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一、

北海之濱。

極北之地的嚴寒深入骨髓,呼嘯着的北風夾雜着紛揚的雪花砸在白淵的大氅上,他緊了緊領子上的銀狐裘,腳踏玄冰飛馳在茫茫北海上。

三天的日夜兼程,他終于離開北海白龍一族領地。

白淵重重舒了一口氣,一團白霧升騰而起,在他眼前被凍成細碎的齑粉。

前方就是北海與西昆侖邊陲的交界處,浩淼的煙波将海平線背後的高山描繪的隐隐綽綽,青黑色的山脈在霧中猶如一只沉睡的巨獸。

他要去西昆侖深處鏡閣,傳言鏡閣之主天機道人通古今、曉未來,定然能幫他尋到白龍族叛徒秦蒼的蹤跡。

風雪漸漸停歇,白淵已來到北海與西昆侖交接禁制處。

他一步踏入西昆侖領地,禁制如水波般蕩開,與北海截然不同的溫暖氣息撲面撞入懷中,驅散他滿身寒意,外袍上的冰花也化為水珠簌簌而落。

西昆侖巍峨雄偉,人跡罕至,白淵初至此地,好奇地禦空飛行了一陣子,也沒有見到傳說中的食人妖獸。

突然,大山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如若洪鐘般的低吼:

“何人膽敢私闖昆侖仙山?”

那是看守昆侖山的山神陸吾!

這聲冷不丁的怒吼令白淵渾身一凜,他年紀尚小,差點在這股力量的壓迫下現出本相,急忙從空中落下,拱手施禮道:“在下北海白龍族長白彥次子白淵,特地前來求見鏡閣之主,望大神恩準。”

山中響起數聲令人心悸的虎嘯,緊跟着陸吾的嗤笑聲傳來:“原來是白龍家的小娃娃,當年死的還不夠幹淨嗎?還敢來西昆侖?若不是玉帝插手……哼,無神格者禁止擅入昆侖,你不會不知道吧。”

白淵緊握雙拳,他早料到會被拒絕,但仍然認真地懇求道:“事關重大,還望大神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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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融?憑什麽?”陸吾口氣中鄙夷之色盡顯,“土縷,欽原!趕他出去!”

他話音未落,白淵已覺不妙,渾身驟然緊繃。

下一刻,漫天針雨剎然落下!

猝不及防之下白淵就地一滾,層層凝冰随着他滾過的軌跡如蓮花般綻放,将他牢牢護住。他呼出一口氣,反手抽出腰間短劍,針雨敲擊在冰甲上叮當作響,此乃陸吾身前兩大神獸之一欽原的針,世間鳥獸沾之即死!

“吔——”

一只似羊非羊,頭生四角的妖獸閃現在了空中,是神獸土縷!

陸吾手下兩員大将竟都親身上陣,白淵頓感頭皮發麻,他緊握短劍,只見土縷渾身一弓,如離弦的劍般向他彈射而來!

他斷然屈膝,身子向後一仰,土縷在他的上方與他擦身而過,他頓時抓住這個機會,僅靠雙膝滑行數丈躲過它的鐵齒,短劍反手一劃——!

金石交接般刺耳的聲響激的人渾身發麻,竟未傷妖獸一分一毫,白淵一躍而起,又避開一根毒針,周身爆發一陣淩冽寒意,生生逼迫藏在暗處偷襲的欽原尖利的凄鳴一聲,抖着渾身冰霜現出身形。

與此同時,土縷四蹄踏火,龐大的身軀突然轉身又朝白淵襲來!

它渾身硬如石鐵,動作卻迅捷如風,欽原看準時機啼啭一聲,數根毒針從尾部閃電般射出!

兩只妖獸配合親密無間,二者只能躲其一,白淵一咬牙避開致命毒針,眼見土縷鋒利的四角襲來,呼吸瞬間一窒,土縷卻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拉扯住一般停下了腳步,四蹄咆哮着在地面上亂刨亂蹬,鋒銳的犄角距離白淵僅僅一厘之距,就是無法向前一步!

