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道

九月初,顯城G大。

微風拂過淡藍色的窗簾,陽光偷偷溜進一間教室裏。

許佳年看着講臺上絲毫不受課間鈴聲的影響,依舊兢兢業業誨人不倦的高數老師,急得直跺腳。

已經下課七分鐘了,老師仍然沒有課間休息的意思。無計可施,許佳年從帆布包的小口袋裏摸出一包手帕紙,撕開封口抽出一張攤平在桌子上,筆尖開始晃動。

“老師怎麽還不下課啊,該不會中間不休息了吧!!!”還特地用了三個感嘆號,寫完推給旁邊的顧盼。

“我看這架勢,說不準是這樣沒錯。”顧盼回複完,轉過頭給了許佳年一個扁嘴的表情,眼神裏盡是無奈。

“我的天!我不會這麽倒黴吧!”随後附了個飙淚的表情,手帕紙又被推到了顧盼面前。

顧盼另一邊的鐘曉湊上前去,看了看兩人的對話,添了句,“要不你說你肚子疼需要去上廁所”。

“不行!吸引了老師注意力,下半堂課要是不來,也太明顯了。”許佳年連連搖頭。

“那要不直接從後門溜出去,反正咱們坐的不是很靠前,動作小一點老師應該注意不到。”鐘曉再次給出建議。

許佳年比了個“ok”的手勢,從筆袋裏拿出一早就去找輔導員開好的請假條,遞給顧盼。

“誰讓你都請假了還非要來上這半節課。”顧盼白了許佳年一眼,壓低聲音說,“好學生可不是那麽好當的。”

“我這不是覺得時間夠用嘛,要是點名記得幫我把假條給老師啊!那我……撤了。”說着用大拇指指了指後門,急急忙把高數書、作業本和筆袋依次摞好,一股腦兒全推到旁邊的顧盼面前,雙手合十作拜托狀,與此同時朝顧盼抿嘴一笑。

這是許佳年的标志性笑容——眉眼立即彎成月牙狀,露出的一排上牙裏正中間兩只小兔牙格外突出,翹起的兩端嘴角牽出上下各兩個梨渦,蘋果肌被笑容調動起來的肉撐得圓鼓鼓的,使得這張臉看上去格外得減齡。

其實許佳年不笑的時候,看着也比實際年齡小,即便她只有十七歲。

這種既視感源自于她的臉型和體型,許佳年自從初中就沒再長過個子,身高始終一米五八,體重也沒怎麽變過,保持在四十公斤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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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個身高體重相匹配的,是一張巴掌大的娃娃臉,此刻正笑得相當明亮。

“好了好了,知道你着急去送你家竹馬。” 顧盼把許佳年推過來的東西收進背包裏,嘴上還不忘調侃許佳年,“唉!我怎麽就沒能有個發小啊,人長得好看不說,開學還陪我來學校報道。”

G大新生報道時是葉松陪許佳年來的,女生宿舍每年也就報道那兩天會允許男性進入。

“嘿嘿,等我回來一起吃飯啊!”許佳年趁老師轉過身在黑板上寫答案,貓着腰從後門偷偷溜走了。顧盼和鐘曉一路目送她離開,看她走後還不忘輕輕關上後門。

許佳年剛一走出教室,上課鈴聲就如約而至。先是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髒,然後開始撒腿跑。走廊上幾乎沒什麽人,自然也不用費很大勁躲開路障。

快到盡頭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影,許佳年只好減速,以防發生意外事故耽誤時間。

男生的外形格外的好看,一路逆光朝她走來,黑色的上衣陷在光線裏,長相看不太清,可外形賞心悅目。許佳年的目光只是蜻蜓點水地掠過,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經過許佳年的左側時男生突然朝她偏了下頭,下一刻便有聲音從她頭頂朝她輕壓過來,“同學,你鞋帶開了。”

