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破土

許佳年從操場回來後就直接躺在了床上,都沒去洗漱,腦子裏始終脹脹的,頭皮跟腦仁分離的感覺。

陳勉的外套被她搭在椅背上,也來不及去洗,她現在什麽都不想做,也沒有力氣做。

怎麽突然之間就這樣了呢?

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沒有争吵沒有拖泥帶水,在她晴朗的世界裏兜頭蓋下來,令她猝不及防。

“嗯……就像你看到一棵長得很好看的樹,想把它帶回家養起來。可是當你開始動手挖的時候,才發現它早已和旁邊的樹長在了一起,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盤根錯節密不可分。”

她盯着頭頂的圍簾頂,想到陳勉對她說的這段話。

一直以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她跟葉松看起來是這樣一種聯系。

她自己也根本不會往這個方面去想。

正如大一跟趙一佳陸持恒他們出去玩,趙一佳跟她說她把葉松放到了自己的盲區裏,她都沒有往這個方向考慮過。

今晚這個話題被特地點出來,她也因此得了些空,好好想想關于這件事情。

這麽多年來,她把葉松放到了一個特定的角落裏,在那裏他被她時刻記得,又習慣性地遺忘。在那裏他不用被她定義,不會被劃分到哪一塊區域。

他只需待在那個她為他單獨開辟的角落裏,安居一隅。她對于人際交往中所劃分限定的條條框框,永遠都不會約束到他。

她問自己,到底是不是這麽一回事兒。

如果要給葉松下個定義,他該是怎樣一種性質?

發小?朋友?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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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因為确實是這樣。

不是,則是因為缺了點什麽。

可到底缺了點什麽呢?

許佳年想,這應該才是問題的核心所在。

她的頭又開始蔓延性地疼起來,從一個中心部位向四周擴散開來,密密麻麻絲絲拉拉地疼。腦袋裏又脹又熱,後腦勺怎麽放都不舒服。

她想求助于葉松。

這是她下意識就有的的反應,她腦子裏都還沒來得及過濾一些有用信息,完全是囫囵吞棗的東西,這個想法就順其自然地冒了出來。

幾乎是一瞬間,她穩穩抓住了自己這一完全條件反射般的本能反應。

她将葉松視作了她的本能,有了這個認知的許佳年突然就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她就又深吸了一口氣。

從小就被教育“區別對待所有人,切不可一概而論”的她,是從什麽時候起把葉松當作了她的下意識她的本能?

并且十年如一日?

她開始啓動記憶的齒輪,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從十八歲回溯到她最開始有了記憶之初,從大學到中學到小學甚至到幼兒園,一無所獲。

葉松于她,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去思考過這個問題。

可她意外地發現,從小到大她身上發生的重大事件,除了她的爸爸媽媽參與的最多,下一個人就是葉松。

小學她被班裏同學傳染了紅眼病,滴眼藥水滴得她難受老哭,他就買很多她喜歡的東西,有吃的有玩的,變着法兒地哄她開心。

後來沒過多久她又感染了腮腺炎,兩個腮幫子腫得嘴巴都張不開,吃東西都會有影響。她還是天天哭。

天吶!她小時候可真是個小哭包。

一定是她眼睛底下的淚痣惹的禍!

沒法帶她出去玩,葉松就給她講故事,給她彈鋼琴,陪她去畫畫。

人常說“患難見真情”,到了她跟葉松這裏,就變成了“患病見真情”。

這兩種病都是傳染性質的疾病,按道理她生了這些病,自然會注意這一點的,葉松也不該在這些時刻還陪伴在她左右。可她沒有印象了,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陪在她身邊的總會有葉松,他比她的爸爸媽媽還盡職盡責。

再後來是非典時期,她天天被請回家,他也常伴她左右。期間還生過一次氣,她很努力地集中注意力,想還原這個小插曲的細枝末節。

頭還在隐隐發熱,記憶也一點一點發燙。葉松的臉在她的眼前一遍一遍播放,像黑白影像。張張都是微笑着的,要麽就是一副思考的表情,她回憶不到他生起氣來甚至發火的樣子。

對了,她想起來了。

起因是她之前不知道在哪看到過有關面相的說法,內容是關于臉上長痣的位置所代表的含義。

她的眼睛下面有一顆淚堂痣,說小也不小,被她的皮膚襯得比較明顯。按照上面的相關描述,這顆痣代表着父母要一直為這個孩子的身體狀況操心。

她把這個當笑話一樣講給葉松聽,來緩解當時非典她需要天天回家兩人之間産生的細小摩擦。

何曾想葉松當場就生氣了,“以後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十來歲的小男孩發起火來其實沒什麽威力,況且還是那般親近的一種存在。只是眼角都是紅了的,聲音也比平時拔高了好幾個度。

随後而來的一句話語氣明顯弱了很多,剛剛的強硬氣場早已沒了蹤跡。

“你讓人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眼圈愈發地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擔心的。

這是她活到第十個年頭裏,葉松唯一一次對她大聲說話過。

此後餘生裏,他給她的都是關心、照顧、支持、遷就等各種各樣無需修飾的唯心舉動。

想到這裏她心頭一暖,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在她生命長度的四分之一裏,存在這樣一個除了爸爸媽媽,沒有血緣關系維系卻還無條件對她好的人,她得有多幸運才能如此?

可人真的能無條件對另一個人好嗎?不可能的。

那葉松對于她,所求應該是什麽呢?

