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審訊(02) “我是反應慢,我是嘴笨……
“提前說好了——”賀峥宇走在前面,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身擡起手——
後面心事得逞樂不可支的相柳緊跟着在其身後,瞬間撞在賀峥宇懷中,下意識擡起雙臂抓住他的兩只胳膊。
鼻尖蹭到對方襯衣,體溫烘烤過沐浴露的暖香撲面籠罩——
停了下來。
好險。
“啧。”未等對方回應,相柳率先蹙眉,嗔怒嗔嬌的擡眼給了對方一個眼神自己體會。
賀峥宇呆立着感到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的胳膊,小小的人兒如同一只笨拙的鹿直沖入懷,心髒不在心室,又跑出去旅行了。
“我說,”賀峥宇沒有錯過對方給自己的白眼,明白是怪自己突然的轉身倒有點像是故意使壞似的。喉結滾動不和她一般置氣,刻意低頭追看她的表情嘴裏念着經:“說好了,以後要聽話。”
眼看審訊室就在眼前,相柳忙不疊的将腦袋點的跟搗蒜似的。
一想到馬上就要恢複工作,相柳早已将剛才的尴尬忘在九霄雲外,仰起臉望着對方一臉認真:“賀隊,據我了解,田文靜最早也是受害者。長期處于壓抑狀态下的弱者,有的人會在壓力爆發時反擊,而有的人會在壓力爆發時徹底熄滅自己。田文靜其實屬于第二種。”
“熄滅自己?”賀峥宇明白對方說的是有的人是遇事沖有的人是遇事躲,聽着相柳的介紹,不由得又被她吸引注意:“你一天哪來這麽多新詞。”
“我的意思是,我建議審訊我們還是黑臉白臉制,然後她一定會是趨利避害,她能為了任摯言殺人,那麽任摯言一定是關鍵點。”
賀峥宇哼了一下,拿起手中電話看看時間:“已經晾了三個小時,我想她見了你,也該到訴衷腸的時候了。”
相柳這才反應過來,賀峥宇本就打算由她來做田文靜的審訊。
之前賀峥宇故意指使自己去做小小更換身份信息的申請,不過是刻意拖長田文靜的心理壓力,田文靜等的時間越久,那麽見到相柳坦白的速度就會越快。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個賀峥宇,沒有自己想的那麽蠢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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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壓抑的審訊室內工作人員隐于黑暗,一扇昏黃燈泡吊在田文靜的腦袋上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全部通過角落的攝像頭傳達至工作人員手邊的電腦屏幕上。
背後牆壁上碩大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令人不寒而栗。
門口傳來吱呀的聲音,一道白光越來越亮。
已經很久沒有睡覺的田文靜臉色蒼白嘴唇幹裂眼神失準,卻還是下意識的擡起頭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來者。
逆光之中,兩個人的身影背光而來。
“田文靜。”相柳的聲音柔柔呼喚着她。
原本審訊室營造的高強壓力,随着相柳的聲音,而有了一些柔和。
“...”田文靜聽到熟悉的聲音,下意識覺得自己當前的狀态有些醜,本想調整,手腕上手铐落在桌面叮的一聲,提醒着彼此當前身份的轉換:“你和他們一樣,是想要我吐黑泥的吧。反正就這樣了,我耗着你們,我活不下去,你們也別想好。”
“田文靜——”
第二聲稍稍提高的音量令田文靜情緒有了更大的波動。
她雙拳重重砸在桌子上瞪大眼睛望着隐匿在黑暗中的相柳,帶着孩童孤高決絕的怒意:“我不會說的,有本事你們就一槍崩了我,反正我也不虧!”
不知何時,審訊桌那邊的光影稍稍亮了些,可以看清坐在桌後眼淚汪汪委屈巴巴的相柳。
“田文靜,”相柳的聲音弱了下來,将面前那些案宗資料放在一邊,身子前傾:“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怎麽會做這種事呢?”
