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陪伴

荀巧話裏有話, 鐘氏看了夫君良久,知道其中有些是不好道出的,便再次嘆了口氣, 道:“我不知你們到底是什麽打算,但你要記得, 不管阿宴身份如何,他也是我們荀家的孩子。”

鐘氏輕聲道:“權勢其次, 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望達,這是你一直告訴我的,不是嗎?”

夫婦二人對視,鐘氏眸中的溫柔和慈母之心讓荀巧微微動容。

女子之中, 他的夫人是少見的豁達且聰慧,他正是一直被她這點吸引, 經年不變。

輕握住她的手, 荀巧颔首, “你放心,從未變過。”

“老爺,夫人。”叩門聲響起, “大理寺少卿拜訪。”

荀巧一怔, 立刻和鐘氏出門迎去。

此來拜訪的不是他人, 正是回家路上不經意拐了個彎的周正清。

與在荀宴面前溫和的形象不同,事實上,周正清素有酷吏的稱號, 大理寺中數他名聲最為刻薄。

他這嚴酷針對的不是百姓, 而是百官, 所以尋常官員對他是敬而遠之。

荀巧行得正坐得直, 倒沒這個顧慮。

周正清先帶來一個消息,道靜楠将同荀宴一起在大理寺住十日,讓他們收拾好衣物送去。

鐘氏有些意外,但并不多問,含笑道:“這孩子黏哥哥呢,真是沒辦法,如此,我便先去着人收拾衣物。”

等廳中只剩下荀巧,周正清慢慢喝了口茶,常年繃直的唇角露出微小的弧度,“啪嗒”将杯蓋合攏。

“您應該猜到了,令公子有話讓我托付給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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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宴入大理寺監|禁,宮中最舒心的莫過于淑妃。

不同于德妃思慮周到,淑妃自年少時起便是喜怒形于色,有了好心情,就不曾掩飾一刻。

大晚上,淑妃仍高興地在鏡前梳妝,笑意不止。

說來,宮中這對勢均力敵的母子倆堪稱有趣。

德妃溫和謹慎,偏偏大皇子性情暴烈;淑妃驕縱任性,而二皇子卻思慮深重。

假使不是這樣的組合,任何一對對換,如今也不是這樣的局面了。

皇帝這些年猶豫之下遲遲不定儲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這兩對母子迥異的性情。

德妃使皇帝滿意了,大皇子便會叫他生怒。二皇子令皇帝開心了,淑妃又來拉胯。

類似之事,不勝枚舉。

“娘娘。”貼身婢女環兒道,“大人還說了一事。”

她湊近耳畔,與淑妃細語。

聽罷,淑妃挑了挑眉,“父親多想了,那小姑娘能有什麽特殊?”

悠悠繞着一縷發絲,淑妃想到什麽,改口道:“別說,還真有可能,待我去打聽打聽。”

別的她不擅長,對德妃的舉動是最敏銳的。

德妃私下吩咐人去搜羅的東西,她可是知道一二的,那些不正是适合小姑娘的麽?

幾句話下去,立刻便有人去沿着德妃這條線索調查。

宮廷暗處,依然處于波谲雲詭之中。

只要儲君一日未定,這樣的情況就會一直持續。

皇帝本來早已習慣這樣的局面,有時甚至想,就如此也挺好,兩家相互牽制,誰也不能真正坐大。

如果真的定了太子,說不定很快連他這個天子都不被放在眼底。

以前,皇帝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如今被荀宴提醒,他終于意識到什麽。

…………

星河燦爛,夜色柔麗。

這夜,皇帝宿在了朝歡宮蕙昭儀處。

皇帝并不貪色,他的後宮比之幾位先帝都算寒酸的,是以子嗣的數量也只是平平。

蕙昭儀入宮是心甘情願,兼家中舉力,皇帝便順水推舟受了。

不得不說,年輕少女的美麗與溫柔永遠是對付男人的利器,在蕙昭儀這兒,皇帝面上是少見的溫和。

任蕙昭儀捏着肩,皇帝閉目,忽而道:“玥兒,朕記得,你與德妃情同姐妹。”

“姐姐待臣妾極好,臣妾自要投桃報李。”蕙昭儀羞澀含笑,“何況都是服侍陛下,後宮諸位都是姐妹。”

皇帝莞爾,不知是笑什麽,“總有個感情最好的。”

蕙昭儀佯作苦思,“那不得不說,确實是德妃姐姐。”

少女的小小心思惹人憐愛,皇帝不再就此追問,轉而道:“那,若要你來選儲君,你定選大皇子了?”

