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 自那一晚之後,伽羅便不再像往常那般整日昏睡在房中,白日裏也時常出門。她與半夏的關系在急速的好轉,時時都可見兩人相約在屋外,偶爾聊天打鬧,靜怡的山谷中便響起了連串的笑聲,似乎就連這山谷也多了許多的朝氣與活力。
每每這種時候,在伽羅看不到的角落裏,雲音總會放下手中的書籍,站在窗邊看着伽羅的身影,沉默不語。和無所事事的伽羅不同,秦楠的蘇醒花了雲音太多精力,就算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但心中卻依然是難以割舍。雲音甚至以玄門正統的心法相授,以助秦楠修為。
距離半夏離開的日子越發的近了,兩人的走動似乎更加頻繁,往往白日裏相約出發,至黃昏才會回來。雲音便守着這空落落的山谷看着天空發呆,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只待兩人攜伴歸來,将那些情緒全部收攏,化作與平常一般無二的笑容相迎。
這一日伽羅與半夏照舊消失得很早,但一直到晚霞将近,卻都還沒回來。雲音那一向淡漠的臉上終于浮上來些許擔憂,頻頻的看向入谷的方向。秦楠本就聽得昏昏欲睡,看着雲音時時停頓,不禁嗤笑一聲,道:“我就說你們這些修行人個個都是些口是心非的假道學,要是舍不得,何必要往旁人那裏推?”
雲音聞言,側頭過來看了秦楠一眼。此時夕陽西沉,那抹豔紅将視線染得一片豔麗,秦楠百無聊賴的托着腮,一雙眼似笑非笑,唇角邊全是嘲諷之色。記憶中,雲音看過這張臉無數次,又在千年之中回味沉溺過無數次,自信就算是閉着眼睛都能将這容貌描繪出來。
可是,那個人,從來不會露出這般妖媚又諷刺的表情。在雲音的記憶中,那個人總是沉默而溫和的,就算情動時,她也是隐忍的。她在漫長的時光中去一遍遍的描繪着秦楠的樣子,終于将自己變作了她,可是,那個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就算睜開了雙眼,用一模一樣的面容和聲音喚着她的名字,卻不再是她了。
“我……”雲音垂下了眼,她的聲音低沉壓抑,就仿佛她的心情。桌凳的聲音響起,跟着就是熟悉的體溫和不熟悉的氣味一同逼近了她。她下意識的想要避開,但對方的力道大得讓她無法反抗——是了,她都忘記了,她現在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無力的,只能随波逐流的凡人。
“雲音”那個女人勾起她的下巴,雙瞳帶着審視打量着她的臉龐,明明是張冷情的臉,卻偏生笑得如此的傾國傾城“你是在向我撒嬌麽?”
“放開雲音!!”
雲音還未來得及回答,門就被大力的推開,伽羅大聲叫着,生生的擠開兩人。她的臉蛋因生氣而變得通紅,她恨恨的看着秦楠,然後抓住了雲音的手,拔腿就開始跑。雲音觸不及防,被拉動着,跑出了房門。她聽見自己的腳步踏踏的響,看着前方那個火紅的身影帶着自己奔跑在前面,以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的不停往前,不曾回頭,似乎也不必回頭。
她突然覺得這樣也未嘗不好,于是便帶着微笑,仍由伽羅拖着她,跑過青草,跑過呆澀表情的半夏身邊,一直跑出了山谷。就算是個凡人,但修行的身體足夠強壯到這樣的強度,直到伽羅停下腳步,回轉頭,叉着腰,一臉倔強的大聲對雲音說道:“這次我可不會向那個女人道歉的!”
“什麽叫那個女人……她……”雲音頓了頓,繞過伽羅,坐到草地上,說道“她也是有名字的。”她回頭去看伽羅,朝伽羅招了招手,笑“我不會怪你,你做得很對。”
“真的麽!”得了雲音的肯首,伽羅立時高興起來,淩空翻了個筋鬥,再順着這勁,咕嚕嚕的滾到雲音身邊,拉着她的衣擺,笑盈盈的看着雲音。
“傻子。”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雲音也不禁笑起來,屈指彈了下伽羅的腦門。她由着伽羅跟個小傻子似的在自己身上蹭來蹭去,又狀似輕松的問道:“你老實的告訴我,你多久沒睡過覺了。”她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你可知自己吸取了多餘的靈氣,需要沉睡來消化,若這樣強撐下去,不僅對你的修為毫無幫助,甚至可能對你身體造成損傷?”
