得極低,大地又寸寸開裂地無限擡高。在這種眩暈的幻覺之中,壇太一就連自己仰頭倒在地上都沒有覺察。
他只顧狠命辨認着手機按鍵,顫抖地撥下了報警的號碼。
“這個地方是……”壇太一的嘴唇蒼白開裂,使得咬破的血色無比刺眼,灰塵滿布的咖啡色眼睛費力地轉動着。
“這小鬼是哪兒來的啊!”突然一道黑影閃過,壇太一的手機被毫不留情地直接拍打甩開,重重地摔在了身邊的空桶上。
一聲碎裂,屏幕裂開了深深的裂縫,剛撥出去的通話立刻黑了屏。
壇太一費力地翻身,就像積攢了千百年的火山終于噴發了一樣,那一刻他的心髒憤怒得都要爆炸了。
非常熱,全身的血液在看到眼前情景的瞬間已經沸騰起來,就像要把他這個人燒個幹淨一般。壇太一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看着眼前幾個扛着甩棍的小混混瞪大了眼睛。
小小的男孩露出這種表情,眼神中的陰冷讓人害怕。但是仔細一看,卻又像是發怒的小動物一般,大不了就是咬人。
那幾個人愣了一下,随即發出詭異的哄笑,臉上頓時蕩起興奮的表情,“雖然是個男的,但是長得很可愛嘛!”
“小家夥,你怎麽會受傷啊?”一只手伸過來掐住了壇太一的臉蛋,直接把他拽得離了地。正好被掐住了傷口的壇太一感到鑽心的疼痛,暴怒地連連抽打着那只手。
“啧,力氣還不小!”被壇太一一把抓傷了的混混吃痛地收回手,憤怒地甩了幾下後突然又笑開,他的笑容裏帶着暗黑色的□□,“受傷了就不要亂動嘛,讓哥哥照顧你哦!”
“你們這些混蛋!”壇太一的眉毛崩斷一般皺在一起,彎腰拼命抓起地上尖銳的塵沙,那是廢棄工廠裏常有的灰塵碎石,看也不看地狠狠扔向那些人,“你們竟然敢傷害阿仁!”
“嗚哇!”猝不及防地,幾個人全被壇太一揚起的塵沙潑中了眼睛,尖銳的碎石立刻讓他們眼睛劇痛起來。
趕緊揮開眼前的沙塵暴,連連咳喘的幾個混混全都惱羞成怒了,其中一個上來就給了壇太一一拳。
壇太一砰然撞在空桶上,捂着側臉撞出來的濕潤傷口無力地滑坐下去。本來已經被變故消去了大半力氣的身體更加無力,只有憤怒燃燒的血液在翻滾着。
少年的臉燒得通紅,嘴唇卻是烏白如同死人,他顫抖着又抓起一把碎石,還沒等擡起手來就直接被一個混混踩住了手。
“啊啊!”壇太一痛得眯起眼睛,居高臨下看着這小小的獵物的混混卻是興奮地咧開嘴角,殘忍地使勁抿了抿腳。
“小鬼,你知不知道自己幾兩重啊?”混混蹲下身來,焦黃的牙齒惡心地貼在壇太一臉前,“不過你剛才叫的誰?亞久津仁嗎?”
後面的兩個同夥發出嘲弄的哄笑,也蹲下來将壇太一窒息地圍在中間,一把抓住了少年柔軟的頭發,“怎麽回事,你是他的小情人嗎?”