“二位大神,聯手欺負一條比你們小幾萬歲的小龍,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說話者緊緊拉着土縷那條細長的尾巴,玉扇一打遮住半面桃花,吟吟笑着轉向白淵道:“小友還不快跑?”

白淵直愣愣地望着救了他的男人,半天才心有餘悸地站直身子,一抿唇,執拗道:“不,我要入西昆侖,見鏡閣之主!”

男人的扇子在手裏打了個轉,将土縷向後拖開,目光在白淵身上來回巡視,忽然朗聲喊道:“陸吾大神,你一時沖動殺了白龍家的人,天帝萬一怪罪下來怎麽辦?不如買小人一個面子,就放這位小友進山如何?”

山上一陣長久的沉默。

半晌,陸吾出言道:“滾進去吧,沒有第二次了。”他語氣依舊不善,隐含着許些無奈,但顯然是已經答應。

土縷與欽原對視一眼,退入了山中。

白淵面露喜色,朝昆侖山方向施了一禮道:“多謝陸吾大神!”轉而又看向男人道:“多謝仙長救命之恩,在下白淵,不知仙長高姓大名?”

“漪瀾。”男人道,“我不過是區區一介昆侖散仙罷了,稱不上仙長二字,你喚我名字便是。”

“仙……漪瀾,救命恩情定當湧泉相報,我還有要事在身,必須先走一步了。”白淵說罷,将短劍收回鞘中,就要轉身離去。

“等等。”漪瀾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白淵腳步一頓,漪瀾已快步走到他身邊:“無神格者禁入昆侖,你是白龍的次子,他怎麽會同意你孤身一人闖來?”

“呃……”白淵眼神躲閃,嗫嚅道,“事關我族□□,恕我不能相告。”

漪瀾搖了搖扇子,細長的鳳眼微眯,道:“哦?我看你多半是從族中偷偷逃出來的吧,”

沒想到對方會一語中的,白淵臉色一變,又想不出其他敷衍措辭,只得尴尬地點了點頭。

漪瀾恍然,笑着搖搖頭,突然一把抓住白淵的臂膀,同時腳下雲霧騰起,将白淵帶到了空中:“還是我帶你去鏡閣吧,西昆侖上妖異衆多,你又是一條小龍,無人保護又實力不濟,多半沒走到頭就會被妖獸們拆吃入腹。”

白淵猝不及防被抓,一時驚惶,這才反應過來,使勁掙脫漪瀾的鉗制,警惕道:“你……我們素不相識,北海貧瘠又無利可圖,你為什麽要幫我?”

“誰說北海無利可圖?”漪瀾反問道,“長在北海深處的并蒂冰蓮是上好的釀酒材料,卻被你們白龍宮牢牢把持在手裏,旁人輕易連看也看不得,當真小氣,這次我送你上鏡閣,你回去替我拿一朵并蒂冰蓮,我們之間的賬不就一筆勾銷了嗎?。”

“……”白淵一時無語,拿并蒂冰蓮釀酒?那可是一萬年一開花,一萬年一結果,非極寒深淵不生長的天地靈物,拿來釀酒也太浪費了吧?

漪瀾見他不說話,又笑吟吟道:“怎麽樣?你若不答應,這西昆侖沒有我你也上不去。”

既然已經偷偷溜出來了,西昆侖也上不去便無功而返,在大哥面前丢臉不說,父親還不知道要怎樣懲戒他。

想起父親那番冷漠的訓斥,白淵心中憤然,咬牙道:“行!你送我上西昆侖,事成之後我定為你取來并蒂冰蓮,決不食言!”