伽羅身子一僵,期期艾艾的離得雲音遠了點,手指攪在一起,瞅了雲音一眼,道:“我……我怕一覺醒來,你……你便不見了……”
雲音沉默聽完,沉吟着不答。若是她不曾去過靈鏡山,不曾經歷這一場鏡花水月的期望與破滅,她大概只會溫柔的笑答,無論伽羅沉睡多久,她都能伴在她的身邊。可是現在呢?她只能沉默以對,暗自嘆息。她是雲音在這世上除了秦楠以外唯一的牽挂,可以說,她還能站在這裏,保持微笑,而不是入魔或是自殺,其中極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心中還有一個伽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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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想看着牽挂的人幸福呢?終究是時不待人,她看不到,也等不起。可是這就是人生。誰不是獨來獨往,誰不是獨生獨死,人活一世,便終是要經歷此劫。她本已想得透徹明白,只是當伽羅這般說話的時候,她又不禁舍不得,患得患失起來。
半晌,她才摸着伽羅的頭,輕聲道:“真是個傻瓜,一時的離別,總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啊。”
伽羅愣愣的看着雲音,突的上前去,抱住了雲音,将頭埋在她的頸項處,閉上了雙眼,低聲道:“你說的對。一時的離別,總是為了更好的相遇。”雲音沒有回答,只是收攏了雙臂,把伽羅圈在她的懷抱中。這樣的姿态,自從伽羅長大以後,其實就很少做了。只是現在,兩人都格外的懷念,也格外的感覺溫暖。
這樣靜靜的相擁了一小會兒,伽羅就直起身子,看着深藍的天幕,大聲道:“哎喲,都這樣晚啦!”她拉着雲音的手,笑道“雲音,我要給你個禮物。”她說着,蒙上了雲音的眼。雲音在小事上一向寵溺伽羅,于是乖乖的閉眼,任由着伽羅胡鬧。
而後,風聲漸起,那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響。待到雲音睜開眼,她的眼前一片開闊。頭頂是深藍的天幕,由繁星點綴,鋪成一片星海。而眼前銀白的月輪與她的視野平行,仿佛伸手可觸。她的腳下是豔紅色的鱗片,平穩有力的在天空中飛舞,而在這蜿蜒巨大的身軀下,則是被月光浸染得發亮的深藍雲層,層層疊疊,如同雲海一般,朝着無盡的遠方鋪墊開來,遠得可以看到前方視線極致處的弧。
風聲呼嘯,又在伽羅的操縱下,不敢侵擾雲音半分。龍族那盤旋巨大的身軀在天空中盤旋飛舞,向雲音展示着這片天地的廣闊,以及,身為龍族,天生就享受這片自在的驕傲。雲音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這片景色,她以為她快要忘記了這片風景,她的記憶中除了九億數的善果,無休無止的後悔,就是那個女人,她以為她占據了她全部的記憶。卻沒有想過,當她再次看到這風景時,從心底處泛起的那份感觸,猶如游子回到了故鄉,是一種讓人懷念的暖意。
這一夜過去後,伽羅便與半夏不告而別,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山谷。雲音對此似乎并沒有什麽反應,她既不顯得傷心,也沒有擔憂,她只是更加安靜了。只是偶爾發呆時,總是看着天幕。站在大地上看天空,繁星與明月都高潔得不可觸摸,凡人似乎只能昂首仰望,這是與在天空中完全不同的感受。
秦楠是個不愛靜的人,雲音對她講述的佛經并沒有什麽效用,她倒是喜歡用些旁門左道的法子,因此時不時的也會穿着輕薄的紗裙,在雲音面前晃來晃去,用勾人的眼和沙啞的音去說些讓人臉紅的話。每每此時,雲音總是低眉垂首,讓秦楠好生無趣,與雲音的接觸也越來越少。
終于有一日,雲音敲開了秦楠的門。秦楠斜靠着床榻,懶洋洋的看着雲音平淡的臉,露出譏諷的笑容道:“你不讀經書卻來我這裏做什麽?”
“我來找你,我們一起去翠微山。”雲音并沒有一絲惱怒,只是平靜的回答道“我現在是個凡人,要上翠微山,有些困難。”
“哦?”秦楠眯着眼,将雲音上上下下的看了個遍,勾起唇笑“給我一個必須去理由。”
雲音頓了頓,她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這讓她平淡的臉上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我知道你的打算。我是極好的爐鼎體質,你自然舍不得離開我。我不是求你,而是通知你。”
秦楠一下子坐起身子,她看着雲音的臉,靜默片刻。突地,她伸舌舔了舔唇,終于展露出了她獵人的本質,她的眼中毫無遮掩的表現出看到獵物的貪婪,輕聲笑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