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慕昭背對着他躺着,融進燭光的春水眼熠熠滅滅,很難去辨清,裏面最真實的情緒。

房間裏好半晌沒有動靜,也沒有說人話,在她看來,這更像是一種無聲拒絕,畢竟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有時候不回答就是一種回答。

那就算了吧。

慕昭緩緩閉上雙眼,燭光一點一點從眸中褪去,她的視野淪為漆黑,心髒表面的舊壑難填。

在她準備獨自消化情緒的時候,倏地感覺到床面微微下陷,男人低涼的嗓音近在咫尺,就在耳後,“不騰點地方給我?”

慕昭很驚訝,睜眼扭頭,就對上傅時沉深邃的黑眸。

他已經上床,在窄窄的一溜位置上,很随意的姿勢,單腿盤着坐在床上,另一條腿自然地垂落在地上,寬肩放松地微塌着,穿着一套質地舒滑的黑色冰綢睡衣,扣子系得一絲不茍,只是皮囊勝谪仙,隐約間倒有幾分妖孽感。

慕昭反應過來,是她一個人霸占的位置太多了,正好躺在中間,兩米五的大床都不夠她造似的。

她朝旁邊挪動,讓出一半的床。

傅時沉掀開紅色喜被,躺進被窩裏,被窩裏滿存女人的香溫,香的味道,熱的溫度,像藤蔓似的纏繞住他。

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點。

慕昭察覺到他的動作,莫名有點不爽,拽了下被子,“你是有多嫌棄我?”

傅時沉平躺着,沒看她,目光只落在天花板上,“沒有的事。”

“那你故意挪那麽遠做什麽?”

慕昭掃一眼兩人中間超大的間隙,琢磨着這被子也是夠大,不然鐵定不夠蓋,“你要是真不想上床,不用勉強,可以繼續去沙發上睡。”

不就讓他上床陪她一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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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必要這幅作态吧。

這時候,傅時沉終于轉頭,看一眼她,又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兩人間的間隙,默了兩秒,然後他單手支在床面上,把他的那個枕頭移到她的枕頭邊,兩個紅枕頭近近地放在一起,“現在行了?”

距離肉眼可見地縮小,慕昭神色緩和,撇撇嘴說:“那就這樣吧。”

傅時沉重新躺下時,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在震動,不知是電話還是短信,但是他沒有理會。

手機震了會,停了,房間裏也安靜了。

慕昭剛想問他怎麽不接電話,他卻先開口,問她:“做噩夢吓醒了?”

慕昭攏攏胸口的被子,清麗的眸子裏劃過淡淡哀傷,輕輕嗯一聲,“一個做過很多次的噩夢,可我每次都會被吓醒。”

那三年的日子對她來說,每天都是人間煉獄。

傅時沉沒問她做的什麽噩夢,而是說:“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慕昭聞言先一怔,旋即唇角融開一絲笑,“聽着不像是安慰,更像是開導,就像是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做噩夢一樣?”

“不難猜到。”傅時沉微微一頓,試探性地再開口,“三年前的那場車禍?”

“……嗯。”

慕昭沒再往下說,他和別人一樣,只知道那場她撞死人的車禍,不知道真正的真相,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也沒意義。有再多的話,都可以等到光明到來那天慢慢說。

她随便找了個話題,“你以前有沒有想過,會娶什麽樣的女人?”

傅時沉想都沒想,直接回答:“那不重要。”

“為什麽不重要?”

慕昭索性翻身側躺,臉對着他,單手枕在臉下,目不轉睛地看着男人輪廓流暢的側臉,“我很好奇呢。”

“……”

西窗外的月光明亮,挾着屋內紅燭,烘托出溫馨時刻,讓男人清冷的嗓音聽着也有幾分溫柔錯覺,“因為我現在娶的女人是你。”

一個滿分到挑不出錯處的回答,讓慕昭好半晌都不知道如何接話。

此夜這片靜裏,兩人的溫度在同一個被窩裏交換着,氣息離得近,能夠聞到彼此身上的淡香,紅燭燃燒時偶爾發出哔啵輕響,燈芯燒得發黑,芯尖卻在火裏巧合地卷出個愛心狀。

在以前,慕昭想象過的新婚夜該是多麽的惹火缱绻,百分百的情濃愛至,絕非像今夜這般,和一個契約結婚的男人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無所事事地聊天。

只是他會貼心地給她拿吹風,會在半夜被噩夢驚醒的她吵醒後,還願意上床陪她聊天,這樣想來,好像也沒有那麽糟糕。

傅時沉突然開口:“那你呢?”

慕昭的思緒回籠,反應兩秒,“我想嫁給什麽樣的人嗎?——我以前總覺得要嫁給愛情,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錢鐘書的那句話,就是我的愛情至理名言。”

傅時沉扭頭,看她,“什麽話?”

慕昭看着他的眼睛,烏黑長發淩亂而美地散在臉頰,她字字清晰地放慢語速道:“我愛的人,我要能占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以前,沒有過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男人眸光深邃,讓人讀不出情緒,他一時也沒有接話。

慕昭眨了眨眼,自己先笑了一聲,“你聽着是不是覺得挺可笑?”