二、

有了漪瀾的陪伴,一路果然暢通無阻。

西昆侖山脈蜿蜒如盤龍,氣氛寂寥而沉默,間或能聽見幾聲妖獸的怪叫,但很快消沉下去。

他們最後在一座山頂盆地狀凹陷下去的山脈巅峰降落,呈現在他們面前是一面天藍色的巨鏡,風一吹,那面巨鏡便泛起層層曼妙的粼光。

這面巨大的湖泊便是守護鏡閣的特殊幻陣,他們一落地,湖中心突然一陣水波蕩漾,緩緩打開了一個口子。一名青衫少女手捧花籃,自湖中走出,轉眼來在二人面前,盈盈一拜道:“尊主人吩咐,今日鏡閣閉門謝客,還請白龍族二位速速離去罷。”

白淵一愣,聽侍女說話,鏡閣主人難道早就知道他今日要來?

“那……我的确是有要事相求,事關重大,只求鏡閣主人一句話,這位姐姐能不能替我通禀一聲?”白淵懇求道。

侍女格格嬌笑,從花籃中摘下一朵花插在鬓發間,道:“二位請不要為難妾身,主人只道,請二位何處來回何處去,人心,天機仍不足道也。”

白淵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漪瀾悄悄拉了一把。

他疑惑地望向漪瀾的眼睛,侍女卻趁機忽然向後一退,沒入水中不見了。

“你拉我幹什麽!”見侍女入水,白淵忙急道。

漪瀾微微搖搖頭,道:“你想問的事情,鏡閣之主不是已經給了你答複麽?他讓你自何處來回何處去。”

白淵一愣,把方才侍女轉述的話又琢磨了一遍,鏡閣之主是意思是要他回北海?

漪瀾見白淵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半開玩笑似的問道:“我很好奇,二太子偷偷來西昆侖究竟有何貴幹?該不會是求鏡閣之主為你測算姻緣的罷?”

“休得胡言亂語!”白淵反駁道,臉上微微發紅,但立刻正色起來,“我可是來追查本族叛徒下落的,那該死的叛徒偷盜我族秘寶不成,還打傷了我大哥,我身為白龍族二太子,自然要肩負起捉拿叛徒的責任!”

他說着,眼神忽然有些躲閃,聲音也小了下去:“我若能求得鏡閣之主相助,父親定然也會對我另眼相看。”

真是個年輕氣盛的孩子,漪瀾啞然失笑,道:“原來如此,那麽鏡閣之主讓你回去的确也沒錯。”

白淵瞪眼:“為什麽!”

漪瀾用扇子敲了他一下,道:“那叛徒的目的是偷盜秘寶,既然秘寶還在白龍族內,他肯定會再回去偷,到時候你們只需守株待兔,甕中捉鼈便是,大老遠的跑來西昆侖求助鏡閣着實是多此一舉了。”

“你……你、這……”

經漪瀾這一點破,白淵先是一怔,緊跟着白淨的雙頰瞬間漲紅,結結巴巴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這麽簡單的問題他怎麽就沒想到?

他正懊惱,天邊忽然傳來一聲清唳。

白淵擡頭一看,一只仙鶴遙遙飛來,他猛然色變,那是白龍宮的信使!難道是族中出事了?

仙鶴飛到近前,撲哧一聲化為一張紙箋,輕飄飄落到了白淵手裏。

上面只有一句話——

“窺天鏡被盜,速回。”

赫然是他的大哥白寒的筆跡!

三、

事出緊急,白淵當下決定趕回白龍宮。

山神陸吾沒有再阻攔他的腳步,一切都很順利——如果沒有跟在他後面的家夥就更好了。

北海上雪虐風饕,一條通體純白,幾乎與水天一色的巨龍在雲霭中瞬息千裏,他頭頂雙角之間銀白的鬃毛上坐着一個衣袂紛飛的男人,正是漪瀾。

“北海真不愧是極晝之地——”漪瀾拉長了語調感慨道,狂傲的寒風把他的話吹得支離破碎。

“閉嘴!”他身下的小白龍白淵氣哼哼道,“到了白龍宮,不許私自去偷并蒂冰蓮,要是你被我大哥抓了,我可不會救你!”

漪瀾摸了摸白淵尚未長成的稚嫩龍角,道:“放心,既然二太子親口允諾了,我又何必去偷?”

