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臨近年關的一月底，陳勉驅車前往機場。過年說到底是大團圓的日子，盡管對于大部分成年人來說，年味遠不及小時候那般濃烈。
陳勉就是其中一個。
面對即将到來的新年，陳勉始終沒能産生多大感觸。直到目睹機場鬧市般的景象，這才真正将他始終游離的心神，一把拽入到現實生活當中來。
T3航站樓裏人來人往，出站大廳裏前來接人的隊伍蔚為壯觀。尤其出站口的過道旁，被圍得水洩不通。因此，即便是再熟悉不過的兩個人，此時搜索對方的目光，恐怕也得歷經幾番周折才能成功彙合。
陳勉的視線接連掠過出口通道上一個又一個人影，方才在人群中費力分辨出那個一路張望的熟悉身影。于是立即邁開長腿，大步迎了上去。
許是人的皮膚管理對于外界信號相當敏銳，當陳勉的目光鎖定在他的既定目标身上，下一秒對方便遙控似地若有所感。準确接收到他的眼神訊息後，目光順着他的視線一路折返，連帶着腳底下也一同朝他走來。
兩個人朝着彼此之間的距離共同縮進，結果自然是事半功倍。兩人很快成功會晤。
“幫人拿行李耽誤了會兒，哥你等好久了吧？”陳晨身上絲毫不見旅途過後的疲憊，杏仁狀的眼睛裏亮晶晶的，十八歲年紀特有的鮮活從中汩汩流出。
“沒事，也是剛到。”說話的人連眼角眉梢都是倦意。
“取行李的時候碰到一位姐姐，幫她拿行李箱來着。”陳晨倒豆子似的把剛才的經歷一股腦兒全倒給陳勉，叽叽喳喳的。
“那個姐姐長得好好看啊，整個人超有氣質的。她兒子也是，好可愛啊，簡直是我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小孩兒了。”
“還有還有，那個姐姐，她居然也是我們香城人呢。”陳晨興奮不已，拉着陳勉的胳膊晃了晃。
陳勉一邊聽着，一邊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卻沒有轉身要走的意思。
這個妹妹，小的時候就粘他粘得緊，即便兩人相差八歲。
陳衍也想不通，一向不喜與人親近的他，怎麽會這般縱容一個女孩子。
陳晨不解，拉了拉他的袖子。“哥，我們不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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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還有個人。”陳勉不慌不忙，可眼神卻始終流連在一個個走出來的人身上。
“還要等誰啊？”陳晨疑惑不已，可也挺有耐心。
要等的人于陳勉而言太重要，以至于此時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出口那裏，生怕一個不留神，她就從他面前溜掉了。故而陳晨的疑問他根本無暇分心為她解答。
正說着說着，便有一個身影闖入陳勉的視線裏，熄滅了他的急切、焦灼、以及情怯各種情緒混亂龐雜的反應堆。
那個剛從出口處猝不及防閃現出來的側影，盡管此刻穿着長及小腿肚的肥大款羽絨服，遮住了原本纖瘦的身形輪廓，也絲毫不妨礙陳勉一眼識別出她就是許佳年。
那個曾在一段不長不短的歲月裏同陳勉親密無間的人；那個注定了是他生命中特別的、讓他沒辦法等閑視之的人。
生活中陳勉其實很少有特別親近的人，以至于他對她出現時所帶動的周遭空氣變化都了如指掌。
打眼看過去，許佳年好像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還是一如既往的瘦。披散着的頭發似乎長長了些，柔順地蓋過羽絨服的帽沿披散在上面，右手拖着一個皮粉色的大型行李箱。
陳勉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完全不受自身控制的磁體，一旦遇到相應的磁場，磁極瞬間就會被吸引過去。
早知道當初，就不放手了。
早上起來手機開機之後，突然跳出來一條短信，上面是許佳年的航班信息，昨晚和葉松說好去接她。他看了看落地時間，碰巧跟陳晨是同一班飛機。
本來就跟小姑娘說好去接她，如今倒是一舉兩得。
陳晨看陳勉沒有多說的意思，索性也不再追問，等人間隙裏同他聊起了天，話題卻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裏。
“哥！是葉師兄嗎？我們今天要等的那個人？是不是葉松葉師兄！”
陳晨突然福至心靈，她高考填志願時兩眼抓瞎，多虧哥哥給他介紹了葉師兄，她最終敲定了Z大醫學系。
等真的進了Z大醫學院她才發現，葉師兄原來是這般厲害的一個存在，所以她一直很崇拜他。崇拜之餘還很好奇他的個人生活，因為葉師兄老在朋友圈分享他的妻兒。
陳勉搖搖頭，還未來得及說點什麽，盡管他什麽也不想多說。
“哦。”陳晨覺得無聊，扁了扁嘴，“讓我猜猜，等的人是個女生？還是個跟哥哥你關系匪淺的女生？”她锲而不舍地追問，目光順着她哥哥的視線，看往她才剛剛走過的出口處。
突然視線範圍裏就冒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不久前她提到好幾次的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姐姐？
于是陳晨腦子裏靈光乍現的珍貴片段被攔腰截斷，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無意之中已然錯過了一直想要探聽的信息。