許佳年聞言第一反應就是低頭看向自己的腳,米白色的帆布鞋不知何時開始松懈,鞋帶松松垮垮欲掉不掉。

下一刻才反應過來要去感謝出聲提醒的人,可對方已然走開,只留給許佳年一個完全不亞于正面形象的背影。

一句“謝啦,同學”已經隔了一段距離,也不知道男生有沒有聽見。

許佳年擡腕看了看時間,加快了步伐往校外跑。這個時間點校園裏沒什麽人,幾乎都在教室裏上課。沒人會注意到一個女孩,也沒人會知道她為何跑的這般焦急匆忙。

葉松的學校Z大位于外省的汕城,比G大晚一周報道。一周前許佳年考取的G大新生報道,因為是在本省的省會顯城,而許佳年家住隔壁城市香城,距離學校兩個小時左右的路程。加之許佳年又是獨立慣了的人,所以就沒讓父母送,而是早在幾天前就和葉松敲定了此次行程。

葉松是許佳年交情甚篤的發小,如果要追溯二人初識的源頭,許佳年是真的沒什麽印象。好像打從記事起,她身邊就有葉松了。兩人從幼兒園小學中學都是同學,家住同一個小區。

葉松比許佳年大一歲,聽許父許誠說許佳年小的時候就喜歡黏着葉松。葉松上幼兒園之後,她好幾次去他家找他玩都撲了個空。

于是某天難得地起了個大早,卻看見葉松背着書包準備出門上學。許佳年當場就像即将被父母抛棄的小孩一樣,緊緊地拽着葉松的袖子硬是不放手,鼻涕眼淚一起彙成小溪流。

送兒子上幼兒園的秦臻無奈之下給丈夫葉文輝使了個眼色,葉文輝便給她爸打電話,叫許誠和年慧二人前來救場。看着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許佳年,四個大人拍腿一合計,幹脆也送她進了幼兒園。

那天葉松到底還是沒能去上學,等到下次再去幼兒園,就不只是他一個人了。自那天起,葉松身後,就多了一條長在身上的小尾巴,一長就是十多年。

可高考這陣風到底還是吹來了。它只需朝着一個方向,就能将所有人吹向四面八方。

2009年A省的高考政策還是先估分再填志願的制度,填志願那天兩人坐在葉松家的客廳裏估分。秉承“沖一沖、穩一穩、保一保、墊一墊”的原則,兩個人看了眼本子上加下來的分數,接下來便埋頭對着報考指南上的學校仔細研究。

把志願定位在本省的話,研究出來的結果是:不出意外的話,許佳年的“沖一沖”和葉松的“穩一穩”,正好落在同一所學校——本省最好的大學J大。

***

顯城火車站一樓候車廳內。

廣播通知開往汕城的列車開始在三號窗口排隊檢票,一時之間大廳內各個角落的人陸陸續續地往三號檢票口處攢動。大包小包的随行物品,行李箱滾動的聲音,視覺上的聽覺上的感官體驗,此時此刻無一不在衆人心裏氤氲着分別在即的感受。

六月份的高考剛過去不久,餘熱蔓延到九月都還未完全褪盡,火車站裏學生模樣的人明顯居多。

今天葉松即将出發前往汕城,奔赴他學生生涯中至關重要的一個階段。

人山人海的候車大廳裏,提示開往汕城的車次後面的列車狀态已經由“候車中”變成了“檢票中”。

人群中夾雜着一個十七八歲少年,白色字母印花短袖,黑色柔軟質地休閑褲,腳踩一雙白色休閑鞋。明明是最簡單不過的衣着,硬是被他穿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來。

少年此刻正靠着椅背,一只長腿垂直弓着,另一只膝蓋微微打斜伸出去一些,不至于妨礙到過往人群。頭頂的發旋因為低頭的動作輕松顯露出來,白色的小漩渦周圍是半豎起來的黑發,細碎的額前發隐隐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細挺的鼻梁和優美的下颚線。

隔着一段距離看過去,烏黑柔軟的發下一張臉白得發光,襯得少年發色的黑愈黑、膚色的白愈白。

許佳年是一路跑進候車廳的,剛過了安檢就看到了黑壓壓的人群中的葉松,此時他正好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正欲開口叫他,下一秒視線盡頭便有視線彙合過來。葉松剛好擡頭,不偏不倚就撞進了許佳年望着他的目光裏。

方才沒能窺見全貌的容顏此刻完整呈現出來,細高挺拔的鼻梁下嘴型柔和到像是時刻笑着,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溫文爾雅。兩頰通往下巴的線條流暢又自然,瘦削卻絲毫不帶鋒利。