因為白淵現了原身,他們回程的速度比白淵來時要快得多,只消半天時間便已接近白龍族領地邊緣。

就在這時,白淵忽然望見幾裏之外一個黑色的人影懸在半空,他感覺到那人身上的氣息詭異,遲疑着放慢了速度,尾巴一卷停在雲霧之中。

漪瀾也發現了那人,眯起狹長的鳳眼看去:“那是什麽人?”

白淵不答,他只覺那人眼熟,又往前動了動企圖看清對方的長相,卻聽對方的聲音遙遙傳來:“二太子,別來無恙?”

白淵臉色驟變,失聲道:“秦蒼!”

他的語氣中夾雜着極端的憤怒與不可置信,漪瀾很快猜到了對方的身份,試探着問:“秦蒼?他就是你口中白龍族的叛徒?偷了東西不逃跑,在這裏難道是準備劫殺你不成?”

白淵冷笑道:“哼,不管他想幹什麽,今天都不可能囫囵離開這裏!”

他說罷,龍頭一抖将漪瀾甩落,一聲震天龍吟,不由分說直朝黑影襲去!

被甩下的漪瀾差點掉到海裏,待他穩住了身子,白淵已經沖上前與秦蒼纏鬥在了一起。

白淵年紀尚小,又沖動桀骜,哪會是秦蒼的對手?不多時動作便顯出凝滞,落了下風。漪瀾眼中流露出許些意味不明的神色,無奈嘆道:“真是太沖動了。”說罷,卻沒有上前幫忙,而是在遠處遙遙觀戰。

二人纏鬥處黑氣四溢,秦蒼黑發狂舞,雙目赤紅,僅憑一把利劍便将白淵死死壓制,他一劍上挑推開白淵龐大的龍身,陰沉沉道:“二太子,連你大哥都差點敗在我的手下,你不可能是我的對手,乖乖将白龍珠交出來吧,那樣我還能免你一死!”

“去死吧!無恥叛徒!”白淵怒吼一聲,渾身銀鱗如千萬道利刃般炸開,白龍族乃白龍皇族本命靈珠,蘊含着龍族本命精華,秦蒼動不得他的大哥,竟又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白龍之怒令風霜更加肆虐,遮天蔽日的雪幾乎讓漪瀾完全無法看清兩人的戰況。

白淵面對秦蒼心高氣傲,他若插手一定會暴怒,可是……诶,漪瀾嘆了口氣,打開玉扇飛入茫茫雪海中。

雪海中白淵已經幻化出人形,他手持一把碧銀短劍,周身冰雪環繞,被風吹地獵獵作響的大氅上卻落滿了鮮紅的血跡,此時此刻尤為刺眼。

他顫抖着手奮力格開秦蒼的劍鋒,雙眼漸漸泛起一層紅霧,動作更加虛浮無力,意識也愈加模糊不清。

他總算知道為什麽大哥會傷在秦蒼手下了,這把劍必然與妖族有極大關聯,與秦蒼纏鬥之時他便感覺到了一股可怖的妖氣,在不斷侵蝕着他腦內的清明!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他也會……

白淵的意識在此時戛然而止——

秦蒼詭谲一笑,長劍一縱,直刺白淵丹田處!

漪瀾猛地合上扇子,一閃身眨眼插入二人之間,一把抓住了秦蒼的劍鋒!

白淵猛然清醒過來。

漪瀾眉頭緊皺,死死握住劍鋒,溫熱的血如雨般落下,卻扔阻擋不了劍鋒去勢,秦蒼低笑一聲,眼中精光一閃,手下猛然一用力,原本只進入一般的劍鋒幾乎完全沒入漪瀾胸腹間!

白淵面色慘白地望着眼前景象,只見滾滾妖氣自劍上湧出,刺入漪瀾的傷口,漪瀾是散仙之體,顯然比他更加難以承受如此強烈的妖氣,很快便吐出一口黑血暈了過去。

秦蒼手腕一抖抽出長劍,指向白淵:“接下來輪到你了。”

“你、妄、想!”