好看姐姐朝着出口的方向走來，陳晨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側面。她右手推着一個行李箱，左手那裏陳晨看不見卻也知道，她左手心裏牽了個小男孩。
一個只看眼睛就知道一定很漂亮的小男孩。
“來了。”陳勉看到了許佳年的身影，低頭拍了拍陳晨的胳膊。
陳晨此時此刻注意力全在她感興趣的好看姐姐身上，哪裏顧得上她哥哥聲音小的更像是自言自語的話。碰巧她注意的好看姐姐也剛好看到她這邊來，還朝她笑了笑。
陳晨有點激動，趕忙也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每每看到許佳年，尤其是兩個人分開之後的許佳年，陳勉心底都有萬般滋味來回翻湧。本以為時間是最能撫平一切的手，可沒有她的這幾年，平心而論，他過得并不快樂。
盡管事事如意，可他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幾乎是同一個瞬間，他找到了一個再正當不過的理由來安慰自己。像許佳年那樣的人，誰愛上誰知道，一旦愛上，就很難逃脫。
一旁的陳晨察覺到了陳勉的低氣壓，扯扯他的袖子輕聲問：“哥，你怎麽了？”
“嗯？”陳勉搖了搖頭，“嗯，沒什麽。”笑得勉強，可瞞過陳晨這個單純性子倒是綽綽有餘。
往事不斷地從他腦海裏往出冒，一幕幕都鮮活生動如昨天，可現實造成的巨大沖擊令他心緒難平。
陳勉的心底早已經波濤洶湧。突然就有些後悔漫上來，他當時是不是就不應該放手，在她還喜歡着他的時候。
那個出現在陳勉視線盡頭的側影，走了幾步順着T型出口通道拐了個彎兒，正面朝着陳勉的方向走來。可她此刻并沒有擡頭向正前方看，故而陳勉才有機會将那一眼延長再延長。
她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左手邊，偶爾抽空擡眼看看前方腳下的路，再将目光流連轉回到左手的位置。而一開始被皮粉色行李箱擋住陳勉視線的她的左手裏，原來并不是空空如也的。
在她的左手心裏，牽着一個看上去只有兩三歲的小孩兒，一眼看去惹人憐愛的不得了。
頭戴一頂灰色的針織線帽和同款圍巾，身上穿着大紅色的短款羽絨服，黑色的褲子上有着可愛的青蛙圖案，腳上是一雙小巧精致的兒童雪地靴。
以及，被黃色海綿寶寶兒童口罩捂住的看不出全貌、分辨不出性別的臉。
正在此時，小孩子似乎是覺得戴口罩不舒服，伸出自由的左手便将口罩拉了下來，從而露出了一張小小的、白白的臉，牛奶皮膚顯得五官粉雕玉琢，分外可愛。
一張簡直是粘貼複制版的他再熟悉不過的，一看就知道父親是誰的小孩子的臉。
陳勉看着那張小小的、精致的臉，耳朵裏一瞬間響起一陣嗡鳴，世界當下好像突然被隔絕了，他不由得全身起了一個戰栗，像是遭受了一場伏擊。
“想不想，見見你嫂子？”陳勉突然發問。
“嗯？”陳晨睜大了眼睛，目光疑惑，怎麽突然之間跳到這個話題上來了。
這下輪到陳晨怔住，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一直都嚷着，要見見你的嫂子嗎？現在我問你啊，想不想見她？”陳勉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看着陳晨，導致陳晨一度以為他在開玩笑。
他的目光在不遠處，又像是在很遠的地方。眼神捉摸不透，又隐約泛紅。
“嗷！真的嗎？我的嫂子！我那哥哥寶貝得不得了藏着掖着不給我看的傳說中的嫂子！”
直到這一刻，陳晨才後知後覺，剛才被她忽略掉的不對勁感受具體是什麽。
陳晨激動不已，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卻沒有視線能夠取景到的具體人物，一時間又變得不解起來。
她的這會兒像是被抛空，久久無人回應。
出口處不知是哪位行人經過，懸挂着冬天的厚重的門簾一下被掀得很開，凜冽的寒風席卷着往事不由分說地灌進來，剛好吹在正對着門口的陳勉的身上，悄無聲息地将他的世界滾滾淹沒。
當年兩個人坐在學校的湖邊，夜色無邊溫柔，不知怎地就突然談到了結婚生子的話題。
陳勉坦言喜歡女孩子，“最好性格像你。”
這樣他就有了兩個捧在手心裏的寶，左右手一手一個。
“因為愛屋及烏嗎哈哈哈”，許佳年這個人有時候會有點小自戀，總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誇自己的機會。
“陳勉同學，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我啊！”
“可我喜歡是喜歡小孩，但也僅限于別人家的小孩子啦！小孩帶起來好麻煩的。”這是許佳年的原話。
當年那個女孩子，那麽抵觸生小孩。
鼻子一皺進而說道，“可是這樣說你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喜歡我了。”
還沒等陳勉開口，許佳年就又奪過了話頭。
“不過你先別生氣啊，因為我還沒說完。”許佳年頓了頓，這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話，“如果我将來選擇生孩子，一定是因為特別愛他她爸爸。”
那時候沒人知道，此後也不會有人知道，在暮色四合的夜色裏，聽到這句話的人瞬間就落了淚。
歲月輪轉，人事更疊，還是當初那個人，還是當年那雙眼睛，此時此刻紅了眼眶。
“嗯，你的嫂子，還有、你的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