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 金獨塵聲音不大,但那青年人尖銳的音質此刻聽來确實無比的銳耳,鑽進衆人耳中,引發出陣陣不快之意。就連南海尊者也不禁皺了下眉頭,看向這個暫時的同盟的眼中劃過一絲鄙夷。

伽羅身子一僵,急忙轉身,看着金獨塵。青年早就沒了初見時那股風度翩翩的濁世公子的氣度,渾身上下髒亂不堪,正如他此刻的嘴臉,讓人厭惡。伽羅看着那柄金扇光亮刺目,此刻正正是抵在雲音的脖子間,晃得伽羅一陣心悸。

伽羅怒極反笑,道:“好,好得很!”她一雙柳眉上揚起來,眼神卻越發的淩冽“她若少一根汗毛,我就叫你掉一手,若她滴一滴血,我就将你剝皮抽筋,煉魂焚魄,求死不能!”她一雙眼漸漸發紅,瞳孔縮緊,死死的盯着金獨塵。這是她怒極的樣子,只是費了不少力氣才沒有變成屬于龍形的豎瞳。金獨塵仿佛被什麽兇獸懾住一般,渾身上下冷汗淋漓,脖子僵硬得無法動彈。

“你想……試試嗎?”伽羅往前踏了一步,毫不保留的釋放出了屬于自己的龍威。或許因為遠古那位巨龍的屍骨與之産生了共鳴,她的短短三百年生命積蓄出的龍威竟然被增幅了數倍。那一瞬間,金獨塵仿佛看見某種兇獸帶着巨大的威壓朝自己走來,他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折扇對準了伽羅,大聲吼道:“不!不要過來!”

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這才突的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樣的傻事,正待要沖上前去制住雲音。但伽羅已經閃身到了他的面前,一手抓住了他的金扇。金獨塵想要扯回扇子,但人的力量怎比的過龍族,就算使盡了吃奶的勁頭,那扇子依然被伽羅輕松的抓在手中紋絲不動。

更讓金獨塵驚恐的,是從扇子上逐漸傳來灼燒的溫度,他定睛一看,伽羅的手掌通紅,正炙烤着金扇。這金扇是金獨塵的本命法寶,一損俱損,他大驚之下,也顧不得其他,大聲叫道:“尊者救我!”

南海尊者與金獨塵到底也是同盟,此處敵人太多,就算南海尊者不屑金獨塵所為,他也必須保下金獨塵。只聽砰的一聲,随着南海尊者上前踏的一步,一股無形氣勢沖來,破開了伽羅的威壓。伽羅悶哼一聲,喉頭翻起一股甜膩感,而金獨塵則仿佛狂風拂面,吹走了那威壓,也将神智定了下來。

伽羅沒有戀戰,只迅速的退回雲音身邊,小心的将她護在自己身後。就算南海尊者解了圍,金獨塵的本命法寶依然受了些損害,他一手捂胸,看着伽羅的目光不善,卻又帶着濃濃的忌憚。過得片刻,他突然冷笑道:“諸位前輩師兄也看到了,這位道友想要獨吞龍骨,我金獨塵行事龌蹉,大家或不願與我為伍。但此人貪心不足,難道諸位便要為了那名聲,将師門利益拱手相讓麽?”

說到師門利益,玄澄與墨纖雲的眼光一動,俱是沉默不語。半夏卻是眉眼疏朗,道:“我等修劍道,只問本心。”說話間,他忍不住朝伽羅看去,卻見伽羅冷面寒霜,并不理會他。半夏一聲苦笑,随即沉下臉色來防備的看着金獨塵。

南海尊者卻有些不耐起來,大聲道:“莫要說那些了,趕緊将這龍骨分了便了。”

“休想!”伽羅咬碎銀牙,踏前一步。周圍的人一愣,已是隐隐顯露出了幾分惱意。伽羅雖然不理世事,卻是極為聰慧,将他們的眼神都看在眼底,心中不免一沉。她想護住龍骨,想護住雲音。但她也明白,這般場景,若是要護住任何一個,都得拼盡全力,若是要同時護住兩個,只怕是……想到此處,她眼中也帶了點玉石俱焚的絕然之色。就算是耗盡這命,她也要将雲音保下來,只是……自己怕是從此再難在她身邊了。

想到此處,伽羅也不禁有些凄涼惶然之感,側頭過頭看着雲音。雲音也正正擡眼注視着伽羅。雲音的眼是漆黑的,清淡的面容上并無表情,顯得比平日更加缥缈難尋。她定定的看着伽羅,突然低聲嘆道:“癡兒。”言罷,她閉上眼,道:“随我念。”

一段枯澀艱深的字音從雲音的喉頭溢出。這字音并不是屬于人類的聲帶發出的,因此雲音的音節聽上去別扭又難聽,但伽羅卻仿佛天生就懂得那般,低低的應和。

那是首古老蒼涼的歌謠,從洪荒時代隐秘的流傳,又消散無蹤的歷史。鱗蟲之精,生而為龍,或翻雲滾雨,或熔岩嬉戲,或吞吐蜃氣,自性自在。當伽羅開口,她就無法停止,她仿佛看見那些逝去的血親們在時光的盡頭愉悅的打鬧,高聲的應和。它們,本就是這天地間最為自在的一族,有足以炫耀的歷史,有足以傲然的力量。但這些都最終消散在時光之中,被人遺忘。就如同眼前的龍骨,埋在山中千年,無人知道,而在它死後,這些卑劣的人類還要将它挫骨揚灰。