白淵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三個字,“你要是敢過來,我就自毀丹田,你永遠別想用它化龍!”

秦蒼冷冷一笑,劍鋒微動。

下一刻,一支黃金箭突然“嗖”地一聲貼着他的鼻尖閃過!

誰!秦蒼臉上的愕然之色尚未消失,又是“嗖嗖嗖”三支箭矢飛來,他當機立斷飛身閃開兩支快箭,其中一支卻仍然堪堪擦着他的肩胛穿過,這一箭威力極大,竟生生削下他一大片血肉!

“大哥!”白淵驚喜地高喊出聲,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裏站着的果然是一個冷峻如冰,白衣勝雪的男人。

四、

白淵從黑暗中醒來。

我……怎麽了?

他茫然了一瞬,随即臉色大變,猛地從床上坐起,漪瀾!漪瀾為了救他……

“啪。”一只冰冷的手拍在他的額頭上,“好好躺着,不許亂動。”

白淵又是一愣,終于發現四周點着昏暗的燈火,自己正躺在自己寝宮內的床榻上,他的大哥白寒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把他強按在了床上。

“有關你離家的事,父親很生氣。”白寒的聲音平淡無波,“救了你的那個散仙安排在藥殿,傷好之前不準去看他。”他說罷,轉身離開了房間。

白淵呆呆望着大哥的背影,思緒一陣凝滞之後突然傻笑起來。

從大哥那句話中他知道了兩件事,一,養傷期間父親不會來找他麻煩,二,漪瀾已經被救回白龍宮。

他的大哥真是……白淵閉上眼睛躺回床上,放出一縷神識。

門口和走廊上都有不少蝦兵蟹将看守,在他傷好之前大哥肯定不會放他去看漪瀾,可是漪瀾……

那鮮血淋漓的一幕在白淵腦中瞬時閃過,他握緊了雙手,長久的沉默之後,對外面的守衛喊道:“來人,傳藥殿的紋绶娘子過來見我。”

一盞茶功夫之後,有人在外頭敲了敲門,輕聲細語道:“妾身阿文绶,參見二太子。”

“進來吧。”

阿文绶輕輕推開門,一籠羅裙盈盈拜倒:“不知二太子有何吩咐。”

床上的白淵披散着長發,望着阿文绶愣怔了片刻,直到阿文绶不自在地偷偷檢查自己的鬓發與衣衫,他才開口道:“大哥是不是把一個散仙送去藥殿救治了?那人情況如何,速速如實向本太子禀告。”

阿文绶道:“回二太子,那位大人的情況恐怕不太妙,妖氣入體乃是仙家大忌,不過請二太子放心,阿文绶定會盡力救治那位大人。”

她低垂眼眸,何其溫順謙恭,白淵心底卻是一涼,阿文绶身懷仙格,曾是天庭司藥監掌藥,她都說情況不妙,恐怕漪瀾已經到了性命垂危的關頭。

那妖氣他是領教過的,僅僅是侵擾他的神識便令他險些喪失神智,何況被妖氣入體的漪瀾?

白淵揮手示意阿文绶下去。

其實他傷得不重,只是被妖氣侵擾,識海不太清明罷了。漪瀾救了他兩次,這次又幾乎喪命,他怎麽能為了這點小傷躺在這裝腔作勢。

他望了一眼窗外守衛的影子,彈指揮滅蠟燭。

……

深夜的藥殿寂靜無聲,唯有北海明珠嵌在壁壘間發出氤氲的光暈。

白淵披着件外衫,從窗戶翻進屋內。

阿文绶扶着燈盞放在桌邊,垂首道:“二太子請盡快,妾身就在門口守着。”

白淵點頭,阿文绶提着裙子退了出去。

漪瀾就躺在藥殿內的卧榻上,神态安詳,但臉上仍萦繞着揮之不去的黑氣。

仙族之靈氣與妖族妖氣勢如水火,天生相克,經受如此烈性的妖氣侵蝕,恐怕漪瀾即使能夠醒來,他一身修為都要廢了。

他白淵從來不願欠任何人的情!