也是,像傅時沉這樣站在商界金字塔頂端的男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倘若真的讓一個女人占領整個生命,傳出去怕是要淪為笑料,在這方面,他大抵是沒辦法理解她的。

傅時沉淡淡說了個沒,她沒有去細究真假,很快就把話題轉移到另外的地方。

在那個新婚夜,她和傅時沉天南海北地聊,聊得很雜,想到哪就聊到哪,沒個什麽禁忌講究,大部分是她開啓話題,他回應她,他話很少,寥寥幾個字,大部分時候都在安靜地聽她說。

不知道聊了多久,慕昭只記得最後床頭的蠟燭完全熄滅,周遭陷進黑暗裏,唯有一線月光從窗戶躍進來,讓視野裏的物體都有了個淺淺輪廓。

“要開燈嗎?”

男人溫涼的嗓音在耳畔邊響起,沾着這個夜晚特有的幾分溫情,“開關在我這邊,需要的話我打開。”

慕昭已經困頓欲睡,懶懶地模糊回應:“不……不用。”

很快,呼吸就變得綿長。

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就在她呼吸間流走分分秒秒,逝在漸漸凝固的紅色蠟油裏。

慕昭沒想到噩夢還會繼續,這次的場景直接跳轉到剛入獄時的日子,夜晚,她瑟縮在沒有光的監房角落裏,看着老鼠和蟑螂在腳邊相繼爬過,不遠處傳來同房女囚震天響般的呼嚕聲,不适應這樣糟糕的環境,才進去那會無論怎樣都睡不着,徹夜失眠,在角落裏枯坐到天明。

夢裏面,在沒有盡頭的監房長夜裏,慕昭發現監房裏突然出現一輪月亮,上弦月,明亮皎潔,清冷似玉牙,照得她四周亮堂堂,晃晃如白晝。

月亮照到的地方,沒有老鼠和蟑螂,沒有擾耳的呼嚕聲。

她毫不猶豫從地上爬起來,踉跄地邁着已經蜷得發麻的雙腿,迫切地奔向那輪月亮。

她想去月亮上,她想對月亮說,帶我走吧,離開這個地方。

月亮的光越來越亮——

她終于忍不住,在那個夢裏,朝月亮伸出了雙手。

翌日清晨,窗外傳來啾啾鳥鳴,幾只麻雀在桂花樹的梢頭扇着翅膀跳來跳去,陽光大好的天氣,葉子也顯出新綠色。

已經日上三竿。

慕昭就是被那幾只小麻雀吵醒的,房間裏空調溫度适宜,在夏天蓋着被子也剛剛好,她覺得被窩裏暖得不像話,周身更是懶洋洋,微微一動,才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她慢慢睜眼,入目的是男人挺闊的背部,黑色冰綢蓋不住他優越的背部肌肉線條,恰到好處的飽滿結實,不會讓人反感的厚度,隔着薄薄的夏季睡衣,兩扇肩胛骨撐出的不止弧度,還有誘人的荷爾蒙。

只是會為什麽會離得這麽近啊……

這也太近了吧!

她眨了眨眼,以眼睛為尺,丈量了下距離,這隔着頂多兩厘米,像是她睡覺時都是直接貼着他的背睡的。

意識到這一點時,慕昭腦子裏的神經斷掉一根,她甚至能聽到斷裂的脆響,就在這個時候,面前背部略有起伏,男人清啞的晨音随之傳來,“醒了就不用抱這麽緊了。”

“……”

慕昭腦中的神經全部斷掉,她下意識低頭,看見自己的雙手緊緊環在男人勁瘦的腰間,兩只手的手指還扣在一起,抱得特別緊,簡直可以用嚴絲合縫來形容,估計連一只蚊子都沒辦法從兩人中間飛過去。

她真想像美劇裏面的主人公一樣,爆句粗口,“holy fuck shit!”

這是怎樣讓人社死尴尬的場面。

明明昨晚睡前還是各自安好地躺着,怎麽醒來的時候,她就如此不矜持地抱着契約老公,還抱得這樣緊。

慕昭光速收回雙手,左邊手臂上還有着被他的腰壓過後的淺印。

傅時沉坐起來,揉着酸疼的左肩,然後盯着她的手好幾秒,“你的力氣不小。”

慕昭簡直想一額頭撞死在床頭,她扯了扯唇,又清了清嗓,故作平靜地說:“抱歉,我睡覺不太老實。”

“是不太老實。”

傅時沉的目光移在她的臉上,眼底還是那派正人君子般的清澈,“抱了我一整晚就算了,還踹了我六腳。”

“……”

真的有夠丢人的。

慕昭以前和泰詩琳出去旅游時睡一起,那時候泰詩琳說她睡覺踢人,她還不信,反駁泰詩琳在亂說,現在看來,當初是冤枉泰詩琳了。

她心裏發虛,面上就算再鎮定也沒了底氣,聲音低了點,“下次不會了。”

傅時沉沒再接話,徑直到浴室去洗漱換衣服,他出來時把那個昨晚被她踢下床的枕頭撿起來,往床上放時順便似的對她說了句話。

“希望下次——”

他嗓音微頓,晨間的桃花眼清冷之餘,又勾人潋滟,“你能少踹我兩腳。”

作者有話說:

P.S.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來自網絡

“我愛的人,我要能占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以前,沒有過去,留着空白等待我。”——錢鐘書《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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