“這麽可愛的男孩,倒是也可以拿來玩玩呢!”尖銳的言語在壇太一耳中不斷炸響,他無力地掙紮着身子,卻是連手臂都擡不起來,因為其中一個混混正用瘦削如同刀尖的膝蓋使勁頂着他的身體。
非常疼,壇太一的眼神模糊得像是失明了,仿佛有巨大的煙塵将整個世界都掩埋了起來。
“阿……阿仁……”壇太一的另一只手還被那個混混踩在腳下,筋脈似乎都要斷開了,只能嗫嚅着唇齒低聲呼喚。
用他剩下的全部力氣呼喚,用他透支生命的所有溫熱呼喚。
輕輕開合的嘴唇就像邀請,其中一個混混捏起壇太一傷痕累累的小臉笑道,“快看,這小鬼在誘惑我們呢。”
“看來是想要吧?”同夥們發出猥瑣的小聲,幾只混合着血污的肮髒手掌已經抓了過來。
壇太一挺了挺身子,他的眼前只有如同一只無情的灰色眼眸一般的沉暗天空,冷冷地看着這場地獄的戲碼。
“阿仁……”壇太一張了張嘴,聲音已經啞得聽不出聲色。
“喂。”就在幾個混混争着要撕開壇太一衣服的時候,一個沉沉的男聲從他們背後響起。
那一瞬間,他們錯覺聽到了死神的召喚。那麽深沉磁性,卻又沙啞冰冷得就像沒有一絲體溫的聲音,幾乎都不像是來自一個活人。
幾個人吃了一驚,有些僵硬地回過頭去,突然一聲慘叫在他們中間炸開。
一個混混砰然跪在了地上,捂着鮮血橫流的臉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另外兩個同夥吓呆了,剛才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只覺得有道血光閃了一下。
他們呆呆地擡起眼睛,只見眼前站着一個高大的黑影,伸在黑色長衣外面的手臂枯瘦如同白骨,上面卻流淌着幾乎冒着熱氣的鮮血。
男人動了動尖銳的指甲,他就憑着這幾乎不是活人的枯瘦手指瞬間抓破了那個小混混的臉龐,絲絲碎肉還殘忍地挂在他的指尖。
他就那麽冷冷地站在那裏,遮住了最後一點灰白色的天光,将整個世界推入真正的地獄般的黑影。
“不……不是吧……”兩個混混都顧不上去攙扶疼得滿地打滾的同夥,已經吓得全身發軟了。
而那個黑色的男人歪了歪頭,聲音是那麽慵懶,卻如同炸雷似地喚回了壇太一的意識,“不來玩玩嗎?”
他的樣子就像是永遠不知道狀況的旁觀者,總是帶着迷茫甚至無辜的模樣,但手上沾着鮮血的模樣看起來太像索命的死神了。
壇太一緩緩擡起頭,捂住發出劇烈搓痛的側臉,“叔叔……”
“咦?”男人走過來,飛腳踢開了兩個混混,就像踢開兩個垃圾袋一樣。真的是直接踢飛了,兩個人遠遠地翻滾撞到了一邊的牆上。
足夠讓他們斷掉幾根肋骨。
男人蹲在壇太一面前,甩了甩手上的血珠。他的笑聲仍然低沉而迷醉,但是那裏面似是有一絲真正的疲累。
不是玩世不恭,不是詭異沉靜,而是一絲除了睡去之外什麽都不想再做了的徹底的疲累。
“又是你啊,小鬼。”男人摸了摸側頸,似是在舒展他那蘊含着奇跡般力量的關節,“真是的,怎麽總是能……”
還沒等說完,壇太一虛弱的小手已經拽住了男人的袖子。
如同快要斷氣的小動物般,壇太一低着頭連連喘息着,“叔叔,請你幫忙……”
男人看了一眼壇太一用盡力氣也只能輕輕拽住自己袖子的小手,隐藏在兜帽陰影之中的瞳光微微閃動了一下。
就像永夜之空上瞬間閃過的暗金色的流星。
“對打架的味道太過敏感也不是什麽好事呢……”男人緩緩嘆了口氣,感覺就像是把胸腔裏最後的呼吸都一口氣吐出來,“循着聲音看到這裏,看來我又卷到無聊的麻煩之中了……嗯?”