白淵站在卧榻邊,神色複雜地望着床上的漪瀾,他有白龍珠護身,秦蒼的邪劍傷不到他的命脈,但是如果那一劍破了他的丹田……失了本命龍珠,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如果讓秦蒼那叛逆奪走白龍珠,定會給族內帶來滔天大禍。

這都是因為他莽撞地從白龍族中出逃糾結而成的因果,本因他來承擔,卻陰差陽錯的欠在了一個外人身上。

他怎能甘心?

白淵在卧榻邊坐下,昏暗的光只照亮了這一隅之地,心中升騰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阿文绶!”白淵出聲喚道。

阿文绶側身問:“二太子有何吩咐?”

白淵頓了頓,道:“……把我大哥的并蒂冰蓮拿一枝來。”

阿文绶聞言一驚,道:“可是……”

“去拿,大哥要發現了怪罪下來,就說是我讓你拿的。”

“……”阿文绶靜默了一陣,“是。”

沒過多久,阿文绶便抱着一方散逸着寒氣的半透明玄冰盒進來了,她将盒子放在白淵手邊,道:“二太子,冰蓮雖然是天地靈物,卻天生陰氣,與妖氣相生,如果您要給這位仙人用,還請三思。”

白淵不置可否,她微微嘆了口氣,退了出去。

白淵把手按在腹下,現在能救漪瀾的,唯有他的白龍珠。

他失了白龍珠仍然是龍宮二太子,上面的一切有他的大哥支撐,但若是漪瀾因他而死……

用白龍珠救回漪瀾的命,他不後悔!

白淵調動全身靈力彙聚在丹田處,寒冰之氣頓時籠罩了整個藥殿。

珠圓玉潤的寶珠慢慢脫離他的身體,他身上大半靈力都流入了白龍珠內,使得室內陰寒之意更勝,數息之後,寶珠終于徹底脫出,帶着絲絲寒氣虛浮地飄在半空。

白龍珠一出現,漪瀾面上的黑氣像潮水般潰散開來,白淵拿着龍珠,慢慢将它推入漪瀾丹田內。

白龍珠的效力不同尋常的強大,恬淡的光完全照亮了半個內室,無數猙獰的黑霧在白龍珠四周迅速彙聚成團,又被龍珠吸收,随着黑霧的退去,漪瀾體內絲絲仙靈之氣自仙骨處滋生,令他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冷冽的味道。

靈力一點點流失,沒入漪瀾體內,白淵臉上血色盡褪,他是生在極北之地的白龍,從不畏懼嚴寒,白龍珠的離體卻讓他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凍入骨髓的冷。

白龍珠漸漸安靜下來,白淵的目光緊緊盯着漪瀾的臉,直到漪瀾的眉宇微微蹙起。

“漪瀾!”白淵急促地喚道。

床上的人似乎聽見了他的呼喚,發出一聲羸弱的□□,慢慢睜開了眼睛。

漪瀾第一眼就瞧見了白淵發間垂下的玉,他一擡眼睛看見了白淵,臉上帶着欠揍的微笑,沖他無力地擡了擡手:“我還沒死啊?”緊接着長長地“嘶——”了一聲,伸手捂住了胸口的傷。

“你這王八蛋!活該!老子要你擋劍了嗎?疼死你算了!”白淵惡狠狠罵道,“給老子好好養着!不然老子就把并蒂冰蓮拿去炒了吃!”

