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貧窮與潔癖
【01】
“秦一恒,你為什麽想學心理學?”
在秦一恒出國前,學校裏相熟的先生問過他。
“以你的成績,基本上那幾所名校的熱門專業随便挑。可你為什麽選擇了心理學?要知道,咱們國內還有好多人對心理醫生可抵觸得很,覺得和那些江湖上的算命先生差不多。”
秦一恒身穿合體的定制校服,站姿挺拔,聽見先生問話,微微鞠躬,抿嘴微笑,禮貌回答:“正是因為現在國內還有很多人不了解心理醫生究竟是做什麽的,所以我才更要去好好學,學好了回來,把他們先進的理論方法都給帶回來,讓我們國家的人,也能了解到心理問題的危害。如今我們的國人越來越重視身體衛生健康,我希望将來國人也能夠慢慢地重視心理健康。”
他的聲音不大,但底氣很足。
那個先生聽了,不禁露出感慨的表情,吸了口氣,拍了拍秦一恒的肩頭,說:“少年有志向,好!”
雖然和家裏大吵一架,但秦一恒還是完成了他的計劃,去國外進修之後,重新回到了國內,在常山州開了家心理診所,雇了個漂亮性感的女助理,叫做十三娘。
原本秦一恒以為自己的診所開業以後可能會門可羅雀。
結果開業後不久他就發現他錯了,但好像又沒錯。
門可羅雀,原本的意思是沒什麽人來,以至于麻雀飛來,可以用羅網網住。
但現在的情況是,門診內充滿了叽叽喳喳的麻雀們,争先恐後的前來自投羅網。
“你……”秦一恒還沒開口問完問題,他對面那位打扮精致,香氣逼人的女人已經眨巴着眼睛盯着他開始說:“哎呀,秦醫生,我最近天天胸口發悶,吃不香,睡不好,日益消瘦,你看我這是不是得了什麽心理疾病啊?”
秦一恒臉色不變:“你是有胸口發悶的症狀是嗎?”
女人一聽,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敞開,說:“秦醫生,是不是要聽聽心跳?我之前看別的醫生都要聽的。”
秦一恒雙手合攏,胳膊架在桌子上,絲毫沒有聽診的意思,眼神正直,望向女人,問:“你和你父母家人近期有沒有什麽争執?”
女人愣了一下,眼神突然暗淡,但接着又嬌笑兩聲,說:“秦醫生,你怎麽知道的?我昨天剛和我爸媽吵了一架。難道心理醫生還真會讀心術嗎?”
秦一恒嘴角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微笑,開口說話時,表情和剛才別無二般:“怎麽可能,我只是一個心理醫生而已。你可以和我說說你和你父母之間的感情關系。”
女人終于開始講述她在家中遭受到的壓力和壓抑感。
秦一恒只是靜靜地聽她說,不時地給予細小的回應。
一個小時後,女人紅着眼走出了診療室,之前一起排隊的人見狀問她怎麽了,她只是笑笑,說“秦醫生是真真的厲害,是個好醫生。”
十三娘對秦一恒大加贊嘆了一番,然後有些疑惑地問:“秦醫生,你是怎麽知道她和父母不和?你是不是真的會讀心術?”
