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傅時沉有在早上空腹飲茶的習慣,為此老太太念叨過他很多次,說空腹飲茶刺激腸胃,還會消減食欲。可在這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他總是有失孝順,非要喝夠茶才肯用早飯。

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在紫砂杯裏散着茶香,傅時沉慢悠悠喝着茶,留意到古典座鐘的時間快到十點,正好周琴準備到東廂房叫慕昭起床用早飯,他擱下紫砂杯,“我去吧。”

周琴停下腳步,朝老太太努努嘴,打趣道:“您瞧這黏糊勁兒。”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點頭道:“新婚夫妻哪有不黏糊的吶,黏糊點好哇,好讓我早點抱孫子呵呵,是吧沉沉?”

聽着奶奶和周琴有來有回的打趣,傅時沉面上擺出在長輩面前獨有的乖順溫和,順着話頭往下接:“是,我得努努力。”

老太太笑得更加心滿意足,一連說了三個好。

傅時沉到房間叫慕昭吃早飯,門是關着的,他本想敲門,卻注意到周琴拿着清潔桶在後方經過。

已有過肌膚之親的夫妻,還要敲門的話會顯得奇怪,為免生疑,他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握着門把,往下一按,推門而入。

進房間後,傅時沉一眼就看到在床邊的慕昭,她已經穿戴好,是奶奶準備的一條嶄新旗袍,銀繡仙鶴紋短袖,深藍底色,裁剪得剛好的尺寸勾勒出她緊致腰段,就連胯骨與腰間的拐點都清晰可見,曲線必現,妖嬈勾人。

沒有腰的女人穿不出旗袍的韻味,然而偏偏有些女人是天生就沒有腰的,就算再瘦,也瘦不出盈盈如柳枝的腰來,腰永遠無味地與胯垂直,穿旗袍更是沒有任何美态可言。

慕昭卻像是為旗袍而生,柳腰裏像是住着一只吃男人心的妖精,永遠知道長什麽樣最勾人,不論近看還是遠觀,都是相當的盤條靓順。

不過慕昭現在的行為有點奇怪。傅時沉看到她在床邊彎着腰,兩只手拎着被子胡亂抖兩下,又把身子彎得更低,用手把被子揉得亂糟糟,同時也一并把床單給抓得皺巴巴。

沒一會,床單皺得像是腌菜,被子也是亂得出奇。

傅時沉還是沒忍住,問:“你在幹嘛?”

慕昭在專注地弄亂床上,壓根沒注意到傅時沉重新回到房間裏,他也沒敲門,她直腰喘口氣,說:“把床弄亂。”

傅時沉重複她的話,“把床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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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他沒懂她為什麽要這樣做,慕昭單手叉在細腰上,懶懶站着時也很賞心悅目,她歪頭清淺一笑,然後說:“做戲得做全套,我倆睡過的床要是看着太整齊,反倒會讓奶奶懷疑的。”

“……”

傅時沉看一眼淩亂的床面,中肯評價:“但也用不着這麽激烈。”

哪裏像是情.事後,簡直像是戰事後。

聽到他的話,慕昭也看向剛剛被她弄亂的床面,覺得很有道理,“确實激烈了點。”

言語間似在開車,偏偏兩人內心坦蕩眼神清澈,彼此都清楚昨夜的真實情況,不過月落西窗,紅燭燃淚,清清白白度過的一個徹夜。

慕昭重新又調整了下床面的淩亂程度,然後和傅時沉一起到正房吃飯。

穿梭在游廊裏時,慕昭想到昨晚和泰詩琳的聊天,一刀切式的強制公關手段需要的高額費用,便随口向傅時沉問道:“昨天幫我公關,花了很多錢嗎?”

傅時沉走在她的右側,走路的姿勢是清冷貴公子特有的倨傲懶散,“問這個做什麽?”

“就好奇。”她說。

清晨陽光從東邊斜照而來,穿過廊檐上的藤蔓間隙,浮金碎屑灑滿男人半邊身子,像是渡光神明,英俊清雅,“不知道,我沒過問。”

慕昭沒再多問,心底覺得自己在問廢話,要是這種小事都要他親自過問,那他估計得累死。

游廊曲折,從頭到尾都有藤蔓覆蓋垂飄,藤蔓上還開有密集的白色小花,看着特別像小風車,香味很濃,有種直撲天靈蓋兒的香。

“這些是什麽花?”

她随意在欄杆上撿起一朵掉落的小花,聞了聞,“真的挺香的。”

“風車茉莉。”傅時沉轉頭,瞥一眼她手上的花,又看看她,“你喜歡?”

慕昭點點頭說喜歡。

“嗯,那回頭也讓人在我們婚房的游廊上種這個花。”男人語調淡淡,卻說得極為自然,就像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一樣。

慕昭這個聽者卻當場一愣,啞了兩秒,“……我們的婚房?”

“這麽驚訝做什麽?”

傅時沉停住腳步,回身望她,周身晾在一片晨光花影裏,眉眼清潤,嗓音徐徐慢慢,“不是你說的嗎?做戲就要做全套。”

被他這麽一點,慕昭才猛一下想起,昨天晚飯過後和奶奶的聊天內容,老人家讓兩人就在附近選一處四合院當婚房,還說要隔三差五地走動,去看兩人。

當時他應下時,她還以為是場面做戲,也沒往心裏去,但現在看來,他好像是認真的。

她并不是很情願,但是偏偏她自己又說了做戲要做全套這種話,昨天還受過他的恩惠幫助,在這樣的情況下拒絕,會顯得很不厚道。

就在她萬分糾結的時候,傅時沉沒什麽情緒地說:“昨晚奶奶給你的紅包你忘在房間裏了,等會走的時候我去給你拿。”

“……”

輕飄飄一句話,搞得慕昭更加沒有拒絕的理由,老人家真心實意對她,第一次登門就發個沉甸甸的大紅包給她。

她想着拿人手短,也不想惹老人家不快,索性咬咬牙應道:“那婚房的裝修布置得我說了算。”

這是最後的底線,不然搞個她不喜歡的風格,她會住得更加不情願。

傅時沉打算抽根煙再進正房,掏了煙和火機出來,低頭點煙,深邃的黑色眸底辨不清情緒,像是壓根不會對這種小事上心,嗓音也低低懶懶的,“我無所謂,随你。”

慕昭又問:“不是說你在這附近還有好幾套四合院嗎,住哪裏也能讓我挑嗎?”