這話明顯不該在此處說,蕙昭儀神色微微一變,小心打量皇帝,遲疑道:“姐姐……是姐姐,我們姐妹間的感情,如何能與前朝立儲之事相比。臣妾見識淺薄,個人拙見也不足以作為參見。”

“你說,聽不聽是朕的事。”

無法,蕙昭儀只得盡量圓滑些回答。

“兩位殿下各有千秋,才智不相上下。只是皇位只有一個,最适合的人,必定也只有一位。臣妾想,如陛下這般天生具有帝王相的人不多,剩下的,應該都要經過考驗和觀察後方可得知。考驗的方法,也只有陛下和各位大臣們才能知道了。”

皇帝若有所思,蕙昭儀所言,正是他此前所想。

确實該想個法子來考驗二人,一局定勝負才好。

只是這個方法實在難定啊。

沉默了會兒,皇帝話鋒一轉,竟問到了荀宴身上,“朕聽說,方家有意同荀家說親?”

這也能聽說?蕙昭儀心道家中還沒有真正行動呢,不知陛下竟是從何處得知的。

納悶之餘,她道:“上次母親入宮看望,臣妾好像聽她說了那麽一嘴,是臣妾的小妹。”

因蕙昭儀在宮中受寵,其娘家方家也有水漲船高的趨勢,才敢動與禦史大夫結親的心。

皇帝嗯一聲,淡道:“告訴你母親,不必打聽了,此事不成。”

他好像只是随口說,語氣卻又透着認真。

蕙昭儀心頭一凜,不敢細思緣由,乖乖應聲,“是,臣妾明日就着人去告訴母親。”

***

天色昏昏,燭火之光微弱,僅可照亮方寸之間。

荀宴倚在床榻,一半籠在暗處,輪廓模糊。隐約之間可見高挺的鼻梁,和慢慢翻動斷案集的修長手指。

一室安谧,再次翻過一頁,荀巧面上挂了絲無奈的笑意。

只因被褥中,有個小孩一直在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完全沒有入睡的跡象。

這倒不奇怪,現今時辰尚早,平日在府中時,靜楠都要與阿栾玩耍一會兒再齊齊去睡。

今夜着實無事給她做,二人早早洗漱了,荀宴便讓小孩上了榻。

果不其然,小半個時辰了,還清醒得很。想必是小孩旺盛的精力尚未散去,所以一直鬧騰。

若一直如此,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

思及此,荀宴輕輕敲了敲被褥。

不一會兒,從裏鑽出一個小腦袋來,紅撲撲的臉蛋,雙眼亮晶晶,相當有神,“哥哥。”

“睡不着?”

靜楠誠實地點頭。

“去院子裏玩會兒。”荀宴給她取來衣裳,幫她穿上。

小孩的四肢同臉蛋一樣,都是肉肉的、短短的,冷不丁縮在被中,像個小團子。荀宴幫她捉出手臂時,忍俊不禁,這可比初識時胖了好些了。

不過,荀宴的心态如同世間所有長輩一樣,深覺小孩尚年幼,多長些肉也無妨,因此便什麽都沒說。

靜楠還當他要和自己一起玩兒,高興地牽着荀宴的手,見他動也不動,才奇怪喚了聲。

“我不出去。”

荀宴剛受杖罰,只能勉強正常走動而已。再者,他允諾了會守規矩,不踏出屋門半步。

小孩不解,仍拉他,“哥哥玩。”

“……”荀宴沉吟,想到了辦法。

他起身,将唯一的凳子搬至門前,就地取材制了個圓形小木球。

為免靜楠不懂怎麽玩兒,他先示範了一遍,将小球往院子裏丢去,道:“去撿回來。”

小孩乖乖去撿了,荀宴又道:“往我這邊丢。”