秦一恒此時才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我剛才進診室的時候,聽見她們在外面聊天說到這事了。”
十三娘:“……”
“對了,你下次別偷聽了。來我這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說一些各自的難言之隐,保密是我們的職業要求,也是職業道德。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
十三娘頓時有點緊張,連忙點頭說知道,沒有下次了。
“叫下一個人進來吧。”
【02】
十三娘立刻對着排號單喊人:“下一位,江爍。”
沒有人回應。
“江爍!江爍來了嗎?人呢?”十三娘四處張望。
“來了來了!”一個清爽的聲音伴着人影從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朝着診室方向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拎褲子。
十三娘見狀,略有嫌棄,但等那人近了,一看長相,十三娘頓時不嫌棄了,不僅不嫌棄,還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兩眼——江爍,這個男人的長相怎麽這麽好看。
江爍進了秦一恒的診室,兩人相對而坐,就像是從兩個世界來的人。
秦一恒一向講究體面,而且父親又是常山州首富,自然吃穿用度樣樣都是往最好的上靠。
他的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裝飾着寶石的金絲邊眼鏡端端正正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眼鏡配着他的兩道濃眉,顯得英氣十足。
他身上的西裝套裝還要搭配各種精致飾品,鞋子自不必說都是頂好的,鞋面總是幹淨光亮的。就連他腳上的襪子,那也是能抵得上普通人兩套衣物的價錢了。
而這位江爍先生,如果只是打眼一看,就立刻能感受到他渾身透露出一個字——窮,兩個字——貧窮。
他的頭發看起來好像是梳理過,雖然有些毛毛躁躁,發尾四處亂翹。但在一頭并不算講究的頭發下,是一張白淨俊俏的臉蛋。
衣服也沒什麽配套講究,裏頭穿了粗布中式對襟上衣,中間套着中式馬甲,外面則是一件不甚合身的半舊不新的雙排扣大衣,褲子看起來是西式長褲,不僅能看出膝蓋部位的老舊,而且尺寸似乎短了一點,露了一截腳脖子,看起來就是胡亂拼湊的一身。
至于他腳上的那雙皮鞋看起來磨損的有些嚴重,鞋面毫無光彩,還撲着層灰。
“江爍,你先說說你的情況吧?”秦一恒倒沒有對他們之間的反差有所在意,看了江爍的病歷本後,調整了坐姿,雙手疊放在桌面上,真誠地看向他面前的這位患者。
江爍本來還打算打趣兩句,緩和一下氣氛,但看到對方這麽認真的樣子,不禁收斂起自己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難得的露出少見的深沉表情,說:“其實我不是為我而來的,我想問一下我朋友的情況。”
“哦?”秦一恒覺得有點意思,眉毛微微一跳,“怎麽回事,方便說一下嗎?不過我得提前申明,不是本人來的話,我沒辦法确診,只能給一些猜想,不具有任何的效力,也不會寫進病歷本裏。”
剛剛還一臉深沉的江爍突然笑了:“秦醫生,你也太……”他在想該用什麽詞表達他的意思,“太……太……”
秦一恒卻沒等江爍搜腸刮肚想詞兒,直接說:“我既然是個醫生,自然要對患者負責,謹慎點也是應該的。”
江爍不置可否地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又好看的牙齒,明亮的大眼睛下的卧蠶格外明顯,襯得他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
秦一恒注意到,眼前這個人的皮膚牙齒狀态,和他的穿着打扮不太相配。他見過的人多,像江爍這樣的狀态,大多都是家裏嬌生慣養的少爺公子,最不濟,也是普通家庭裏備受寵愛的孩子,不至于穿着打扮看起來近似于半個乞丐。
“那我可以開始說了嗎?”江爍沒注意秦一恒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清了清嗓子,正色說,“我有一個朋友,她不太對勁。”
【03】
“怎麽不對勁?”秦一恒微微調整了坐姿,身體略向前傾。
“平時都好好的,就是有幾次,就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完全認不得人,而且還攻擊人。”
“能詳細說說每一次的情況嗎?”
“第一次,她去看我們表演,本來好好的,結果在大變活人環節,她突然就沖到我們表演的人裏,對表演的人動起手來。而且動作幹淨利落,力道十足,完全不是她平時的樣子。”江爍一邊說着,一邊将手按到桌面上。
“她平時是什麽樣?”
“平時就是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雖然有些嬌氣,但人特別善良,只會一點三腳貓的女子防身術,也沒多少力氣。”
“嗯,你接着說。”
“後來我們把她按住,她掙紮了一會,又突然恢複了,問她,她說她什麽都不知道。”
秦一恒聽了,只是點點頭。
“還有,第二次,她和我們大雜院的人一起去街上逛街吃東西,遇到一個炸米花的,她非要吃,我們就去買,結果她又突然發起脾氣,踢了個炸米花的攤子……還好沒踢到那個炸米花的鐵爐子……也是我們趕緊拉住了,和上次一樣,她很快就恢複了,還是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秦一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還有第三次,也就是最近的一次。前兩天,我們常山州舉辦廟會,我們大雜院的人也去參加表演了。在我們旁邊的是一個北方來的雜技團,表演一些吞劍吐火胸口碎大石什麽的。當時青……我那個朋友是去給我們捧場的,結果不知道怎麽了,又跑去砸隔壁的場子……我們都吓壞了,還好沒出事。哎……差點被人以為我們是惡意競争。她還是和之前一樣,不記得發生過的事情。”他說到比較激動的地方,還拿手拍了拍桌面,發出低沉的砰砰聲音。
江爍覺得自己差不多說完了,詢問的目光投向秦一恒。
秦一恒看着他,扶了一下眼鏡,說:“如果你的描述都是真的,我可以合理懷疑她可能患有一些精神上的疾病。這個我們心理醫生不一定能解決,需要去看精神科醫生。”
江爍聞言皺起眉頭,站起身,一巴掌拍到秦一恒面前的桌面上,說:“你是想說她是精神不正常,瘋了?”