漪瀾這才發現白淵手邊發出森冷的寒意的盒子,目光動了動,道:“那怎麽行,炒着吃太浪費了。”

白淵:“……”

“二太子!有人來了!”門外的阿文绶突然喊道。

白淵立即站起,把裝了并蒂冰蓮的盒子扔到抽屜裏,又看了漪瀾一眼,才翻窗出去。

漪瀾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白淵身影消失的窗口,良久之後,突然微微一笑。

五、

白淵一夜未睡好,失了白龍珠之後他靈力散盡,整晚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

寅時剛過一刻,他便急急往白龍王寝殿趕去。

守衛進去通禀白龍王,白淵在外心中上下忐忑。

秦蒼盜寶一事初出,他便向父親自請出戰,捉拿秦蒼,被父親一口回絕。之後父親又将追查之事交給了他的大哥白寒,他一時氣不過,便偷偷溜出了白龍宮,暗自決定期望憑自己的力量捉拿秦蒼,在父親與兄長面前做下這件大功。

他年少輕狂,那時只覺自己仙術高強,功夫娴熟,怎麽可能抓不到區區一個家族旁系的叛逆,卻不想吃了虧才明白自己大錯特錯。

一想起父親那副山雨欲來的表情,白淵就覺得心底發怵。

片刻後,守衛出來道:“二太子,陛下請您進去。”

白淵戰戰兢兢地往裏走,入了內堂就見父親端坐在龍椅上方,大哥白寒神情冷淡地立在一旁,見到他進門時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看見大哥在,白淵的心登時落了地,不管怎樣大哥都還是會護着他,為他求情的。

“父……父王……”白淵走到白龍王面前,低頭嗫嚅道,“兒臣知錯了。”

白龍王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盞道:“不用廢話了,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罰你滾去祖宗祠堂禁閉七天。”

白淵一哆嗦,趕緊連聲稱是,複而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秦蒼……”

白龍王龍一拍桌面,茶盞嘩啦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愠道:“你還想再生什麽事端?滾出去!”

白淵趕緊退出門外,還沒走幾步,白寒也跟着他出來,不等他說話便道:“送你去祠堂。”

白淵:“……”

白龍族內的祠堂肅穆森嚴,一片詭異的死寂。

白寒一直漫不經心地跟在白淵身後,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白淵卻覺得自己好像個被押解刑場的重犯,這次大哥是真的生氣了。

“大哥……”白淵叫了一聲。

白寒踢了他膝窩一腳,白淵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擡頭便是上古衆神之戰中隕落的先祖牌位。

“你還知道回來?”白寒冷冷道,“身為白龍皇族,卻遇事沖動莽撞,做事不計後果,只為逞一時之勇便單槍匹馬闖西昆侖!你想過沒有,這裏的牌位中有多少位先祖是死于陸吾之手?你擅闖西昆侖,陸吾即使當場格殺你,我們也無法為你報仇!”

“……”白淵默然不語,白寒說的他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如果不是漪瀾出手相救,他恐怕早已橫屍西昆侖,成為面前黑沉沉牌位當中的一塊。

白寒雙指捏着眉心揉了揉,頭疼地嘆了口氣,吩咐門口的守衛看牢白淵,這才離開。

有些事是不能用一具年少氣盛做借口的,白淵自知有錯,真就這麽挺直背脊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直到萬籁俱寂之時,他終于感到疲乏,神情也變得恍惚起來。

此時窗戶突然發出“吱呀——”一聲輕響,白淵登時一個激靈,直挺起腰板,望向窗臺處。

只見一個黑影自窗臺上躍下,看不清面貌,白淵壓低聲音問:“誰?”

那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把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放,在明珠昏暗的光暈下露出臉龐。

白淵驚愕道:“漪瀾?”

漪瀾撿了個蒲團扔在地上盤腿一坐,笑道:“不想見我?”

“……不是。”白淵莫名心頭一跳,“你的傷……”

“沒有大礙了。”漪瀾把帶來的食盒打開,裏面是一些酒菜,“啧啧,我聽見你大哥和他的侍衛說話,就來這找你了。”

白淵望着地上的東西一陣無語,道:“我可是在關禁閉。”

漪瀾笑吟吟地将酒盅塞在他手裏,道:“我以前可沒少被關,反正也沒人看見,你難道還指望這裏的死鬼們向白龍王托夢告狀?”

白淵:“……”

無視他對祖宗們的不敬,白淵嘗了一口,問:“這些東西哪裏來的?”

