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高燒

翌日大早, 皇帝精神矍铄地起榻,招手道:“怎麽樣,名冊理好了沒?”

“陛下, 都在這兒了。”呈上名冊,全壽猶豫道,“不過……聽說小殿下昨夜着涼, 病了。”

皇帝一愣, 忙動身去靜楠居住的樂安宮, 步履匆匆,令來往遇見的宮人都為之驚訝。

“朕還好好的, 圓圓怎就病了?”甫一入門, 皇帝就看到了榻上小姑娘紅通通的臉蛋和燒得發幹的嘴唇, 臉色極差。

樂安宮大宮女小心回禀道:“似是昨夜……奴婢忘了查看門窗是否關嚴,小殿下吹了一夜冷風。”

她面帶薄汗,事實上, 皇帝來之前, 這位大宮女就已經受過荀宴一番拷問了。

大宮女有苦難言,一個月前她被全總管安排到此處,受其叮囑時就知道這位深得聖心,自然不敢怠慢。

小公主初次回宮居住,她每夜都作為最後一人離殿, 會仔仔細細檢查燭火、門窗, 而她分明記得每扇窗都關嚴了。

今兒一大早,正對着床榻的那扇窗卻是大開, 擋風簾幔亦被縛至兩邊。

莫非是她記錯了?如今大宮女也不敢确認, 只能向那位荀大人告罪, 道自己疏忽大意。

當時, 荀大人聽罷臉色已經很是不好,但陛下眼前也沒好到哪兒去啊。

大宮女戰戰兢兢之際,果然聽到皇帝大怒,“一群沒用的東西!照顧不好九公主,朕要你們何用!”

他冷冷掃視一圈,道:“全拖下去,杖責。”

侍衛立刻上前把人都捂嘴拖走,臨走前試探地看了眼全壽,得到一個“十”的口型,立刻了解。

十板子,不能輕也不能重,總之得叫這些人吃點苦頭。

幾步走到榻邊,皇帝看靜楠難受地躺在那兒,心底也很不好受,壓低聲音問:“太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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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在路上了。”這聲是荀宴所答,他目光時刻不離靜楠,見她又有向被褥內縮成團的跡象,立刻道,“圓圓,躺好,不能進去。”

他抵達樂安宮時,正因無人管她,讓靜楠一人縮了進去,以致呼吸也困難起來,偏偏這樣也不願出來,最後是被他強行把腦袋抱出被子的。

小姑娘被他稍冷的聲音激得身體一顫,燒得迷糊中也知道委屈,癟癟嘴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樣。

皇帝看得不是滋味,忍不住低聲道:“她本就難受,別兇她。”

說罷伸手抱人,“不哭,父皇在這兒呢,沒人欺負圓圓啊,乖。”

受到安慰,靜楠稍微平靜了些,但依舊燒得意識匮乏,難以睜眼,肌膚燙得驚人。

即便宮中太醫醫術高明,但小姑娘才這點年紀,能用的藥少之又少,如此高燒,确實有些危險。

瞧靜楠這可憐兮兮的模樣,皇帝着實心疼,又對荀宴道:“錯也不在她,阿宴,你別對她太嚴厲了。”

荀宴:“……”

事實上,他很少嚴厲地要求靜楠,雖沒有林琅那般無條件地縱容,但平日确實大都在順着他。方才語氣硬了些,只是因一時心急。

此刻聽面前人的語氣,荀宴有種這當真是皇帝親女兒的錯覺。

太醫匆匆趕到,來的卻并非皇帝常用的那幾位,而是一位面生的年輕太醫。

瞧面相羞澀腼腆得很,但給荀宴的感覺卻不像當初李術那般讨喜。

皇帝對此人不熟,自然說明這太醫資質淺,醫術在太醫院中算不得出衆。

他出聲詢問,這年輕太醫小心翼翼地回:“那幾位大人正好都告了事假,今日不在,微臣恰好擅診小兒脈,請陛下放心。”

