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那條通往桂和堂的青石巷,大約在中段位置的青瓦檐下,有一個新挂上去的紅燈籠,中間裝着LED燈源,在晚上會發光。
慕昭在檐下經過時,留意到那個新挂上去的紅燈籠,又想到前天晚上和傅時沉領證結婚的那個暴雨夜,也是這條青石巷,也是差不多在這個位置,她因為看不清路崴到腳差點摔倒,好在傅時沉扶了她一把,她當時還抱怨過這裏怎麽連盞燈都沒有。
不過兩天時間,就已經有個新的燈籠挂在這裏。
是巧合嗎?
慕昭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看向前方男人清瘦颀長的身影,不由就想到在前院裏和奶奶的對話——他在六歲就失去雙親,有着極悲慘的童年,難怪他有着一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陰刻沉冷。
從一個農村孤兒登頂商界皇帝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又需要吃多少苦頭?經歷多少磨難?
所有的這些都不為人知。
如果非要探究答案,那只能問傅時沉本人。
想到這裏,慕昭突然就很想抱抱他。
下一瞬,慕昭就加快腳步,細細的高跟鞋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很清脆,擲地有聲的那種脆,她就在這樣的脆響裏追上傅時沉。
聽到腳速很快的高跟鞋聲,傅時沉停住腳步,轉身查看,誰料他剛一轉身,就有人一頭撲進懷裏,重重地将他一把抱住。
慕昭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
這個念頭是在抱住男人的那一剎那,突然冒出來的,她在想,傅時沉肯定會覺得她很莫名其妙吧?
但是不管怎麽說,她就是想抱抱他,就是想像現在這樣、眼下這樣的緊緊抱住他。
“怎麽了?”傅時沉低沉的嗓音從頭頂落下。
這樣抱着他,慕昭可以更加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雪松混着小蒼蘭的淡香,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溫熱體溫,似乎唯有這樣,她才能确定,他在外面再無情冷血,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怎麽會沒有七情六欲?他也會在夜晚獨自舔舐傷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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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他從沒有刻薄過她,他對她總是極好的,所以她覺得這個擁抱是非常必要的。
只是她不會告訴他擁抱他的原因,畢竟揭人傷疤這種事,還是不做的好。
慕昭的臉貼在男人胸膛,聽到強有力的心髒聲,也許是她在思考的原因,她漏掉他某一瞬的心跳,開口時也有些恍然的感覺,“沒事。”
“既然沒事,可以先放開嗎?”
傅時沉在陽光裏微微眯眼,看一眼她身後位置,“這麽多人看着,你也不嫌難為情。”
“……”
慕昭心底的萬千感慨瞬消大半,後背發了下緊,下意識松開他,“哪有人啊?”
明明巷子裏就他們兩個人。
順着傅時沉的目光,慕昭回頭看向身後,只見在巷子拐角處,齊溜溜地站着幾名黑衣保镖,個個魁梧。
保镖們戴着墨鏡,看不到表情,但是慕昭明顯捕捉到其中好幾個人的嘴角都是緊緊抿着的,像是生怕一個控制不住就會笑出來。
也就是說——
剛剛她莫名其妙地追上傅時沉,并且一把将人抱住的場面,是完全在多人圍觀的情況下進行的。
這豈止是讓人難為情,簡直是讓人恨不得鑽地縫。
“你怎麽不早說?”
慕昭問得理直氣壯,讓傅時沉都生出過錯在他的錯覺,他勾了勾唇,慢悠悠地解釋:“是你突然追上來抱我,我沒反應過來。”
“……”
“噗嗤——”那些受過專業訓練的保镖們終究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就這讓人窘迫的情況,要是随便換個其他姑娘來,早就羞得滿臉緋紅,好在慕昭還能自若地維持着平靜,眼都不帶眨一下地擡手示意,“好了,你別解釋了。”
越解釋,那些保镖笑得越兇,她也就越尴尬。
慕昭徑直越過傅時沉,獨自往前走去,留給他一個倔強清冷的背影,傅時沉望着她,搖頭失笑,旋即也擡腳跟了上去。
慕昭沒等傅時沉,先行上車,坐下冷靜了一分鐘,又想到傅時沉被暗殺的事情,瞬間就不願意再計較,同時覺得有保镖随行是必要的,但還是會覺得尴尬。
很快,傅時沉上車,司機将他裝有ipad和文件等工作物品的行政包放在後座。
勞斯萊斯緩緩啓動出發。
慕昭把臉轉向窗外,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就像是在鬧脾氣似的,其實她只是還有點尴尬。
“生氣了?”
男人溫涼嗓音在旁邊傳來,聽上去腔調淡,但卻不是冷漠,反而有幾分笑意在裏面。
慕昭索性往下接,“是的,正在考慮離婚。”
傅時沉被她的話逗樂,低笑出聲,下一秒就把ipad遞到她手邊,“這麽嚴重嗎?我還說讓你挑婚房,你卻在考慮離婚。”
挑婚房?
