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邊界

之後好幾天了許佳年跟陳勉都沒什麽交集,兩個人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就像陳勉說的那樣。

不是在冷戰,也沒有刻意逃避對方。

逃避是最不明智的一種解決方式,不,甚至都算不上是解決方式。而冷戰只會讓事情的走向變得更加糟糕。

能讓事情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次性解決掉,是陳勉一貫的處事信條。哪怕是在感情問題上,他也秉承着這種原則。

這些天下來陳勉有靜下心,認真考慮一下同許佳年之間的關系,他需要好好理一理兩人之間的千絲萬縷。

雖然也許,不止是兩個人。

而他理了這麽久,終于理清楚了頭緒。

真正讓他下定決心的,正是這最後一條也是其中最關鍵的一條線索。

陳勉的心底,不知何時起已然埋下了一根刺。

那根刺上刻着一個名字,跟那條關鍵線索一樣的名字,刺眼又紮心。

早前在機場看到的一幕此刻慢鏡頭似的在陳勉的腦海裏回放,于是他不得不挺直脊背靠在椅背上,直直地盯着眼前一動不動,生怕一不小心錯過什麽不容忽略的細節。

這一幕埋在他心底很久了,他一直不想、也不敢攤開看。

鏡頭裏人群中的葉松很自然地伸出手,将手裏的背包遞給許佳年。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絡繹不絕,被當成背景自動虛化,他的視線焦點始終聚集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許佳年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從葉松手裏接過來,連問都不問他為什麽遞過來這個。

完全是一種本能,本能的彼此十分信任,本能的相互可以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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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看到葉松慢慢蹲下,在許佳年的對面蹲下來,替她系上不知何時松開的鞋帶,末了還打了個漂亮的結。

認真耐心的動作讓人不禁聯想到經年以後,哪怕他身處的是亮着紅燈的手術室,哪怕他手持着的是手術刀,給病人動完手術最後一步打結的時候,大概也是這麽個樣子的。

而許佳年,沒有一點點意外或者抗拒的表情流露。

以他對她的了解,如果說她的舉動是由于她對男女之間的界限模糊,不太可能。只能是因為她跟葉松相處的模式,跨越了這種邊界。

又或者說,從未在這方面設限過。

兩個人看起來那麽的親密無間,甚至可以說是命運相連。

陳勉覺得自己好像在電光火石之間,真真切切觸摸到了命運的內核。

許佳年之前總說,人跟人的相遇是命運一早就安排好的。他深以為然。

許佳年是邊界拎得多麽清一個人,他比誰都清楚。

記得有一次他陪她去學校附近的銀行去存錢,那是許佳年從高中起就資助的一個小女孩的學雜費。女孩懂事,不要她每次給她打多餘的錢,只需夠自己的必要的費用即可。

許佳年拗不過她,只好按照她說的來。因為存的不是整數,每次得去櫃臺存錢。

那天那個小銀行裏人格外得多,許佳年是凡事考慮周全的人,有時候細致到他這個男朋友都不免有些挫敗感。

她一早就換好了零錢,不多不少正是她要存的面額。

也不行使情侶之間女生專享的特權,讓男朋友去排長隊。她自己能做的事情,從不假手他人。

等她好不容易從長龍尾排到了長龍頭,工作人員告訴她,她要存的金額錢不夠,少了一塊錢。

許佳年覺得不太可能,自己算的金額換的零錢裝的信封,怎麽就不對呢?

剛準備再重新數一遍卻被工作人員打斷,“後面排隊的人太多,你先去一邊數吧。”

他一直關注着她那邊的動态,發現出狀況後立馬坐不住走了過去。問她發生什麽事了。

“我之前明明數過了的,應該不會出錯。”許佳年納悶,“你先等等,我再數一遍。”

拉着他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又埋頭開始數錢。

數完最後一張,她笑了。

“我就說呢,怎麽可能數錯。”雙手捧起他的臉,“乖,坐這兒等我一會,我再去存一次。”