一句話,臊的田文靜臉通紅。
不由得将桌上的手放了下去,不願被相柳看到自己污濁的指縫。
“我聽說你一天都沒有吃飯了,你想吃什麽?土豆炖牛肉加大米飯,好不好?”相柳像是完全不在意此時此地,柔柔自言自語似的:“我記着這道菜最好吃的方法就是一定要将熱氣騰騰的大米飯倒進菜裏,讓米飯在肉汁裏好好休息,等到米飯将肉汁的味道全部吸收,咬一口冒着熱氣的米飯,感受鮮糯滾燙的米粒沿着喉嚨跳着胃裏,整個身體裏像是藏着一個在燃燒的星球,哇——”
旁邊書記員一邊記錄兩人對話,特意望着相柳扶了扶眼鏡,咽了咽口水。
賀峥宇低頭在文件上劃重點,不由得嘴角上揚。
“我不想吃,我只想死。”田文靜咽了咽口水閉上眼睛裝睡,知道這一定是相柳故意安排的。
“田文靜,”相柳沒有被對方逃避消極的态度趕跑,而是放下點外賣的手機,垂下眼嘆了口氣:“我知道,說我了解你,說我理解你,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但我還是要說,我和你相識的那段時間,我也并不認為你是一個随時就會拿出刀殺人的怪物。你現在什麽都不說,或許你也覺得這一生就這樣算了。但是如果你在意的人不知道你為什麽落到如此境地,那你遭受的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賀峥宇在電腦屏幕上看到田文靜的身子向審訊桌的方向靠了靠,桌下的腳尖由原來朝着門口方向,緩緩轉向了朝審訊桌的方向。
他将手放在桌下,輕輕碰了碰相柳。
相柳眼神轉向賀峥宇的目光所及處,也察覺到了田文靜這座冰山即将融化的征兆。
“再怎麽樣,你為了任摯言不再被他爸打而殺了任強,是不是也該給任摯言一個說法?”
說到田文靜最喜歡的人,對方雙手抓着桌子的一角,指節因為用力露出白色的痕跡。
說起來,真的是還沒有見識過人生長遠的複雜痛苦和麻木,真的是對人生還充滿了少年的唯我獨尊感,因為自己喜歡的人,田文靜眼淚已經不由自主的掉在桌面。
她可以很殘酷的與世界為敵,也可以為了放學同行一段路而自我毀滅。
孩子的世界,就是愛恨之隔兩極分化。
飯菜很快送來了。
當飯盒打開的一瞬間,食物的香味直撲如面,田文靜咧着嘴哭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這碗飯好好吃啊...”
潛臺詞是,像這樣的飯菜,她真的還想多吃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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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什麽時候開始的,我也記不清了。”吃飽喝足之後,在相柳承諾會向任摯言詢問是否原諒田文靜之後,她開口了。
田文靜整個人懶洋洋靠在椅背上,低頭玩着手铐:“我印象中的是,小時候我爸帶我去趕集,在集市的書攤前遇到了李莎和她爸。我說我想要一本一年級的練習冊,五塊錢。我爸和她爸互相争着付款,李莎她爸說一個村子的不必分着如此生分,便将錢付了。臨走時又給我爸說是我和李莎同年又同村,以後在學校互相照應。”
“當天晚上全家吃飯,我爸感慨沒想到李家人這麽好,讓我們全家以後都要聽李家的。”
“第二天,李莎就來我家敲開門,讓我将錢還給她。”
“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但我覺得好像不對。我回家向我爸要錢,我爸給了我一耳光,說是我現在為了錢竟然學會騙人了。我說我沒有騙人,為什麽不相信我。”
“我是反應慢,我是嘴笨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對錯,不代表我沒有是非,不代表我不知道我被欺負了。”
“他說,他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怎麽會錯,是我沒有是非,是我的錯。肯定是我從我媽我哥那裏學來的騙錢伎倆,将我和我哥打了一頓。”
田文靜說到這裏,也只是蹙眉,直到現在依然是完全無法理解。
“這邊李莎還在催我還錢,我只能每天在村子裏撿垃圾每天趁着我爸心情好的時候要上幾毛錢。那個錢攢的有多久,我臣服在李莎身下就有多久,久到她說,我是她最好的一個長工。”
“可我又因為在村子裏撿垃圾,被李莎發現。”
“你知道嗎,李莎好漂亮的,她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真的特別好看。每次她給我書包裏倒廁所的垃圾時,每次她指使別的男生踹我時,每次她放學将我丢在路邊,給我衣服裏塞炮仗的時候,她笑的好好看啊。”
“再後來,我才知道,和我哥的遭遇比起來,李莎對我算是很好很溫柔的。”
“我哥被李莎她哥打了之後,我爸才知道原來李家人不是他想的那樣知書達理。剛開始他還熱血心腸一只木棍就敢追到李家門口,第七天他在整個鎮上就找不到工作了,一個月後他就受不了我哥每晚每晚的那句自呓為什麽要打我,選擇離家出走了。”
“沒多久,我媽也離家出走了。”
整個審訊室內只能聽到書記員敲擊鍵盤的聲音。
以及,非常遙遠的自由世界的雜音。
田文靜擡眼看到相柳盯着自己,随即吸吸鼻子挑眉一臉茫然:“我說這些,是不是特別無聊?”
“這就是你殺害李莎的原因嗎?”
“殺害李莎她們——”說起作案經過,田文靜眯起眼睛開始努力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