慕昭回頭,垂下濃密睫毛,看見ipad的屏幕上現實着某套四合院的構造圖,她擡擡下巴,“那我願意暫時把離婚的念頭放一放。”
旁人來看,兩人間言辭自然,內容親昵,似乎和絕大多數的新婚夫妻沒兩樣,只有慕昭心裏清楚,他們有貌無神,接下來同住婚房,也只是為演戲給奶奶看而已。
她需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入戲太深,畢竟領證後他們是談好的,當其中任何一方想結束這段關系時,他們就會離婚。
為以後生出不必要的禍端,慕昭會做到克守己心,不越雷池半步。
慕昭接過他手裏的ipad,纖長手指向左滑動着屏幕,看着一張又一張的四合院構造圖從眼底路過,“怎麽會這麽多?”
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套四合院的人身價都相當不菲,更別提幾套,十幾套。
傅時沉本人都記不清有多少套,回答不上她的問題,默兩秒後,只說:“你慢慢挑,挑個你能看順眼的。”
每一張四合院的構造圖都有标號,1號開頭,慕昭劃到69號的時候已經失去耐心,看得眼花缭亂,眉頭都忍不住輕皺起來。
“其實四合院都大差不差,你在桂合堂附近挑一處就行。”傅時沉說着,修長的手指伸向ipad,調出一張片區地圖,地圖上的有許多紅色的标號小點。
慕昭看着那些小點,欲言又止,張了張嘴又閉上,然後組織了下語言,重新開口:“你別告訴我,這些标出來的小紅點都是你的。”
每個小紅點都是一座四合院,目測這一片區就有上百座。
如果真的全是他的,那簡直不要太誇張。
傅時沉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擡手随意一指屏幕,嗓音清懶,“你從這裏面挑就行。”
還真全是他的。
慕昭一直都知道他有錢,在踏上世界第一游輪海洋女皇號的時候就領教過,但眼下這情況,還是讓她略略震撼。
迄今為止,哪怕從小是在名門上流圈長大的她,也沒見過比傅時沉更有錢的人。
“那就挑離桂合堂最近的吧?”慕昭指了指其中一個紅點,“這很近,走路十分鐘就能到。”
“好。”
慕昭把ipad遞還給他的時候問了句,“這裏有名字嗎?像桂合堂這樣的。”
“沒有。”傅時沉把ipad放進行政包裏,“不過到時候你可以給它取一個名字。”
慕昭哦一聲,然後說:“那我回頭好好想想,這麽貴的四合院,要是取個不好聽的名字,會惹人笑話的。”
傅時沉淡淡嗯一聲,然後他的手機響了,是胡川打來的,關于半導體公司原茂的并購案一事。
“傅董,原茂那邊的最終意思,還是更傾向與您合作,而不是興風那邊,目前已經在拟定認購協議,到時候您直接過目千字就行。”
關于原茂的并購案,當初在會上,傅時沉撩下話只給三天時間,這才第二天就已經處理妥善,行動力可見一斑,畢竟沒人想想往槍口上撞。
在公事上,傅時沉更是惜字如金,聽完後只嗯一聲,就直接挂斷電話,非常簡潔利落。
他把手機随手放在後座的中控臺上面,低頭垂着眼皮,黑色的眸子裏情緒不明,狀似不經意地問:“奶奶給你說了什麽?”
兩秒過後,慕昭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在問她,沒想到他這通電話接得這樣快。
“什麽?”
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笑道,“奶奶說會給我撐腰,你要是欺負我,就讓我給她說。”
傅時沉依舊沒擡眼,手指還懸垂在黑色手機上方,他落下手指,輕點在黑色屏幕上,漫不經心地說:“是嗎?我還以為秋天快要到了,奶奶容易傷感回憶,在和你講很多從前不值一提的舊事。”
話音落地,慕昭就在想,在傅時沉面前,應該是沒有人精的,他比任何人都要聰明敏銳,看來那個突如其然的擁抱,還是讓他生了疑。
原來一個悲慘陰暗的童年,在他口中,已經變成不值一提的舊事了嗎?
究竟是一顆怎樣強大的心髒,才能做到如此游刃有餘的輕松。
慕昭沉默好半晌,臉上早就沒了笑意,也沒去看他,把臉轉向窗外,輕聲道:“真的沒說什麽。”
“行吧。”
傅時沉終于擡眼,看向她清豔的半張側臉,徐徐道,“不管奶奶和你說了什麽,你都不用往心裏去,都過去了。”
往往嘴上說着過去的人,往往都是過不去的人,慕昭把這句話憋在心底,面上故作輕松地笑着轉移話題:“我們的婚房,要不然就叫不移居吧?”
不移。
堅韌不移,野蠻生長。
就像是他一樣。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