“廚房偷的。”漪瀾十分坦蕩。

白淵:“……”

漪瀾身上帶着白龍珠,那氣息令白淵通體舒泰,他神色複雜地看了漪瀾一眼,道:“秦蒼的事……多謝你了。”

漪瀾一捏他白嫩嫩的臉,道:“謝什麽謝,小小年紀少裝老成!”

“你大爺!放手放手!”白淵嚴肅的表情瞬間崩塌,抓狂地扒開漪瀾的手,“早知道就讓大哥別管你把你扔海裏自生自滅!”

漪瀾趕緊捂住他的嘴:“小聲點,外面還有守衛。”

白淵擰着臉拍拍他示意他放手,道:“別動手動腳的,和你不熟。”

漪瀾意味不明地笑,不說話。

白淵哼了一聲,不再計較。他餓了一天,随便在盤中夾了一筷子往嘴裏塞,邊吃邊問:“你偷聽我哥說話了?他說了什麽?”

漪瀾撐着下巴看他,摸了摸眼角的淚痣,道:“我聽見他們說,抓到秦蒼了。”

“啪。”

白淵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六、

秦蒼!

白淵紅着眼睛闖出祠堂,門口的守衛想攔他,又不敢真動手,漪瀾只是望着白淵的背影倚着門笑,看着守衛追着白淵沖出門去。

得知秦蒼被抓,白淵心心念念要報他這一箭之仇,不顧自己仍在受罰,扔下漪瀾一路風風火火地穿過亭臺水榭,直往龍宮正殿內沖。

白龍宮的正殿離祠堂相隔半座龍宮,是白龍王往常議事之所。

這座宮殿由一整塊玄冰雕琢而成,殿內擺件極盡奢靡華麗,平日不論是否閑暇,白龍王都必定會在那裏。

果不其然,白龍王正在殿內與白寒還有幾位長老議事,見白淵沒頭沒腦的闖進來,後面還追着兩名祠堂守衛,臉上登時一寒。

白淵一沖進來便喘着粗氣跪倒在地:“父王!”

白龍王遮掩着難看的臉色,道:“淵兒,你現在不該出現在這裏。”

白淵完全不理白龍王警告的話語,垂着頭道:“父王,兒臣聽說叛徒秦蒼已被捉拿,兒臣希望能将功贖罪,親自審問那叛逆!”

白龍王臉色越發難看,一揮手讓守衛侍女全都退下,又沖幾位長老微一點頭,長老們面面相觑,會意離開了正殿,他這才道:“起來,審訊之事自有刑堂的人做主,你堂堂龍宮二太子,怎麽能做這種事,給我回祠堂去跪下!來人!扶二太子回去!”

外面兩名守衛進來就要架起白淵,白淵甩開他們,擡頭望着白龍王道:“父王!那是兒臣與秦蒼的恩怨,兒臣期望能自己了結!”

站在白龍王身旁的白寒眉頭微微蹙起,走到白淵面前将他扶起,道:“你先回去。”

白淵這次卻不肯聽大哥的話,推開他道:“大哥,我要見秦蒼。”

白寒道:“他被關在族中禁地,你尚未入仙籍,是進不去的。”他說完話,又發覺弟弟身上的氣息不對勁,遲疑道:“淵兒,你今日怎麽……”

白淵心下一驚,難道他失了白龍珠的事情被大哥察覺到了?忙打斷他:“大哥!那叛徒傷了我的朋友,我絕不能放過他!”

“我知道,但是比起區區一個散仙來說,更重要的是窺天鏡。”白寒被他一打斷,便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這件事你不能插手。”

白淵一陣默然。

窺天鏡,白龍族傳承千年的秘寶。相傳,此物是上古衆神之戰中遺留下來的寶物,能夠窺探天機,心想事成,但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一任白龍族長只有一次開啓它的機會,任誰都明白,此物若是落到不軌之徒手中,将會為天下帶來難以想象的巨大災禍。

現在這件東西在秦蒼手中,若是他不肯将窺天鏡交出,白龍族将永遠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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