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毫厘
回到宿舍的陳勉立馬就卸下了剛才在許佳年面前的故作潇灑,這畢竟是分手場面,又不像小時候,陪不懂事的小女孩玩過家家。
想到這一點上去的陳勉突然忍不住笑了,他可不就是陪不懂事的小女孩玩過家家。
許佳年可不就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明明那麽懂事的一個女孩,怎麽能在感情這方面這麽……迷糊。
迷糊的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明明自己是被出局的那一個,還得他主動把自己剔除出去,好讓她明白在這三人行的局面裏,什麽人充當着什麽角色,天平的兩端該往哪邊傾斜,才能讓她能一目了然心中有數。
思至此,他心裏也苦,眼角也澀。突然就想到了一個人,拿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兄弟,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也不管他同意還是不同意,就挂斷了電話。
***
南大街一家名為“Big Box”的酒吧裏,背景音是西洋搖滾樂。音樂聲在封閉的室內四處回旋,震耳欲聾。閃光燈旋轉,照到吧臺坐着的兩個人身上。
陳勉拿着高腳杯的右手晃啊晃,晃啊晃,晃倒旁邊的人眼睛都快花了,于是伸手抵住了他的酒杯。
“到底怎麽了,突然就叫我出來喝酒。”
沒人回答。
“再不說我走了啊。”
過了好一會兒,陳勉才低低出聲,“你走吧。”
對方無語,這人怕不是已經喝醉了吧。
陳勉看着酒杯上多出來的手,視線順着往上直到看到臉停住,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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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
“嗯?”陳衍無奈地應着,這個人從來了到現在,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讓他走,第二句是叫他的名字。
他在實驗室接到他的電話,聽出他情緒有些許不對,二話不說就放下手頭做到一半的實驗,跟他一起來到這裏,看他一直悶頭喝酒。
“陳衍。”
而這個人,就只會機械性地重複叫他的名字。
陳衍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人是醒着還是已經糊塗了。
“他走了。”他一本正經地撒謊。
“她走了。”舉起酒杯猛地灌下去,透明的液體一杯盡沒。“陳衍,她走了。”
聲音聽着倒還正常,可說的話怎麽陳衍聽着,覺得像是斷片了呢。
“陳衍她走了。”嘴裏又在斷斷續續說一些重複性的話語,“是我讓她走的。”
“是我讓她走的,陳衍。”幹脆扔了酒杯,趴在了吧臺上。“結果她就真走了,陳衍。”
“陳衍,她就真走了。”
嘴裏一直在重複着這幾句話,聽得陳衍頭都大了,他哪裏走了,他明明還在。“行了行了,他沒走。”
“她沒走?”頭又重新擡了起來,“陳衍,你說她沒走,嘿嘿。”
“是,我說他沒走。”陳衍哄小孩一樣地哄他。
“她沒走,嘿嘿。陳衍,她沒走。”
“嗯,他沒走。”陳衍一口接一個地應着,他覺得今晚他們兩個就“他走沒走”這個話題,能繼續一個晚上。
盡管對話沒頭沒尾,盡管對方半夢半醒。
“她明明走了。”這個人好像突然又清醒了過來,然後一直跟他争論不休,“是我讓她走的。”
“我讓許佳年走的。”頭又重新趴了下去。
陳衍聽到這句話,原本心不在焉打算今天一晚上都交代在“他沒走”這三個字上的神經立馬緊繃了起來。“你說什麽?”
想着對方也不能給出及時回答,索性動手将他的頭從桌面上扯出來搖了搖,防止他再一次将頭牢牢粘在上面。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跟許佳年。”
陳勉眼珠晃動,逐漸定了焦,看着他的眼睛,裏面有一絲絲水汽氤氲着。
看起來不像是醉了,又或許是被他搖醒了。
“我跟許佳年,我們分手了。”眼神裏清醒了幾分,“是我讓她走的。”
“為什麽?”陳衍不解地問。
“為什麽?”陳勉說出這三個字,然後笑了。過了很久,他才繼續說,“你為什麽沒有追求她,”
聽到這句話,陳衍陷入了沉默。
然後聽突然靜下來的酒吧裏,陳勉的聲音寂寂又沉沉,“我就為什麽跟她分手。”
接下來兩個人,陷入了長長久久的共同沉默裏。
他們兩個人有多慘呢,此刻倒是前所未有的同病相憐,誰都不比誰好過。
“你又知道了?”
