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審訊白澤(02) 如果讓他們去殺一個……

白澤垂下眼, 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如果你還期待着說哪個部門為了什麽項目來拯救你,我想你可以放下這個想法了。”姚局筆尖敲敲桌面,冷峻的眼神望着對方, 仿佛直刺入對方的心。

“既然你們這麽牛,證據也确鑿, 那就直接給我落罪就好, 不需要審訊。”

白澤最後的負隅頑抗明顯的有了動搖, 他擡起手指摸摸鼻尖, 佯裝着不痛不癢。

監視屏外的相柳與賀峥宇緊張到彼此握緊手指,經過賀峥宇的眼神示意,相柳拿起對講機:“如果白澤堅持不說話, 我們零口供也可以讓你入獄。只是,我相信這麽多年白澤在本市立敵無數,只要我們将你送進去, 你覺得你會有機會出來嗎?”

不等白澤想要反駁, 相柳繼續道:“大概白澤你自己也知道我們要将你拿下的迫切和懇切,現在所說的, 是為以後你的安全。”

“你這話...”白澤聽到從李晨嘴裏說出來的話,忽然的坐直身體, 苦笑着:“不是你自己說的吧?”

不等李晨回答,白澤幹脆望着攝像頭,搖搖手腕間的手铐——

“原來活着從來就沒有自由兩個字。”說到這裏,白澤垂下眼失神自言自語:“與其被其他人威脅, 倒不如被你威脅——”

這次不等審訊人員說什麽, 白澤忽然擡起頭望着攝像頭一字一句——

“我強烈要求,相柳也好,簡捷也罷不可以參與我的審訊。但凡她加入, 我拒絕。”

說到這裏,白澤沖審訊室的書記員揚揚下巴,像是老板要求會議記錄似的:“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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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黑暗的審訊室內。

在白澤的要求下,姚局為其準備了一杯威士忌。

白澤轉動水晶酒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輪轉,用力的眨眨眼——

“其實我也不知道整件事是怎麽開始的。”

“那個時候我跟着父親輪轉在零零年代各個五星酒店和舞廳之中,每次聽到的介紹,都是一環套一環。城建的,引薦民政的,民政的再引薦公安的。一起吃過飯,就是好朋友。這一來二去,在我的記憶裏,整個城市的政要部門,都是我們的好朋友。好朋友幫幫忙,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只是說了一句話而已,但一句話一句話的傳下來,就變成了赦免令。而第一次毫無緣由的赦免之後,帶來的不僅僅是後期的繼續赦免,而是一種隐匿在表層之下的他人對我們白家的畏懼和憤怒。”

“想要投靠的大過想要挑戰的。”

“我記得第一次,是我去找父親要零花錢,在衆人的指引下我見到正在和市級領導打麻将的父親。那些只在新聞上看到的面孔随意的點燃一支雪茄,沖父親揚揚手不耐煩。父親示意旁邊人給我了兩千塊錢,而在我臨走之時,有人上前告訴父親說誰誰誰在酒店鬧事。”

“父親還在遲疑之中,那位市級領導煩躁開口:解決掉呗,要不你這次不解決後期還會有人找事。聽到這個提議,父親便冷哼一聲:我們家的那塊地皮不是正在蓋小區麽,解決掉之後丢進地基坑裏。”

“我還在想,”白澤歪着腦袋眼睛微微眯起:“怎麽會有人那麽輕而易舉的說出奪取他人生命的話呢。他在面對自己的孩子時,是否也想過他令別人的孩子消失了,令別人的父母消失了。他怎麽可以走的正堂,怎麽可以睡得安穩。”

“後來我知道,殺的人多了,就不知道來找自己的會是誰了。”

說到這裏,白澤低下頭用手指揉揉眼睛:“我殺的那些,很多很多,我自己已經不知道是誰了。所以,你們自己在勝天和白天集團開發的那些樓盤裏找吧,我都認。”

“尤其是,那些水池底,居民樓。”

随着白澤念的幾個小區名字,在坐的所有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光小區的名字就已經高達十幾個。

而且都是些當年備受關注極為搶手的小區。

賀峥宇記下來那些小區名稱,剛準備起身,相柳已經迎上他的目光:“既然我無法參與審訊,指認現場這些,我去做吧。”

“除了犯下這些故意殺人案,是當時當地部門的誰一直在為你們開綠燈?”

白澤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似的,聳着肩膀狂笑——

半晌他搖搖頭。

“當年,沒有領導關系。”

“很匪夷所思吧。”

白澤将後背靠向椅背,點點頭一臉無辜:“真的,就只是靠着不可說三個字,我們只需要完成第一個融資,後面...就完全的水到渠成。”

“既然這樣,那你就說說第一個融資是怎麽而來。”

只要撬開口,接下來的,就只有記錄。

賀峥宇在觀看的過程中,不斷有各級別的領導抱着胳膊鐵青着臉進來。

偶爾也有詫異的——

“就這麽簡單麽?就只說一句你猜,事就能辦成?”