小孩卯足了勁兒,才丢在屋內的桌腳下。

荀宴腿長,兩步走去撿了球,再往外丢去。

說白了,這就是個互相丢球撿球的游戲,為的不是其他,單純消耗靜楠精力罷了。

小院外的守夜人聞了動靜,往裏一瞧。

看了會兒,他眼角一抽,心道不說其他,荀宴心态确實極好,身在大理寺,還有心思和孩子玩兒丢球游戲呢。

反正荀宴本人沒有出屋,守夜人思忖并未違規,便沒有打攪。

丢球游戲持續了小半刻,起初,靜楠還興致沖沖,荀宴丢得遠了些,她便邁着小短腿噠噠噠跑去,再歡快地跑回。

只差身後沒長條快樂的小尾巴。

但單純的丢球到底乏味,荀宴又總是接得輕飄飄,幾個來回之後,靜楠就失去了興趣。

在球再一次被丢往小院時,她沒有去找,而是被其他東西吸引了心神。

院子冷清,無花無樹,只有些凄凄雜草和塊塊冷硬的石板,可夏日多蟲,她很快就找到了追逐流螢的樂趣。

荀宴微微一怔,繼而失笑。

這樣的靜楠,倒和當初那個數了一夜糖、呆呆撿紙的小孩有些不同了。

成長了些。

意識到這個事實,荀宴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他隐隐懂了,為何世間父母看到孩子長大,總會欣慰又失落。

不過這話對靜楠而言,畢竟尚早,她年歲實在太小了。

微妙感轉瞬即逝,荀宴很快收斂了心緒。

本就是要讓靜楠玩會兒的,他索性将燭火移至門側,重拾斷案集。

看書時,偶爾擡眸看一眼靜楠,确認她無事,又低頭認真閱讀。

大理寺放的斷案集皆為真實事例,卻一個比一個離奇,其中亦不乏精妙的計謀和殘忍的刑訊手段。

若當真是有罪被關押在此處之人,必定越看越驚恐,惶惶度日。

荀宴卻從其中得到了樂趣,受益頗多。

一燈如豆,咫尺方寸間的光線不足以照亮整本書籍,荀宴指間微動,依着看書速度慢慢翻閱。

他眉眼間一片平和,不因外物喜悲。周圍再簡陋,也總能很快融入環境。

皇帝愈發喜歡這個兒子,不是沒有緣由的。

在荀宴身上,他看到了驚人的堅韌,可剛可柔,不屈不撓。

這是一種不以年紀所論、天然自成的品質。

…………

事實證明,孩子總能找到自己的樂趣。無需荀宴絞盡腦汁去想,靜楠在這方小院中折騰良久,玩兒得不亦樂乎。

正巧,荀宴也看得不亦樂乎。

無言的默契下,夜間過去大半。

等荀宴終于從書海中清醒,隔了段時間看靜楠時,微微上揚的唇角僵住了。

這個渾身是泥、臉蛋和雙手都是黑乎乎的小孩,是誰?

靜楠不知他的震驚,興沖沖跑來,并張開雙手,清脆喊了聲,“哥哥。”

她示意他看手中漂亮的小蟲子。

原來,靜楠被流螢吸引,跟着它們到處跑,不知不覺就鑽進了雜草中。

一個四歲大的孩子,碰到草、泥土和小蟲子,會發生什麽,簡直不言而喻。

因靜楠從未有過玩得渾身髒兮兮被呵斥的經歷,自然也不知道,不可以洗漱後在泥裏打滾。

她玩兒得忘性了,幾次都因為捉蟲子撲到了地上,如今整個人都變得黑乎乎,雪白的寝衣慘不忍睹。

小臉蛋上,僅剩笑出的一排牙是白的。

荀宴不是鐘氏,還不曾經歷過熊孩子在外面玩得一身泥歸家的可怕景象,所以他足足愣了有好幾息。

待看見靜楠要朝他撲來時,他甚至下意識站起了身,後退兩步。

小孩停住了,站在原地,歪頭看着他,滿是好奇。

“……”

荀宴輕輕舒出一口氣,沒說其他,只讓小孩乖乖待着,随即出聲托守夜人再給他打來一桶水。

有了吩咐,靜楠倒是很聽話,這點絲毫不會令人頭疼。

只是……看着她換下的由純白變灰黑的寝衣,荀宴預感到——

這十日,恐怕不會像他想的那般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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