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揠苗

這邊趙一佳在跟許佳年讨論愛情哲學,那邊對面房間裏,葉松和陸持恒又何嘗不是。

兩個人平躺着,盯着頭頂的天花板,目光卻不知道深陷哪裏。

“還是沒有任何進展嗎?”陸持恒實在不忍心開口問這麽一句,可他們二人一路走來靠的就是這份惺惺相惜。

“前路漫漫。”

葉松倒是好心态,撞上一個不通情愛的人。眼看他的戀愛之路會因為這個人變得崎岖不平,漫長又無望。

“那你填志願還跑那麽遠?都還沒表明心跡呢,就不怕期間有什麽變數?”陸持恒有點不懂他了,他們兩個某種程度上是很相像的人,一旦認定一件事,終其所有也要達成它。

“怕,怎麽不怕?”葉松擡了擡頭,調整了下枕頭的位置,“可是持恒,我不走不行啊。”

萬籁俱寂的夜晚,特別容易放大人的情緒。葉松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像大提琴在嗚咽,莫名地,讓人聽出一陣情感的悲鳴。

“我如果一直留在她身邊,跟她保持着往常的距離,她就會永遠習慣我的身份,一個在她眼裏既定的身份。我得打破這個安全距離,同時又不能傷害到她。”

“可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對她來說無異于揠苗助長。所以持恒,我只能給她時間和空間,給她留足夠的餘地,讓她自己成長起來。成長到她開始重新審視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從而将我從她的的舒适區裏釋放出來。”

“可是我也有夠矛盾的,希望她長大,又怕她長大。”無奈笑了笑,葉松繼續說道,“成長真的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我又不在她身邊。你說說這個人,真的是,讓我有操不完的心。”

“那你之所以學醫,也是為了她嗎?”陸持恒聽他一字一句吐露內心深處積攢已久的感情,頃刻之間有些觸動。

他了解葉松本就是溫和包容的人,學醫多少可能和他的性格有關,可此時此刻直覺告訴他,葉松學醫這件事,許佳年很大可能起了決定性作用。

“她是主要原因。”

果真如他所想。

每個人對同一件事情的記憶點都不同,可能是因為人的自身經歷不同所導致的側重點不同。葉松不知道關于非典許佳年的回憶是什麽,可他印象很深的一個事件是他對許佳年發火了。那是他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對她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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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非典來襲,許佳年天天都被“請”回家,葉松的爸爸葉文輝有看時政新聞的習慣,葉松不可避免地也看到了一些。當他看到上面日益嚴重的災情時,總是無法抑制地往最壞的方面想。

越想越覺得心神不寧,不安因子一直在體內到處流竄,可偏偏許佳年沒心沒肺漫不經心的,還跟他開起了玩笑。說是她看過一個說法,關于臉上長痣的位置代表着的含義。

許佳年眼睛底下長了顆淚堂痣,她光滑白淨的臉上兀地多出一顆痣,就還挺顯眼的。按照她不知從哪看來的說法,她這顆痣的位置代表着父母要為這個孩子的身體狀況一直操心。

葉松聽她滿不在乎地說起這個,那股憋了很久無從釋放的氣血一下子就沖上了腦門。然後,他朝她發火了。盡管良好的教養讓他在情緒上頭的時候還能保持一部分理智,還記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

可他,還是吼了許佳年。随後又眼睛紅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

她那麽容易生病,每次氣溫稍有變化就會感冒,很多次防疫針都是因為感冒發燒沒有打成,雖然他嘴上調侃她“一年感冒兩次,一次感冒半年”,可該注意的事項他都替她暗自挂心着。

電視上每天那麽多人被隔離,被蓋上白布,她還天天都被請回家,他多怕她也會成為其中一個。

他身邊沒有離世的親人,他也沒有參加過葬禮,不曾切身體會過天人永隔。無論什麽事情初次體驗都會有些悲壯,何況死別這種大事。

所以他決定學醫,他不要再讓這種無力感一次又一次地淹沒他,毫無招架之力的感受他再也不想體會了。

“其實也沒有多違背我的初衷,每個人小時候大抵都有過一個科學家夢。我小的時候,就特別想當個生物學家。現如今走上了醫學的道路,生物研究的終極意義說到底也是為了造福全人類,其實也可以視為一種變相的醫療服務。如此看來,我這倒算是殊途同歸了。”

看陸持恒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目光裏帶着點擔憂,卻又不好徹底流露,葉松安撫地朝他一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關于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是會為別人迷失自我的人。人生在世首先應該愛自己,再之後才能去愛他人,這樣的愛才是健全的,無害的,不偏激的。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不愛,又談何會愛人。”

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陸持恒臉上的烏雲慢慢散開,坦露出一個舒心的微笑,回了他一句“蛔蟲”。