許佳年朝葉松使勁兒揮了揮右手,當下便朝他的方向跑過去。她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明明葉松穿着最簡單的白上衣黑褲子,她卻總能在茫茫人海中精準捕捉到他。

許是因為兩個人太過熟悉;許是因為葉松氣質獨特,本就是人群中顯眼的那一個。這些許佳年都沒有認真思考過,她永遠依靠簡單樂觀的好心态過活着。

葉松将手心裏的物什裝進背包左側的口袋裏,起身背好之後拉過座位旁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填空,往隊伍的最末端走過去。

許佳年疾步跑到葉松身邊立定,葉松生怕她因為跑得過快而摔倒,立即放下一直牽着的行李箱拉杆,順勢握上她一只胳膊,迎面擋住了她的慣性。

“可算……趕上了,堵堵堵……堵車。”許佳年往後倒退兩小步,氣喘籲籲地說道。

葉松伸出右手半環住她,一下一下幫她從後背順氣,“還好吧?”

“沒事沒事!”許佳年連連擺手,接下來兩個人便彙入了長龍似的檢票隊伍。

随着人潮緩慢移動,經過門口工作人員檢了票進入地下通道後,明顯沒那麽擁擠了。許佳年立馬開啓了話痨屬性,一路絮絮叨叨地叮囑葉松。

“過去之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記得常跟我聯系啊。”

“你假期會回來的吧據說醫學院很忙的。”

“不然還是我放假去找你玩吧。”

…………

被人惦念總歸是幸福的。

葉松一邊聽她好幾句話中間都不帶停頓的叮咛,一邊含笑點頭應和。在他看來,許佳年一直都是熱氣騰騰的、鮮活生動的,她總是很認真地熱愛這個世界。這一點具體體現在,她是一個對着路邊的小貓小狗都能聊很久的人。

葉松喜歡看她眉飛色舞聽她喋喋不休,好像萬事萬物都有了存在的意義。

他們兩個人一動一靜,相處模式反而格外融洽,完全不會産生一絲違和感。

平日裏她自言自語葉松會默默聽着,偶爾在需要附和的時候他會點頭給她些反應。輪到一些交流互動性的話題,葉松就會穩穩接過她的話頭。

許佳年喜歡這樣的相處狀态,讓她覺得跟午飯後躺在沙發裏打盹兒一樣舒适。

穿過地下通道上了臺階,兩個人向葉松所在的12車廂走過去,當前停靠位置是9車廂,三個車廂的距離,路的盡頭是離別的起點。

停在12車廂外,離別在即,許佳年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們之間好像有無數的話要說,又好像什麽都不用說。

盡管她自我安慰不是還有節假日麽?可五年時間說長不長,可說短也不短。突然間鼻子就有點難受,眼睛好像也被傳染了。于是視線跌跌撞撞投向眼前的人,希望能汲取到一些心理安慰。

卻見面前是朝她大開着的雙臂。

許佳年見狀于是向前走了一步,順從地貼近眼前正無聲呼喚她的懷抱裏。

“好好,好好照顧自己。”

前一個好好,是名詞,她的小名;

後一個好好,是動詞,他的牽挂。

思忖之間話還沒能說出口,鼻端倒是有一陣酸意湧上來,她不得不看着近處的地面,“怎麽辦老大,我現在就開始舍不得你了。”

背後的胳膊突然加大了力度,年輕的胸膛還不夠寬闊,觸感也硌人,可是心跳卻堅定有力。

“那就記得想我。”

許佳年聞言猛點頭。

這個擁抱沒能持續很久,葉松松開許佳年的時候,順便摸了摸她始終沒擡起來的腦袋。兩只手重新捋了捋雙肩包帶,拉過行李箱準備上車。經過一番纏綿道別,他俨然是最後一位上車的乘客。

許佳年擡起手背抹抹眼睛,一眼看到的是閉合的車門。于是她用迷着大霧的眼睛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看他靠着她這邊的窗戶入座,火車啓動。伸出右手朝他揮手道別,左手時不時地抹眼睛,大雨傾盆的眼眶就快要,就快要看不清人。

到後來只能看到眼前的列車正漸漸駛離她的目光。甚至以後,會緩緩駛出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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