陳衍語氣輕松地同他開起了玩笑,好像兩個人只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而不是一個愛了很久卻沒有回音的人。
“我又不傻。”
他又不傻,怎麽會看不出來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一個男生喜歡一個女生;他的朋友喜歡他的女朋友。
對于這件事他不生氣也不排斥,更不會因為這個影響到他對陳衍的看法。要是按出場順序來比拼,他才是處于劣勢的那一個。這種事情他強求不來,可陳衍又為什麽止步不前。
他非但不傻,還很聰明。
所以他放手了,及時地放手了。
走到今天他不會不明白,是什麽讓陳衍有所顧慮,那麽長的時間都下不了決心,寧願一直跟許佳年保持着好朋友的關系不逾矩。
分明是一個人比他更有優勢,盡管許佳年一直懵懂迷糊。
他又想笑了,每次想到她,他都想笑,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
哪怕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情侶關系了,他還是會因為只要想到她,就會很開心。
這是別的人別的事沒法兒給他的體驗,這是只有許佳年才能帶給他的感受。
光是意識到這一點,他就覺得這個人,他愛得值。
“你知道之前在高中,有不少人喜歡許佳年,你也知道男生嘛,又不像女生表白會顧忌很多。”陳衍伸手拿起酒瓶,倒在了他面前幾乎一晚上都當擺設的杯子裏。“可一直都沒有人向許佳年告白過。”
水流緩緩,聲音潺潺,記憶也綿綿。
“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陳勉搖搖頭又點點頭,“因為葉松。”
“嗯。”擡頭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因為葉松。”
又往杯裏添了一杯,“他只要往許佳年身邊一站,還有別人什麽事呢。”
“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怎麽說,很震撼,怎麽會有兩個人這麽和諧呢。兩個完全獨立的人格,像是生命共同體,比血緣關系還密不可分的一種聯結。”
“在此之前我從未想象過,世間會存在有這樣一種關系,竟然讓我從一開始就敬而遠之。”
“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跟我一樣的感受,可我邁不出這一步,一直都是。”
陳勉聽他說完這些,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你知道嗎?我跟許佳年之所以相識,是她看新生資料裏我是香城人,然後加了我。”
陳勉突然變到另一個話題上。
“嗯。”
陳衍知道,他也是因為許佳年問過他認不認識陳勉,才對這個名字暗暗上了心。
“再然後,我們發現了太多類似于這樣的巧合,嗯,或許可以稱之為緣分。她發現我是G大附中的,她說她差一點去了那裏;我得知她是育才中學的,我說我在那兒參加的高考。”
“嗯。”
“她的未來嫂子是我一個相識多年的姐姐,我的媽媽是她初三的語文老師。”
“嗯。”
“緊接着,她又發現高考排名榜上,我的名字跟她的緊挨着,同樣的分數同一所學校。我們還參加了同一場自招考試,在同一個考場。”
是的,當許佳年生日那天同他說起她因為什麽才沒能去成G大附中的時候,他就想起來了自己當時也在同樣一間教室的考場上。
他甚至看到了一出農夫與蛇的現場版寓言故事。
他聽到那個女孩子在被監考老師質疑的時候說“老師我真的沒有作弊,不信你看我卷子都答完了。”
監考老師可能也是被女孩子的鎮定說服了,将信将疑的。
那個女孩子看到了監考老師的動搖,于是催促另一個女生,“同學你倒是說句話啊。”
然後另一個女孩子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只是那些人那些事皆因為與他無關,而被抛擲在了歲月的長河裏。
“嗯。”
“再之後,我發現我中學時期一直視為榜樣的學長,是她的哥哥。而我追随他的腳步,來到了這裏,遇見了她。”
“嗯。”
“一切的巧合,一系列命運的安排,好像只是為了我們兩個人能夠相遇。然後,突然出現一個人,我們又不得不分開。”
“嗯。”
兩聲“嗯”同時響起,兩個人今晚似乎要把這心中塊壘掏盡。
“嗯,也不能這麽說。葉松對于我來說是突然出現,可對許佳年,從來都不是。”
“反正最終結果就是,命運在這時候告訴我“你來晚了”。”
“又或者是“我只是同你開了個玩笑”。”
“好笑的,我不難過的啊。”
陳勉也很無力,他之前在聽許佳年說了那麽命運的巧合後,也試着将這些線索一一串起來。
如果2003年小升初時,在G大附中的自招考場上,許佳年沒有出于好心替梁月撿試卷,沒有因此被監考老師取消考試資格,從而順利進入G大附中。他們兩個人身處同一個校園,雖有各自不同的圈子,但也難保不會産生交集。再經過好些個時刻擦肩而過,他們開始眼熟對方,然後在某一個瞬間,他們有機會得以相識。
再或者,葉松沒有禮貌挂斷招生辦老師的電話,沒有因為許佳年而放棄進入G大附中的機會,沒有默默陪她走過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時期。如果葉松一早就從許佳年的生活裏分離出來,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根基就沒能像現在這麽堅固。
又或者是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命運的軌跡從他這裏開始偏移,他初中沒有去G大附中,畢竟他當時是有猶豫過的,而他十有八九去了許佳年的初中,因為他媽媽在那裏任教。從那個時候他和許佳年就開始相遇,比起從G大才開始相識,會不會他的勝算大一些
可到底命運還是偏向葉松那一邊,他也只能服從上天安排。
許佳年吃飯拿筷子的手指總是落得很低,他有一次跟許佳年開玩笑,說是筷子拿很低的人嫁不遠,看來她注定了要嫁給他。
當初的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還有另一種更容易實現的可能。
當年差的那一毫厘,或許一開始就是一個伏筆,一個注定了後來,他要失之千裏的鋪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