伽羅的心神都已經沉在那奇特的歌謠中,她沒有看見雲音以凡人之軀,帶領伽羅唱出了字字蘊道法的歌謠時,承受的反噬,就如杜鵑啼血,卻依然不停。她也沒有看見周圍的人帶着或是憤怒或是驚詫的表情,更沒有看到半夏毅然絕然的攔在她的身前,為她擋去所有的攻擊。她自然也沒有注意到,随着她的聲音,這山抖動得越發強烈,龍骨上漸漸散發出點點熒光,這枯敗的骨頭又仿佛重新煥發出了靈氣,顯得晶瑩剔透,只是卻越發透明。

伽羅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想不到,她仿佛回到了她的真身,那條渾身都似紅玉般漂亮修長的身體。只是不同于她三百歲弱小的長度,而是更加更加的修長,更加更加的強健,當她擡起身軀時,能遮蓋住半個天幕。她讓太陽暖洋洋的曬着自己的鱗片,快活得與同伴在雲間翻滾,将山巒撞得乒乒作響,看着那些顫顫巍巍的弱小生物們四處逃竄哈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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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快活,又多麽讓人留戀。

可是,這裏沒有雲音。

沒有雲音的世界,再快活也沒有意義。

巨大的紅龍一邊快活的大笑,一邊流着眼淚,睜開了雙眼。從時光的那一端,看向了時光這一段弱小的自己。她讨厭弱小的自己,讨厭沒有同伴的生活,讨厭修真人的味道。可是,這裏有雲音。

這就足夠了。

伽羅睜開了一雙豎瞳,與此同時,龍骨崩散,失去支柱的山體陡然崩裂開來,衆人措不及防,被埋在了山中。

伽羅一直在做夢。

她時而是一頭快活的巨龍,每天打着呵欠在熔岩裏洗刷自己漂亮的鱗片,去吓吓想要屠龍的修真者或是軍隊。她時而又是一個人,穿着單調單薄的藍色衣服,站在山頂間做着一成不變的事情。

當龍的時候,她是肆意快活的。做人的時候,她又是克制淡漠的。有時候她會想起她是伽羅,有時候她又想不起她到底是誰。這樣的時候,通常都是她做人的時候。她會每天在卯時練劍,練得累了,便托着腮盤腿坐在懸崖上看着雲海發呆。雲海四季不變,她不知道這樣的景色有什麽好看的,但看得久了,她便能從中看出龍象犬馬,看出天門田宅,看出才子佳人。

其實,也是另一種有趣。只是每每這時候,她便覺得有些焦躁,她覺得缺了點什麽,就在這雲海之中。

到底缺了什麽呢?她每天按時練劍,按時到雲海邊發呆。一邊發呆一邊想,想着想着,她又會變成那個快活的伽羅,優哉游哉的躺在雲朵上甩尾巴,對着被拍散的雲朵們笑得像個小傻瓜。

終于有一天,她突發奇想,這樣厚實的雲海下面,到底是什麽呢?于是她禦劍飛到雲海之上。這是她第一次做這樣膽大的事情,雲海上面罡風四起,她花費了很多力氣才穩住自己的身形。她将自己升得足夠高,直到感受到空氣的稀薄,這才顫顫巍巍低下頭來,看着陽光下那一片翻滾刺目的白。

于是她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條黑影悠然優雅的在白下晃過。就如游魚般,自在優美,讓人難以置信。緊接着,就是愉悅的嘯聲,雲層被破開來,金色的鱗片被陽光的金映着,被雲海的白襯着,在她的眼底處落下一片璀璨絢爛的光亮。

“啊!”她輕輕的低呼着,眼中卻不知是被光亮刺激,還是感動,而緩緩流下了淚水。

她想要去找它。

這一定就是她一直徘徊在這裏的原因。

她被這樣的念頭驅動着,駕着飛劍往雲海深處沖去。她聽見罡風的呼嘯聲,感受着雲海的冷,但她卻不管不顧,眼中只有那抹極亮極亮的金色。

伽羅睜開眼睛,她的呼吸十分急促,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她還沉溺于夢境中風馳電擊的速度,直到幾個呼吸後,這才緩緩回過神來,打量着周圍。這是個普通簡陋的小屋,生活用品倒是齊全,只是看陳設都是新的,并沒有用過的痕跡。她覺得胸口有些不舒服,于是按住胸,緩緩的坐起來。

“喲,我還道是哪個小賊發出的響動,原來是你醒了啊。”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溫潤的音質卻發出尖刻的話語,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伽羅皺眉望過去,卻見門口依着一個慵懶帶笑的女子。明明有張溫婉的面龐,卻偏偏挑起了眼角,顯出一絲妖嬈妩媚。這張臉伽羅雖然并不熟悉,卻也算不得陌生。她還記得雲音那哀傷又絕望的低喃。

“秦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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