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 佛說欲知前世因,但看今世果。伽羅與雲音自相遇起,糾葛相處三百載,這樣深的緣分,若說前世不相知不相識,伽羅自己也不信。

她懷揣不安與激動,堅決與猶豫,将三生鏡對準了自己。鏡面一陣輕微的波動,跟着白光從中漫出。或許因為看的人是她的自己的關系,她并未如之前那樣做了一個旁觀者,反而是鏡子将她吸入其中的感覺。

一陣光亮過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虛弱,身體仿佛已到了崩潰的邊緣,卻又因不明的原因而支撐着。她的耳邊聽到了許許多多的聲音,但她的眼前卻一片漆黑。那是真正的黑暗,是連一絲光亮都沒有的世界。

這是怎麽了?伽羅心中有些慌亂,她想摸一摸自己的眼睛,卻發現連擡手都不能做到。伽羅沉下心來,她能感受到,體內還有一個自己,和她仿佛是一體,卻又相互獨立,有着自己的想法與經歷。

伽羅安靜下來,是了,這是三生鏡,這便是她的前世。

一個,瞎子。

黑色是她眼前永遠的顏色,是安靜而溫柔的顏色。而耳朵卻給她營造出了另一個世界,紛亂多彩,熱鬧無比。或許少了視覺的幹擾,其他的感官就變得敏銳起來。她聽見清風從高空吹過的響聲,飛鳥振翅的聲音,甚至可以聽見羽毛與羽毛之間摩擦時發出的細微響動。來往人群裏,腳步的噼啪聲,衣衫摩擦的沙沙聲,血液流動的咚咚聲。從極細微到極宏大,這個世界以另一種方式展現在她的腦海裏。她甚至能從中窺見一絲大道的痕跡。

她雖然看不見,但并不妨礙她以一種方式看這個世界。那麽,她的前世,是一個修真人?伽羅疑惑起來。她的這個身體似乎一直在這裏坐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但在她的心底又懷抱着絕望的情緒。伽羅能感受得到,卻無法探知她的想法。她似乎在這裏待了很久很久的樣子,久到這些記憶都顯得模糊不清。直到有一天,她的身邊來了一個人。

她先是聽見了輕軟的腳步聲,跟着是淡淡的熏香味道,随後便是低柔平淡的聲音:“大師,我來求一卦。”

伽羅看到黑暗中終于出現了光亮,是淺淡的金色,朦朦胧胧的,蜷成了小小的一團。伽羅能感覺到這個身體似乎陡然激動起來,心髒撲通撲通的加快,帶來了血液的流動,将臉上染成了一團紅。這種激動波動了女人平靜的心湖,讓伽羅終于有機會窺見她的一點心思。

雖然暗自激動,但她依然是平靜自若的模樣,她輕輕的擡了擡頭,朝着黑色之中聲音的方向點了點頭,道:“坐,所求何事?”

“……我想尋一人,是……我的丈夫。”那聲音略帶憂郁,低低的述說:“我已懷胎五月了,他自從出門做生意,便再未回來過……我……”

癡心的女人。

伽羅似乎聽見女人心底這般說着。随後手中便傳來了龜甲與銅幣的觸感,叮咚聲響起,女人的手指輕輕的撫摸過桌面,沉思了片刻。

“是吉卦,你不必太過擔憂,你丈夫在你生産之前便能回來。”她微笑以回道“看在你我都是尋人的份上,卦錢就替你打個八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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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也有要尋之人?”來客得了消息,心中安定許多,也便起了談話的心情。

“不錯,我尋了她許久”她點頭答道,緊閉的雙眼精确的轉向了來客。或者說,是對準了來客腹中那小小的一團,對于她來說,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光亮。她輕聲感慨,語言之中已滿是惆悵“我替你找到了你的丈夫,可誰又來替我尋她呢?”

來客心下惴惴,于是支吾道:“若我官人回來,不如讓他出財出力,替大師找到此人?”

“不必,我已然找到她了,只可惜,此生無緣。”她的聲音依然清明,侃侃而談“夫人的腹中是個千金,靈力充裕,想來必是極為聰穎之人。只可惜與雙親緣淺,此乃各人緣法,不可得解。”

來客不敢反駁,懦懦稱是,如此聊了幾句,來客便告退出門。而她則以身體為由,便不相送。她懶懶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光亮自她的世界中來了又慢慢離開。那金光似有所動,隐隐的有些掙紮,但終究還是慢慢的不動了。

她安靜的看着這一切,輕輕的低笑了一聲,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今生不得緣,來世再見了,妙幢。”

這最後一句讓原本看得莫名其妙又昏昏欲睡的伽羅一下子打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整個人一下子從三生鏡中脫出來,神智歸位。她愣愣的看着手中的三生鏡,擡首卻見雲音嚴肅的臉色,于是焉焉兒的低下頭,道:“我……我就是……就是有些好奇。”

雲音嚴肅的聲音從伽羅頭頂傳來:“将三生鏡給我。”

伽羅雖然不願,卻也乖乖的将三生鏡交到了雲音的手中。雲音用布條重新将三生鏡包裹了一遍,看着不遠處的出口,狀似不經意的道:“你看到了什麽?”