男人挺了挺肩膀,慢慢站起身來,毫不顧忌地站在那片洶湧人影的對面。他的樣子像極了單槍匹馬面對致命敵手的戰士。
他無畏到根本感覺不到危險,沒有絲毫動搖。
一抹銀色在他眼中不斷閃動,那樣暴戾兇狠的身手,帶着鮮血縱橫的傷口也決不放棄半點的狂暴,就像孤高地守衛着尊嚴的雄獅。
“是那小子……”男人如同雕塑般站着,突然伸手拉開了巨大連帽衫的拉鎖。
死神脫下了黑色的外衣,露出真實的模樣帶來審判了。
壇太一忍着劇痛擡起頭,一件黑色連帽衫在他眼前被扔到了地上,于是他看到了一個枯瘦如同死樹的身軀。
那幹枯卻依然線條明顯的肌肉看起來那麽可怕,就像憑空粘在一副骨架上一般。
壇太一看不到高大的男人陰影覆蓋的側臉,理智也已經游離到破碎的邊緣,只顧嗫嚅着哀聲道,“叔叔,求求你……快去幫阿仁……”
“哼,那小子還跟我動過手呢。”男人冷笑一聲,但是笑聲裏的疲憊讓人心驚。他的呼吸聲明明聽起來虛弱至極,迷人的聲線也像是野獸垂死的喘息,但是幹枯的肌肉裏卻在膨脹着死神般的力量。
那句話,聽起來總有一絲凄涼的味道。
壇太一只覺眼前一陣恍惚,男人已經沖入了混亂的鬥毆人群中。那一道黑影如同黑屏前最後一絲閃光,少年只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住了,靠在巨大的空桶後面跌坐在地。
他只聽到了潮水般的喊殺聲,那些交錯的金屬棒和甩棍一次次把天空都震出裂縫。
這就是世界的黑暗面,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是滋生罪惡的天堂。
他們不知道人身是血肉組成的,也不知道劇烈的疼痛能殺死一個人,只是狂暴地下手,殘忍地鬥毆,直到這個世界被碎裂的皮肉染紅。
鮮血流成河時,這個世界就會漂浮在毀滅的汪洋之中,然後砰然一聲炸成碎片。
這就是那些垃圾們希望的嗎,這就是他們做的事嗎?
壇太一覺得特別困,巨大的黑色夢境已經壓得他擡不起頭來。而就在他靠身的空桶背後,混亂的鬥毆人群因為一道死神般的黑影的加入而更加躁亂起來。
“靠,死老頭你是誰啊!”一只揚起的手臂被牢牢抓住,黃蛇震驚地轉過頭去照臉啐罵過去,下一秒卻覺得眼珠都被打得爆破了。
“你在跟誰說話?”枯瘦的骨爪掐住黃蛇的脖子,将他高高地舉了起來。周圍一圈混混立刻吓得眼神空白,只看見黃蛇在那個高大如同枯骨的男人手中掙紮得全身痙攣。
砰然一聲,男人将黃蛇甩手扔在地上。一陣劇烈的摩擦地面的聲音過後,黃蛇重重地撞在了空桶上,劇烈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地上只有一道長長的混亂血跡,混合着煙塵的血液腥氣撲面逼人。
“唔……唔啊啊!”周圍一圈混混愣了一下,突然發出了極度恐懼的慘叫。在他們中間立着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皺紋如同開裂的樹皮,看起來活像個妖魔。
男人微微一動脖子,殘忍的骨節碰撞聲清晰地傳出,“反正我的時間也快到了,你們要陪我一起……”
他微微一傾身子,沙啞的聲線裏帶着詭異的笑意,如同奈何橋邊呼喚亡靈的死神,“下地獄嗎?”
“啊啊啊!妖怪啊!”怎麽會有人枯瘦成這個樣子,卻還有這種沒有絲毫人性的身手呢?
他不是死神,是什麽啊?!
“別掃興啊。”男人一把抓住一個奔逃的混混的後頸,甩手将他直接摔過了頭頂,重重地砸碎了他的肩窩。
一片驚天動地的慘叫聲四下散開,那團包圍着亞久津仁的混混紛紛轉了神,其中幾個不防立刻被那蒼白的少年反擊了。
“混蛋!”混混頭目大聲啐罵,“亞久津仁,你這臭小子還有力氣啊!”