男人籲出一口輕缈煙霧,在煙霧裏眯着眼睛看她,頗有幾分吊兒郎當的浪子味,似乎被她小小的計較逗樂,他倏地輕笑了下,然後說——

“這個也随你。”

正房的餐桌上已經擺好早餐,典型的中式早點,肉包,紅棗粥,豆漿,水煮蛋,還有幾份小菜,混合幹果等等,每樣的量不多,卻備得很豐富。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我就讓周琴都準備了點。”奶奶站在餐桌邊滿臉慈愛地看着慕昭。

慕昭回以溫柔地一笑,說:“謝謝奶奶,您不坐下一起吃嗎?”

奶奶笑道:“我已經吃過了,你們倆慢慢吃。”

老人家睡眠少,起得也早,早上七點就已經吃過早飯,和慕昭說完後,便轉身去院子裏喂魚了。

吃完早餐後,兩人準備離開,傅時沉臨時接到一個工作上的電話,他示意她稍等,她很理

解:“你先接吧,我今天沒什麽太多安排。”

只有一個行程,那就是去趟桃城警局,拿到戴強當年的行車記錄。

那是一通長達半小時的通話,傅時沉就在正房的沙發上坐着聽電話,慕昭沒有一直待在旁邊,而是出了正房,穿過前廊到院子裏陪奶奶一起喂魚。

天清氣明,陽光媚朗,慕昭在窄橋上陪奶奶一起喂魚,掌心裏捧着一簇餌料,極有閑心地一粒一粒地往池子裏扔,池中大小不一的鯉魚看着不太缺食,也不争食,懶懶地在水裏游着,恰巧路過一粒魚食,才會昂頭張嘴吸一口。

“奶奶,傅時沉和父母的關系不好嗎?”

昨晚她提到他的父母時,傅時沉撿幹果的動作有所一頓,甚至還從手裏滾落了一顆幹桂圓,他的回答也很冷淡,這就讓慕昭覺得,肯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現在和奶奶單獨相處,她覺得不妨直接問問,萬一傅時沉真和父母關系不睦,那她以後就不在他面前提了。

沒想到,奶奶的反應和昨晚的傅時沉如出一轍,喂魚的動作微微一頓,臉上笑意也僵了些,“沒有關系不好,挺好,挺好的。”

慕昭觀察着奶奶的神色,很明顯能感覺到遲疑和保留,這樣倒讓她不便再往下問。

就在她準備挑個輕松的轉移話題時,奶奶卻突然說:“罷了,你既然已經和沉沉結婚,那就是一家人,告訴你也沒什麽,早晚也會知道的。”

慕昭安靜地聽着。

“沉沉的父母在——”奶奶長長嘆出一口氣,“在他六歲的那天就已經離開了他。”

一聽這話,慕昭神情一怔,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沉沉五歲的時候,沉沉的媽媽生了病,腦子裏長了顆瘤子,動手術需要三十萬。但是你想,一個貧困得住泥巴牆的農村家裏哪裏拿得出這麽多錢?沉沉他爸是個地道農民,小學都只在村裏讀到二年級,壓根沒什麽文化和見識,只聽別人說在城裏打工賺的錢多,便二話不說地帶着沉沉他媽還有沉沉到了城裏,也就是桃城,想在城裏打工籌手術費。”

慕昭投餌的動作不知不覺慢下來,語速也變得慢緩緩,“最後沒籌夠錢是嗎?”

奶奶瞪大深陷的雙眼,眼周的皺紋被牽扯着加深,顯得表情更是萬分感慨,“一個沒文化的農村人,在城裏找份穩定的活兒都很困難,更別提什麽拿錢多還輕松的活,最後實在沒辦法,沉沉他爸只能選擇進了廠,做海鮮産品的流水線,一天坐班13個小時,下班後還要打兩份零工,每天就只睡兩三個小時,就算這樣,一個月撐死到手也就六千來塊錢,要養活一家三口,要給沉沉他媽看病,哎……”

在奶奶充滿感慨的字裏行間,慕昭能體會到那種絕望艱辛,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初來乍到,在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快節奏城市裏,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擡不起腰,卻還要咬緊腮幫子砥砺前行,還真是應了那句——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後來啊……”說着說着,奶奶開始紅了眼,聲音也變得哽咽,“沉沉他媽不願意再當父子倆的累贅,選擇在沉沉他爸還在廠裏加班的一個晚上,吞老鼠藥把自個兒給毒死了……”

一段話說話,奶奶已經淚流滿面,還在繼續往下說:“那個晚上,沉沉也沒等到他爸爸回家,沉沉他爸那天在廠裏不慎被卷進處理閘機裏,被活生生絞斷了脖子,當場就咽了氣,後來有鄰居半夜三點聽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出來查看,發現沉沉一個人在小區裏慌亂地跑着……”

“也就是說,才六歲的沉沉在那天,同時失去了父母。”

作者有話說:

P.S.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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