皺眉看此人許久,皇帝勉強颔首。

二人讓開位置,齊齊看這位年輕太醫診脈。

在四道目光的凝視下,太醫手抖了下,搭上榻上小姑娘滾燙的手腕。

她本就是極白的肌膚,如此一燒,整個人像剛從鍋裏撈出的小蝦,變成了通體粉紅。

凝神片刻,太醫不言不語,手掰開那雙緊閉的眼看了看,再輕聲喚她吐舌觀察舌苔。

這些步驟很是正常,太醫問診大都如此,但當太醫的手伸至靜楠腦後時,荀宴眼神一厲,極快地捉住了他,“你在做什麽?”

他眉頭微皺,目中滿是煞氣,太醫情不自禁咽了口水,道:“臣……看看小殿下這場燒是否影響了這兒。”

只這樣?荀宴總覺得不對。

約莫是因為在天水郡時,大夫曾說過靜楠摔傷帶來的後果,荀宴對此格外敏感。

皇帝不悅道:“你是說,九公主有可能把腦子燒出問題來?”

“不……不能說完全沒問題。”這二人的眼神實在吓人,太醫身體僵硬,“但這個本就說不定,穩妥起來,臣才想看一看,然後再斟酌是否要添別的藥材。”

醫術一道荀宴了解不多,算是個門外漢,但他此刻直覺這太醫說的并非全是實話。

偏偏,沒有任何證據。

目光不錯地盯了片刻,荀宴松開他,淡道:“直接去寫藥方,其餘的不用你做。”

“……是。”

太醫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精光,摩挲指腹,方才雖然被攔住了沒能親眼看見,但指尖的觸感讓他知道,那兒确實有道小疤。

算是不負所托。

皇帝不解荀宴何意,但對他十分信任,思索道:“去傳何太醫,午後必須進宮。”

給靜楠換了塊冷巾,荀宴偏首道:“最好着人去盯着那太醫,熬藥時也不能離開。”

“是。”

昨夜留宿宮中已脫離了計劃,今日荀宴本約好了大理寺少卿等人見面,見靜楠這模樣,他當即安排了人傳訊出宮,另外擇日會面。

天色尚早,才至辰時,荀宴道:“陛下先去用膳吧,別誤了早朝的時辰。”

思索幾息,皇帝颔首,“朕先去,全壽,你留在這兒,若他有何吩咐,照辦便是。”

除卻鐘九,阿宴身邊都沒有特別得用的心腹,該提醒他或幫他物色些人選才是。想着此事,皇帝大步往外走去。

樂安宮陡然靜下,荀宴接替了皇帝的位置,将靜楠摟在懷中。

一旦感受到懷抱的舒适,小姑娘就不願再躺回榻上了。無法,荀宴只得解衣脫靴,抱着她坐進被中。

天水郡地理位置偏僻,陰涼多雨,在那兒整整待了三年,靜楠身體都無恙,幾乎沒生過病。

在皇宮被精心照料的第二日,卻發起高燒,讓荀宴不得不多想幾分。

随手輕拍着小姑娘,荀宴以目掃視屋內,片刻後,目光凝在了縛簾幔的鈎子上。

鐵鈎上挂了一條絲線,泛着淡淡的銀光,與簾幔的布料完全不同。但絲線極其隐蔽,若非荀宴目力卓絕,也很難發現這一細節。

他的腦海中,幾乎立刻勾勒出畫面:有人在挑上簾幔時不小心被鈎住袖口,帶出一根線來,順勢懸挂其中。

荀宴初至樂安宮時,曾聽見臉色發白的大宮女自言自語道:分明放下簾幔又關了窗,莫非我記錯了?

顯然,大宮女并不确認靜楠着涼是她疏忽所致,但因沒有證據,為了避免在聖前被當做狡辯,便一力承擔。

假如,此事的确不是她的疏忽呢?