“我……我什麽都沒看到……不……我……”伽羅苦惱的皺起了眉頭,實在不知道怎麽去跟雲音說這個“看到”和“看不到”的區別,她想了想,最終放棄,只是表情疑惑的問道:“我……我好像認識你,卻不知道為何認識你。我那一世是個瞎子。雲音,我前世一定知道你,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就遇到你了。”

她語無倫次,指手畫腳,想要說得更清楚一些,引得雲音最後忍不住發笑。雲音捏了捏伽羅的手,輕聲道:“若是不知道怎麽說,那便不要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莫要讓那些過去的東西,影響現在的你。”

伽羅低下頭去想了片刻,又展顏笑道:“說得也是,昨日之日不可留,前一世裏是個瞎子,看不到陽光,真是太凄慘了。”她這般說着,便咯咯的笑了起來,拉着雲音,一臉的心滿意足的感嘆“還是今生好啊。”

雲音失笑,拍了拍伽羅的腦門,道:“還不快走?”

伽羅重重的嗯了一聲,便放開雲音的手,往傳送陣那處跑去了。雲音看着伽羅的背影,微微的笑着,眯起的眼睛裏有着難得的惬意。她說不清此前問伽羅三生鏡中看到什麽時,得到的回答讓她隐隐失落又同時松了口氣是怎樣的心情。但是維持現狀,卻讓她有種愉悅的感覺。她張開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又環顧了下這塔底,跟在伽羅的身後,踏進了傳送陣中。

傳送陣微微一陣扭動,久違的陽光和空氣就撲面而來。這塔外的七星劍陣光芒盡數斂去,但沖天妖氣卻消失不見。整座鐵塔在陽光靜默如山,顯露出一陣沉穩內斂之感。

伽羅回轉過身,見雲音的模樣又變成了她最熟悉的面孔,臉上頓時帶上了笑容,回轉過去,抱住了雲音的手臂,親親熱熱的道:“好久不見了。”

雲音笑着點頭,轉首見玉虛真人正面色鐵青的看着自己,準确說是看着自己和伽羅。雲音微微一愣,随即回過神來,手臂一掙,就脫離開了伽羅的懷抱中,她面上有些臉紅,看着伽羅有些受傷的模樣,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她當年與秦楠之事在翠微鬧得紛紛揚揚,最後終成眷屬,雖然好景不長,但也确實得到過翠微的承認。如今看玉虛真人這般模樣,怕是誤會她與伽羅了……

雲音這般想着,覺得腦門都隐隐的抽痛起來,只好裝作不知,徑直走到玉虛真人面前,說道:“金鈴已經歸位,真人大可放心。”她如此說着,又将三生鏡取出,交到玉虛真人的手中“物歸原主。小徒年幼不知事,行事魯莽,還望真人見諒。”

玉虛真人接過三生鏡,看着雲音,神色複雜,他沉默片刻,便道:“罷罷罷,來者是客。閣下是否還要留在翠微。”

“還得叨擾數日,等幾個朋友。”雲音點頭道。

“那還住留仙居?”玉虛真人問。

雲音于是點頭笑道:“還是留仙居吧,那裏比較适合我。”

玉虛真人皺眉回道:“說什麽适合不适合,師祖有令,你若有一日來,我派上下,必當開門迎客。這裏是秦楠師叔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我只是……遵循祖訓罷了。”他這般說着,面上顯露出了幾分傷感,仰頭看着這鎮妖塔,又搖了搖頭:“你們的事,也就傳到我這一代。當年的龍王如何威風,破塔而出,鎮妖塔碎,而當初的秦楠師叔又是如何的驚豔絕倫,號稱萬年來可飛升的第一人。卻都因私情困,而落得如此下場。自我之後,誰又會記得你們呢?”

玉虛真人回首看着雲音,低聲道:“放下大道,轉而追求虛無之情,你真的不曾悔過嗎?”

雲音認真聽完,她思索片刻,微笑道:“秦楠曾與我說,世間萬物,盡歸虛無。成神也好,成人也罷,終究是一場幻夢。我的私情,你的大道,也是各自的幻夢。”她說完,又笑了笑,眯着眼睛“世間已無龍王,也無秦楠。她們都已經死了……秦楠她,是自己放棄了秦楠的身份,所以雲音……也就只是雲音而已。”

她這般說着,眼中也漸漸顯露出了幾分迷茫來,喃喃道:“可我又要去哪裏才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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