發小?

人的一生相遇有時,聚散無常。他和她皆是能坦然接受相遇離別的人,不會因為擁有得意忘形,更不會因為失去就頹唐沮喪。

再久的陪伴也會分散,聽上去有些殘忍,可事實就是這樣。

朋友?

葉松為人處世進退有度,禮貌有加。這樣的人無論何時何地,朋友都在來的路上。他并不是缺朋友的人。

再然後呢?

再然後是什麽?

友達以上是什麽?

男女之間,又能是什麽?

她連呼吸都屏住了。

她曾用各個角度看過不同個問題,卻從來沒有用過這個角度看待這個問題。

與其說她沒有男女之防,不如說她從來都沒有過把自己當作一個女人,把葉松當作一個男人去看待的時刻。

這個問題這個視角都太新鮮,她竟然頭一次有了大膽嘗試卻畏手畏腳的矛盾。

她此刻很想知道葉松對于這件事的看法,她想知道他是從哪個視角看的她。

她突然想起她問葉松有沒有喜歡的人,他的回答是“他喜歡一個人。”

當時她怎麽就沒能意識到,他口中“一個人”,跟她想的“一個人”,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同一個意思。

是葉松從一開始就在誤導她嗎?

想她知道還是不想她知道?

所以兩個人熟悉到共用一套語言系統時,一個人就能将話說到他想要另一個人知道的語境裏對嗎?

苦苦思索時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是一個寒假的日子,她和葉松去參加一個初中同學的婚禮。

看司儀說着婚禮祝詞,新郎新娘你一句我一句“我願意”然後互相交換戒指時,她激動得随人群鼓起了掌。

身旁葉松一身西裝過分秀氣,同時卻又矜貴得逼人。他的眼睛裏也有某種東西在泛着光亮,像是一種憧憬像是某種希望,轉頭看向興奮地恨不得跳起來的她笑得發自肺腑,聲音壓到她耳旁。

“別人結婚看把你高興的。”

“看人結婚當然開心啊,多麽幸福一件事。”周圍人聲鼎沸,她說話不得不仰頭踮腳,嘴巴貼近他耳朵,“可那是因為是別人啊,你結婚我一定會哭的。”

她當時為什麽會那樣說,完全不假思索地。

那是她頭一次對他有了“他也會成婚也會生子,也會成為一個女人的丈夫幾個小孩的爸爸”的認知。

可她只顧着興奮了,完全沒有更深一步地想到,他會成為誰的丈夫,緊接着又會成為誰家小孩的爸爸?

那個能抱得眼前這個幾近完人的美人歸的、她素未謀面又或者相識已久的女孩子,她對她會是怎樣一種心态?

扪心自問,她可以接受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嗎?

如果這個問題很難理解,那麽換個說法。

她可以容忍身旁這個陪她伴她一路走來的人,愛了別的姑娘娶了旁的不相幹的人,從此同她分道揚镳從她生命中悄然退場嗎?

她可以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思至此她搖了搖頭,腦袋裏囫囵成一團亂麻的東西此刻頓時豁然開朗得見天光。

原來葉松之于她,是這麽一個存在。

次日醒來的時候,陽光透過窗簾再穿過她的圍簾,隐隐照到她的臉上時,她突然就有了一種全新的感受。

她終于可以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感情,誠然地面對葉松。

她對葉松,其實是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的。

對他的感情像是一顆長埋心底的種子,經過一場夜雨酣暢淋漓地澆灌之後,隔天早晨醒來之後被第一縷陽光照射到,驀地就有什麽無聲無息地破土而出。

又或許,不止這樣。

是不知具體何時起,就已然長成的一棵參天大樹。

就像陳勉所說的那樣。

這種感情,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作“愛情”。

***

早晨醒來的許佳年,聞到雨後第一縷空氣中彌漫着泥土清香的空氣時,心态都變得不一樣了。她拿出手機找到短信的圖标,編輯了一條“機場接我,我去找你”的內容發了出去,就快速起床洗漱。

宿舍其他三人還都沒起床,她已經坐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

飛機落地時重新開機,手機裏跳進來一條距離上條相隔不到十分鐘的回信,“不要亂跑,原地等我。”

葉松遠遠看到許佳年的時候,她正在跟旁邊座位上一個小男孩玩。

“小朋友,你媽媽要帶你回家看你爸爸咯!你開心不開心。”許佳年牽起他胖乎乎的小手,一大一小就開始對話。

“咿咿呀呀。”

小男孩的媽媽看着她,笑得一臉溫柔。

葉松看她逗小男孩逗的滿臉的笑,明明是一個話都不會說的不足一歲的嬰兒,她都能同他玩得不亦樂乎。

這個女孩子啊!

小男孩的媽媽是第一個發現葉松來了的,眼前這個長得可愛性格又好的女孩子說她來找她的愛人,然後就在座位上等啊等。

這個突然向她們的方向走過來的男生,身材長相無一不出衆,兩個人看着就十分相配。

“或許,你的愛人來了。”她低頭跟這個同兒子玩得開心的女孩說。

許佳年聞言擡起頭,望向這位姐姐擡頭示意的方向,對她笑了笑,然後奔向他的方向。

小跑到他的面前立定,開口說完第一句話,眼睛就開始泛紅。

“有冇挂住我啊?”

葉松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看她紅通通的眼眶裏隐隐有水光,應了她說的那句。

“我挂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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