賀峥宇倒是表示可以理解:“當初某地案的時候,很多群衆也對于兇手竟然可以提前釋放并且可以改名換姓重新生活表示驚詫和難以想象。然而,仔細盤查下來,沒有什麽高難度的高智商的犯罪。就只是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只是金字塔的底層需要負的責任本來就很少,然而這些基層卻是我們整個組織架構的手指。如果讓他們去殺一個無辜的人,肯定無法做到。但如果将殺人分成一百個步驟,每個人只負責其中的一個,那就肯定能做到。”

“它無需要求每個人越過那條線,但只需要每個人跨前一點點,就可以造成大地都在顫抖的惡行。”

“——那我們後期該怎麽做才能杜絕?”

賀峥宇驀然想到了那些為了□□除惡而犧牲的同伴,包括相柳的父母,淡淡道:“或許,只有成為敢于赴死的英雄,才能擺脫邪惡的旋渦。”

作為盤綜錯雜這張網的中心人物,白澤終于選擇了停止織網。

“既然說對不起根本沒有任何作用,那麽就什麽都不要說了。”白澤望着攝像頭說完最後一句,便再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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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不斷從小區水池底部挖出來的殘屍,相柳像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拼圖游戲。

根本無暇去想可怕不可怕。

也無暇去想看過這麽多惡行帶給自己的心情。

只跟在裴湛身後,一個接一個的記錄。

每天的工作枯燥而單調,卻極為心安。

直到某天下午她跟着裴湛記錄,陡然揚起脖頸望着窗外的餘晖透過玻璃鋪在地面,空曠的驗屍間安安靜靜。

窗外的梧桐樹葉因為秋風而婆娑輕晃,落在地面的暗影也跟着搖晃。

“這麽多年,很多人都說他離家出走了,說他不要我們了,原來不是啊。”

大概是工作人員需要簽字什麽的,相柳聽着外邊有受害者家屬淡然的一句:“我媽因為受不了村裏人的風言風語而自殺,我姐也因為家裏太窮不識字出去給我送飯結果失蹤到現在都找不到。現在能夠簽字的,只有我自己。”

聽着外間兩人讨論着什麽賠償什麽判刑。

所有的悲傷像是一面牆砸在相柳的後腦勺,她忽然胸腔浸滿了水,她得用盡力氣,才能保證自己不至于溺水。

她匆忙将手套和手術服卸下,沖進更衣室哽咽。

平日的忙碌可以令她暫時忘記對于自身處境的清楚。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她才真正的意識到,原來這個世上,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沒有人會永遠的偏執的毫無保留的站在自己這邊。

沒有人會永遠的寬容的事無巨細的将自己放在心裏,還怕自己着涼蓋上被子。

“——煩死了,不要再唠叨我了!”

“——給我零花錢給我錢!”

“——爸媽...”

我們這一世不過幾十年的緣分,可是我真的好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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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哭完走進驗屍間,裴湛擡眼看了一眼她,便重新低頭:“你要是沒事了就回吧,剩下的我來處理。”

“嗯?”鼻腔裏還吸溜着鼻涕。

“找賀峥宇喝杯奶茶,看個電影,或者做些成年戀人做的事——總之,”說到這裏裴湛眼神溫柔的望着她:“相柳或許沒人和你說過,警察這份工作,你做的很好了。”

相柳愣了下,笑起來。

忽然又哭起來了。

她從未想過要靠工作拿出什麽成績,她只是想要認真的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希望別人指責什麽。

但好像無論怎麽做,總有人質疑,總有人挑刺,總有人覺得好像換個人更好。

但沒有一個人會記得,她本來就只是想做一個普通人,不是什麽強者勝者,只是普普通通上班,普普通通下班,甚至普普通通的吵架都輸。

“嗯,你也是,謝謝。”

想到自己這句答複特別不走心,相柳也不由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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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走出法鑒中心大樓,聽到耳邊傳來醫學院裏各種的嘈雜聲,相柳不由得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深吸一口屬于這世界最新鮮的空氣。

睜開眼,賀峥宇已經站在臺階下沖自己揮手。

相柳像是回到小時候,得意洋洋的朝他走去——

“我們晚上吃什麽好吃的?是跷腳牛肉還是農家小炒肉還是蟹黃豆腐粥?幹脆,我們吃煮馍吧,就去我媽最喜歡的那家黃家煮馍,要很多很多糖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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