于是他看着她重回到長龍尾,再次艱難排到長龍頭。不放心跟了過去,看到她前面還有一個人。

旁邊一個窗口此時正好也開了,工作人員向她招手,說可以去她那邊辦理。

許佳年禮貌回絕,“馬上到我了。”

然後他就聽到,她跟那個微胖的男工作人員說,“您剛剛數錯了,我的現金夠着呢。有四張一塊錢的,都是新錢,很難呲(三聲)開。”

陳勉聽她連方言都用上了,明白她這是生氣了。

可他的女朋友,生氣歸生氣,該有的禮貌還保持着。平心靜氣地跟工作人員解釋他的失誤,絲毫不提由于他的小疏忽給自己帶來的麻煩。

工作人員知道自己站不住理,這麽長的隊他讓人家排了兩回,放到任何一個人身上都過不去。居然還蹩腳地為自己開脫,“你沒給裏面塞錢吧?”

“沒有,我身上再沒帶現金。”

瘦瘦小小的身軀,聲音卻無比堅定,不容撼動。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工作人員招架不住了,讪笑道。

“嗯。”端坐着等他辦理完業務。

兩人走出銀行的時候,許佳年偏頭問陳勉,“你會不會覺得我剛剛咄咄逼人的,是在故意為難人。”

“不會,你做得很好,真的。”陳勉看着露出笑意的女孩子,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在想,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孩子,排兩次長隊只為讓工作人員明白,他是真的做錯了。

道不道歉接不接受,那都是另外一回事,她得讓那個工作人員知道,這件事的性質就在于這裏,他是真的做錯了。

怎麽會有這麽界限分明的女孩子。

于是他大腦高速運轉,細細思忖着,思忖着該如何開口,會、好一點。

許佳年好明白一點,也好接受一點。

她……怎麽說,是個很特殊的女孩子。他不止一次這樣意識到。

記得有天她跟他閑聊,說起有一次她在公交站遇到一個男生,車來了沒有找到零錢,于是她給了他一塊錢。男生要她的聯系方式,說是要還給她。

兩個人來回拉扯了好幾下,一個說不用,一個說要的。

許佳年自然是說不用還的那一個,她說一塊錢的事,不用搞得這麽麻煩。類似于這樣的事她經常做,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當她跟他說起這件事,他一瞬間哭笑不得。有點同情這個男同胞,同時又忍不住慶幸,還好她在某方面不那麽聰明。不然,像她那麽值得人另眼相待的女孩子,身為她的男朋友,他壓力得有多大。

他突然無比理解那個男生,當時會是怎麽樣一種感受。

也是同樣一瞬間,他腦海中突然有了一種措辭,在慢慢成型。

于是他給許佳年發了條短信,約她一會兒操場見。

顯城的晝夜溫差還是挺大的,他順手拿了中午回來放在床上的外套,直接伸手套了上去。今天天氣不怎麽好,實驗也做的提不起精神,他就沒回家,在宿舍窩着。

一路邊走邊組織語言,還沒等到了說好的地方,遠遠地就看到許佳年那纖瘦的身影。

她就站在那一處,一會兒重心在前腳掌,一會兒又換後腳掌,瘦小的身板百無聊賴地晃着,卻又自得其樂。

“嗨!”看到他過來,許佳年向他打招呼,沒有半點的情緒,依舊眯眯眼笑着。

“葉松,回國了吧。”他聽陳衍說的,葉松前不久回國了。

他并不是想把一會兒将要發生的事情推給第三個人,只是他需要确認一下許佳年到底有沒有找到症結所在。

之前他因為流言的事問心有愧,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可一旦牽扯到葉松,就是三個人的事了。

“嗯。”她的眼睛閃爍了下。

果真這個時候說到葉松,并不是一個很輕松的話題。

“嗯……就像你看到一棵長得很好看的樹,想把它帶回家養起來。可是當你開始動手挖的時候,才發現它早已和旁邊的樹長在了一起,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盤根錯節密不可分。”

頓了頓,他又緩緩啓唇,“這個時候,你都不知道該不該怪這棵樹,明明看起來是一個獨立的存在,怎麽突然就跟別人有了緊密牽扯呢?”