“少廢話!”亞久津仁一個過肩摔将那人摔在地上,他的身手依然淩厲,但是長久的單打獨鬥和滿身的傷痕已經讓他虛弱了很多。
他擡起頭,劇烈喘息着看向那個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破舊的灰色背心,撐得一身肌肉線條如同枯樹的扭曲枝幹。
那男人就那樣面對面站在亞久津仁眼前,腳下踩着一個抽搐不已的混混。
亞久津仁一眼就能看出來,男人踩踏的地方已經陷了下去,那是那個混混粉碎的骨頭。
“這老頭子……”圍攻亞久津仁的混混們一時都吓呆了,“是、是哪兒來的啊?!”
“管TMD!”被亞久津仁摔得七葷八素的混混頭目爬起來暴喝道,“全都幹掉!不管是誰全都給我幹掉!”
剩下數十個人立刻揮動手中的武器,沉重的甩棍和金屬棒重重地擊打下來。亞久津仁立刻回神,徒手握住了一個當頭劈下的甩棍,狠狠一腳将眼前的混混踢飛。
而那個枯樹一般的男人也閃電般移動過來,利落的身手帶着登峰造極的狠戾。那樣完全沒有人性的身手,出手就是骨骼碎裂、鮮血噴濺的聲音,那病态般尖銳得不正常的枯瘦手爪簡直是天成的武器。
即使是亞久津仁這般戾氣逼人的人,見到那男人死神索命般的下手也不禁心生寒意,還沒反應過來卻已經本能地放倒了好幾個混混。
男人一閃身和亞久津仁背靠背,兩人立在一團毒蟲中間。
亞久津仁能感覺到男人背上透骨的冰涼,他冷得幾乎就像是沒有體溫。
“你這家夥……”亞久津仁動了動嘴唇,淤青流血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不謝謝我也就算了,怎麽還用這種欠揍的語氣啊?”男人在亞久津仁背後聳了聳肩膀,那帶着強烈疲累卻依然放浪不羁的口吻聽了讓人心碎,“我可不保證揍完這些垃圾就不揍你哦。”
不知為何,亞久津仁竟然沒有被這尖銳的話語激起怒氣。那一瞬間他只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男人就像是消耗完了所有年華的游子,突然滿身風塵地回家了。
“這樣吧……”男人拍了拍亞久津仁的肩膀,突然不由分說地把他狠狠推了出去,“那個空桶後面,你的小男孩在。”
“……什麽?”亞久津仁幾乎被推了個踉跄,卻發現在這種狀态下竟然沒有混混敢趁機上來。那男人煞氣逼人地站在包圍圈中央,遠遠地對少年使了個眼色。
他的面容隐在陰影之中,他是任何光芒都無法照亮的人。
“我靠,都愣着幹什麽啊?!”混混頭目突然發出一聲暴喝,指着男人大吼道,“先給我砍了他!”
男人立刻亮出身手,一面對亞久津仁不客氣地啐聲道,“亞久津仁,你TM發什麽愣?!”
從來沒人敢對魔性冰冷的亞久津仁說出一句語氣稍微不對的話,這個男人竟然直呼他的名字,還用了最明顯的喝罵。
但是亞久津仁已經反應過來男人剛才的語意,根本顧不得地轉身跑向空桶。他的腳下接連踢中了好幾個翻滾的混混,卻對那些慘叫充耳不聞。
“小……”亞久津仁一步繞過空桶,最不願意看到的畫面終于出現了。那是在他最深沉的噩夢中都不願出現的場景,現在卻真真切切擺在他的面前。
壇太一縮在地上,似是已經失去了意識,抱着胳膊的模樣十分可憐。
讓這小鬼受到傷害了嗎……
亞久津仁一步搶上去抱起壇太一,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能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顫抖。
他從沒顫抖過,從沒害怕過,哪怕是單挑一群前來堵截的手持武器的混混,他的心都沒有一絲動搖。
但是他現在在顫抖,顫抖得嘴唇蒼白,他抱着壇太一瘦小的身子不敢放松一分。
壇太一,你可千萬不能離開我啊……
亞久津仁從未聽到過自己那般虛弱的心聲,他不是一向鐵石心腸的嗎?