這才是他無比欣賞的人,富有涵養又理智通透,同時還有一種難得的悲天憫人。

這種人生來就應當為醫學而生。

國內的醫療事業前景堪憂,盡管國家和人民都在為之付出努力,可情況還是不容樂觀。多少人在這種大環境下都會選擇獨善其身,可偏偏還是會有人義無反顧。

雖說做出這個決定多多少少都是因為有一種底氣,一種家庭環境給出的支撐和必要時候可以全身而退的大後方。

可還是,很難得。

至少他,就從來沒有往這方面考慮過。

“很難吧?這條路。”陸持恒喃喃。

“你指的是什麽?事業之路還是愛情之路?”葉松轉頭看向陸持恒,很認真地回答他,“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區別,所有有終點的路都難,原地踏步最簡單,可這世上有幾個年輕人願意這樣。也不是鼓吹做人非要有野心,有狼性,那是企業家才會标榜的抱負。”

頓了下,又繼續,“人各有志,但凡還有願望的人,都會選擇迎難而上。”

“那你的願望又是什麽呢?葉松,這句話我想問很久了。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麽呢?你看上去從來都無欲無求。”

今晚聽葉松說了這麽多,陸持恒覺得自己對他的認知又深刻了幾分。他是真的好奇,葉松一直以來都是淡淡的,也可能是想要的幾乎都擁有了。

他隐約知道葉松家境優渥,但從未找他證實過。一段關系裏很多度都需要把握,這是人際交往中最起碼的禮數。

別人沒主動提的,就是不能問的。将心比心,誰都不喜歡被冒犯的滋味。

“朋友,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看陸持恒眼巴巴地盯着他,眼睛裏鋪滿了好奇,葉松難得有的惡作劇心理突然開始作祟。

其實他哪裏好意思開口談論關于他的願望,那個幾乎已經上升成欲望的願望。他沒辦法泰然自若地同別人分享它,哪怕是對于再親近不過的朋友。

葉松眯着眼睛細細思索了一下,他的欲望到底是如何覺醒的呢?如何生根發芽又日益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的呢?

許佳年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名叫《贖罪》,葉松陪她看過無數次,裏面有一幕最能觸動到他。當女主角塞西莉娅從池塘中起身,被水浸濕的衣裙頓時失去了形狀,服服帖帖地裹在她玲珑有致的軀體上,使得身體的曲線此時此刻展露無遺,從而被池塘邊站着的男主角羅比一覽無餘。

塞西莉娅氣沖沖轉身離去,獨留下羅比站在原地,目光炯炯盯着眼前的池塘,伸手輕輕撫摸着水面,漸漸歸于平靜的水面也逐漸平複了他內心的波濤洶湧。

那一刻羅比從水裏看到了什麽?他看着一旁的許佳年,同樣也就看到了什麽。

“朋友,知道你也是個凡人就行了,我還當真以為你沒有七情六欲的。”

“這話說的,我沒法接。”今晚吐露了太多太多心聲,葉松覺得自己好像變得輕盈了許多,也松散了許多,完全是一種像被解綁的感覺。

“哈哈哈哈。”陸持恒毫不客氣地笑了。

“你跟佳佳,應該步上正軌了吧。”今晚幾乎都是他在說,陸持恒在聽。

從前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都是你一言我一語,為着陸持恒的佳佳,為着他的好好。

那個高中三年裏萬年第二的可愛男生,總以為他們兩個人老呆在一起是在讨論數學題。如果他知道他們談的最多的話題是陸持恒這種天才也攻克不了的愛情哲學,他會不會覺得很解氣,畢竟他這個高一就早戀的人可以在這方面妥妥扳回一局。

“嗯,我們可算是水到渠成了。”

陸持恒的感情之路,并沒有比葉松好走多少。趙一佳跟許佳年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所以他和葉松經歷的也是完全不同的兩條道路。

趙一佳早熟、懂事,又有些敏感、執拗,這種性格的人大都有些缺乏安全感。在這點上她跟許佳年是完全相反兩個極端,許佳年一看就屬于那種安全感過了頭的人,所以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不太會往心裏去,随心所欲積極樂觀,不用接觸自己不熟悉或者不喜歡的區域,她完全可以避開令她覺得不舒适的人或事。

趙一佳不一樣,從小生長的環境迫使她方方面都要考慮周全,所以她遇事就會不由自主地多想,還是那種會藏在心底的多想,所以他們兩個人能走到一起也挺不容易的。

“那你怎麽着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他們兩個都是彼此感情的見證者,看到對方能得償所願,自然是真心給出祝福。

“是啊,可同時也甘之如饴。”陸持恒笑了笑,“你說說這愛情,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令人情願身陷其中不說,竟然還食髓知味。”

葉松聞言笑了,對于這個他也深有體會。“明知道愛人不易,還不是都前赴後繼。”

我們能怎麽樣呢,還不是心甘情願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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