“你那麽聰明,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麽吧?”陳勉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對不起,這次恐怕不能送你回宿舍了。”

許佳年的眼睛裏一瞬間有點迷茫,又是那種小孩子街頭迷路的迷茫。

想來葉松,也很辛苦吧。

說完這句話陳勉轉身就走,走到半路開始下雨,陳勉一直沒有回頭的腳步頓了頓。

走出很遠,遠到看許佳年變成一團一動不動的小圓點。

于是跑回宿舍拿了傘,剛打開門,又折返回來。

“傘借用一下。”還不等裏面的舍友回答,就拿起他放在過道裏的傘,匆匆跑了出去。

出了宿舍大樓後撐開舍友的傘,一路疾行。到了操場,許佳年果真還在那,呆呆地。

陳勉将撐開的傘移到許佳年頭頂,她還是沒反應。“怎麽都不知道避一避的,傻站在這裏淋雨。”

許佳年聞言擡頭看着他的下巴,依舊好看不張揚的弧線,她百看不厭的優美線條,“想清醒一下。”

許佳年看着他被雨淋濕的半邊肩膀,終于想起來重新審視一下周圍環境。看到陳勉手裏還揣了一把雨傘,仰頭看着他的臉若有所思,下一秒便伸手去接他覆蓋在她頭頂的傘柄。

許是因為發了太久呆還沒緩過神來,手有點不穩,陳勉來不及撤離的手覆上她的手,涼涼的觸感,貼心地幫她扶了扶。

随後手離開,撐開了自己手裏那把預備的傘。

“怎麽,這麽迫不及待要跟我劃清界限?”嘴裏說着看似要吵架的話語,臉上卻是玩笑話的表情。

“是啊,多一秒都不行。”陳勉也玩笑着回道。

“好啊陳勉同學,你還有沒有良心,我就問你……”

陳勉同學,許佳年經常會這樣叫他,不怎麽特別,卻因為是她,顯得那麽特別。

“愛過。”陳勉還不等她問出來,就截斷了她的問話。末了還加了句,“我以為你不會問這個問題。”

“我本來就沒打算問好不好!這麽明顯的事還需要問嗎,我是不相信你還是對我自己沒自信。”

許佳年朝他翻了翻白眼,“我就想問你能不能把外套借給我,凍死我了都要!”

“……”陳勉啞然。

他從未有過像這一刻的抖機靈,可此時此刻場合需要。

隔了好一會,他才說,“外套可以給你,傘也可以給你,但還是不能送你回宿舍。”

下一刻便動手開始脫外套,手指剛碰到金屬拉鏈,指尖卻頓了頓。

命運多麽奇特,他此刻身上穿着的,正是當初許佳年說吸引她注意力的那件。

“那你大可放心地離開了,我有腿有腳的不需要人送。”許佳年瞪了陳勉一眼,努力調節氣氛。

許佳年不是不明白,陳勉此舉的意義何在,他想要給她絕對獨立的空間,他想讓她不受任何幹擾,來思考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

“我有一個要求,希望你能答應我。”是一個不情之請,許佳年說,“不要跟梁月在一起。”

不是她小心眼,只是當年G大附中自招考試的考場上,梁月對監考老師請她出去這件事一言不發,再加上後來發生的那麽多事,她覺得梁月實在并非良配。

可許佳年沒有告訴陳勉那些肮髒的真相,她婦人之仁地為一個或許并不值得的人保全了最後的體面。

“嗯,我答應你。”陳勉回答她,故作輕松地扯出一個微笑,“你說過的啊,我們還是好朋友。”

“當然,我一向說話算話。”許佳年皺了皺鼻子。

“那,不說再見了。”陳勉笑了笑。

“嗯,不說了。”許佳年也笑着回他。

兩個人對視一眼,開始默契地轉身往反方向走。

想來命運真是神奇。一切都是從這件外套開始,而後再從這件外套結束。

陳勉想說的是,剛剛他說了那麽多,有好幾句都是違背心意的。

一句是“是啊,多一秒都不行,我怕我舍不得走。”

還有一句是“愛”,不是“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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