亞久津仁,你不是一直什麽都不怕的嗎?!
一聲鮮血噴濺的撲哧聲炸開後,最後一點鬥毆聲歸于平靜。這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瓦解了一般安靜,只有吹打着粉塵的風聲呼呼吹過,如同幽靈的呼喊。
“阿……”亞久津仁突然睜開眼睛,驚訝地看着那只握住自己手掌的蒼白的手。
“太一!”亞久津仁立刻捧起壇太一的臉龐,那雙漂亮的咖啡色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縫隙裏露出着虛弱的光芒。
“我感覺到你抱着我……”壇太一蒼白地笑了笑,想用力抓住亞久津仁的手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所以我……”
“別說話。”亞久津仁實在不忍心聽那個微弱的聲音,他真怕這聲音馬上就會斷掉。他輕輕按住壇太一蒼白的嘴唇,擦去那上面凝固的血跡低聲道,“你不會有事的……”
這是你第二次受傷了嗎?還是因為我的緣故……
亞久津仁能打敗所有擋在他路上的混蛋,但是卻總讓那個能用毫無雜質的溫柔目光看着自己的小鬼受傷嗎?
一向冷靜如冰的亞久津仁在這一刻腦子也混亂了,抱着壇太一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喂……”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只見那個枯瘦的男人歪着身子靠在空桶邊緣,一點暗金色的瞳光冰冷地閃動着,“幫忙叫車去好嗎……”
“你……”亞久津仁眼角閃過一絲灼熱的光,沙啞的音節如同野獸的嘶吼,但在擡起眼來的瞬間便止住了話語。
那男人修長的腿上破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血肉模糊的傷口內漫流着爬蟲般猙獰的血絲。
“我好像不能走了。”男人自嘲地笑了笑,膝蓋開始不停地痙攣,“放下那個小鬼,空身出去叫車不是更快些嗎……”
“……混蛋!”亞久津仁心髒抽了一下,但是也已經反應過來确實如此,極其珍愛地輕輕把懷中的小人兒放下來靠坐在空桶上,“太一,等我。”
“阿仁……”壇太一眯着眼睛,但他的眼睛裏有笑意,那笑意穿過了觸目驚心的血絲放射出來,“優紀姐已經送到醫院去了,千石學長陪着……我沒有辜負……你的托付……”
“……你是白癡嗎?!”亞久津仁抿了抿嘴唇,猛地靠在壇太一耳邊低聲吼了一句,旋即起身向外飛跑。
他也已經快要透支了,但是他絕對不能倒下。
仿佛有時針般滴滴答答的聲音在耳邊流過,壇太一虛弱地轉過頭去,只見腿上破開了血洞的男人頹然靠坐下來,正好滑落在壇太一身邊。
“哎呀哎呀,看來真的是到時間了呢……”男人捏了捏幹枯的肌肉,那肌肉簡直像黑色的枯枝一樣稍微用力就能折斷。
而壇太一記憶中的那個聲線迷人、慵懶放浪的男聲,如同困極了般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喂,我說小鬼啊……”男人轉過頭,輕輕撞了一下壇太一軟綿綿的肩膀,“那個臭小子真的十分在乎你啊……”
“……”壇太一也轉過頭去,在這個角度他能看到男人臉上縱橫的皺紋,真的充滿了樹妖一般可怕的妖氣。
突然,壇太一幾乎要撕開眼眶一般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整個世界在眼前崩塌一般滿眼空白。
在極近的距離內,壇太一的眼睛仿佛蒙滿了灰塵,只能看到一點幻覺般的閃光。
那個男人靠過來的左眼角下,有一顆鮮紅如血的淚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