荀宴立刻起身,懷中仍抱着的人卻叫他動作一滞,只得吩咐全壽将那根線取來。

光憑一根線無法斷定什麽,荀宴問道:“宮中制衣可有區別?”

觀他前後舉止,全壽隐約明白意思,“各宮宮人制衣樣式都有所區別,布料亦是,拿去制衣局,興許能問出什麽來。”

“嗯。”将線遞去,荀宴道,“此事交給你了。”

無論他,還是高燒中的靜楠都深得聖心,全壽絲毫不敢怠慢,立刻應聲去辦。

繼續觀察片刻,再無所獲,荀宴幹脆阖目小歇。

他昨夜睡得晚,只歇了兩個多時辰,如今确實有些疲憊。

叮鈴鈴——伴随屋外廊下的風鈴之聲,不知不覺間,荀宴由小憩轉為沉眠,唯有抱人的雙手不曾放松。

半個時辰後,濃郁的藥味傳入鼻間,荀宴瞬間睜眼,将端藥宮婢吓了一跳,“荀、荀大人……藥來了。”

“嗯,放這。”荀宴示意,“出去吧。”

呈上藥盤,再取來蜜餞,宮婢俯身離去,自然沒有注意到,荀宴拿起湯匙,先自己喝了口,随即臉色微變。

太苦了。

不知藥中是否添了黃連,這種苦味,便是荀宴也難以接受。

他略一思忖,将藥放溫了,再輕聲喚醒靜楠。

小姑娘迷蒙睜眼,因身體不适猶泛着水光,光影模模糊糊令她無法看清人,但憑聲音和氣息還是能知道,是哥哥。

“圓圓。”他問,“渴不渴?”

“渴。”聲音也是低低軟軟的,沒什麽力氣。

“倒了杯蜜水。”荀宴端起碗,“喝了它再睡。”

靜楠依言慢吞吞坐起了身,順着荀宴的手嘗了口,頓時眼睛都睜圓了,人清醒不少,擡頭看荀宴,“哥哥,苦。”

當着她的面,荀宴也喝了口,面不改色道:“不苦,很甜。”

……是嗎?靜楠小腦袋糊成一片,畢竟她一向是很相信哥哥的。

又嘗了口,臉蛋皺成一團,小姑娘猶豫道:“還是好苦呀。”

“可能是因為你生病了。”荀宴依舊很鎮定,“病人都是這樣。”

是這樣嗎?靜楠看着碗如臨大敵,但因為确實渴了,藥湯的顏色和蜂蜜水又很像,便捏着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最後一口入喉時,她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吐出一點淡色藥湯,被荀宴用手抹去。

輕拍她背部,讓人重新躺在懷中,荀宴問:“還暈嗎?”

靜楠蔫蔫點頭。

“那就繼續睡。”荀宴拍她的姿勢已經很娴熟,力道不輕不重,舒适感十足。

在這樣溫柔的輕哄下,靜楠很快重新昏昏欲睡,閉上了眼。

片刻後,又重新睜開,看向荀宴,軟聲喚他,“哥哥。”

“嗯。”

“哥哥。”

“嗯?”

小姑娘不知是清醒了些,還是仍燒得糊塗,臉蛋紅通通的,露出小小的笑容,“靜楠喜歡生病。”

荀宴微頓,“為什麽?”

扯住他衣袖,小姑娘安心地往上枕,“這樣,哥哥就會在了。”

…………

靜默一陣,荀宴想起天水郡的三年,他忙于政務,時常在衙署過夜,或外出十天半月,真正能夠陪伴小姑娘的日子,其實少之又少。

但每次歸府時見到她,她都是帶着亮晶晶的雙眼迎來,從來沒有對此有過任何不滿。

孩童在此事上的任性,在她身上,卻通通看不到。

因為她不說,忙碌的荀宴便也不曾注意過。

這會兒因一場病,卻是難得知曉了小姑娘的心思。

荀宴擡手,繼續輕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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