“我沒有這麽說。”秦一恒坐在那沒動,面不改色地糾正道。
江爍沒理他,自顧自地說:“其實我們聽小道消息說,她爸帶她去看過全國最好的精神科醫生,還找了外國專家會診,開了藥,但并沒有什麽效果。她爸還找過深山老林裏的老中醫,還有挺有名的神棍……除了花錢,都沒啥用。”
秦一恒突然眉頭一皺,試探性的問:“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朋友姓什麽?”
江爍本來還在思考要不要說出來,看到秦一恒的表情,反問:“你……是不是知道了?”
“略有耳聞。”秦一恒攤開雙手,“你們都能知道的消息,我知道應該也不奇怪吧?她姓元,對不對?”
江爍有些無奈的苦笑一聲,秦一恒說到姓元,基本和指名道姓沒有差別了。
常山州,元姓,還能有錢去請國外專家會診,除了元大都督還能有誰?
而元大都督目前只有一個獨女——元慕青,元大小姐。
常山州的人幾乎都知道,這位元大都督早年喪妻,之後一直未娶,對待這個唯一的女兒更是視為掌上明珠,千依百順,慣出了這個元大小姐一身的小姐脾氣。
秦一恒突然若有所思,有些不确定地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江爍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拍了拍胸脯說:“英雄救美,你信不信?”
“信。”
“這麽容易就相信了?”
“因為這個解釋很合理。”
江爍:“……”
【04】
秦一恒卻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又将問題掰回到正題:“所以其實你來找我,是為了給元大小姐看病?”
江爍點點頭:“對。”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讓她來找我?”
江爍輕輕揚了揚下颌,顯得流暢的下颌線條更加明顯,他說:“原因有三。其一,因為她不知道我們知道她爸帶她四處求醫的事情。其二,我也沒辦法直接聯系她爸,讓她爸來找你。其三嘛……你這診所畢竟剛開業沒幾天,我總得先來把把關吧。”
秦一恒笑了笑,說:“你倒是有心。看來你們關系不錯。”
江爍有些不太好意思,說:“青兒是個好姑娘,沒心眼,對我們整個大雜院的人都不錯。所謂投桃報李,我們也想為她做點什麽。”
秦一恒若有所思,突然說:“我這的費用不低,你們是準備了不少錢吧?”
江爍看了看牆上的挂鐘,說:“我知道你這按時間收費,現在我的錢還夠用,等不夠用了,我就立刻結束。”
秦一恒卻從桌面拿過紙筆,在信箋上用鋼筆寫了些東西遞給江爍:“下班之後,你去這裏等我,到時候再繼續談。”
江爍接過來一看,紙上寫了一個西洋咖啡廳的地址,還有包廂號。
秦一恒一邊将江爍的病例本合攏遞給他,一邊說:“好了,別耽誤時間了。先就到這裏吧。”
江爍本來對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所謂心理醫生還有幾分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但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個秦醫生的好感瞬間提升了不少。
江爍将信箋疊好收入懷中,按照時間付完診費後,走出診所大門,又隔着衣服摸了摸懷中信箋的位置,自語道:“小爺我還沒去過那家咖啡廳呢!下次……下次要是有錢就可以帶大雜院的人也去見見世面。”想着美事,江爍嘴角不禁上揚。
江爍,住在大雜院的打工人,愛錢。
十三娘此時有點尴尬,江爍出診室也有了一會,但秦醫生卻遲遲沒有示意她叫下一個人進診室。門口等待的人都有些着急,嗡嗡嗡地議論起來。
不少年輕的姑娘已經來找她茬了,十三娘終于忍不住敲了秦醫生診室內隔間的門。
推開門,十三娘只見原本好端端的秦醫生臉色卻有些不太好。
“秦醫生,你這是……”
秦一恒,此時正拿着手帕在擦桌面,正是被江爍的巴掌拍過的桌面。
秦一恒,留學回國的心理醫生,潔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