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響

第二天早上許佳年醒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周圍是全然陌生的環境,還沒開始運作的大腦呆呆地反應了一會兒,這才記起她已經身在千裏之外了。

最近幾天過得好不真實,腳踩雲端的感覺始終隔空籠罩在她頭頂。感冒後的生理性頭痛一直纏繞,再加上她做了個認知大調整,心理上有了一個颠覆性的轉變,新的環境又令她反應遲鈍。

今天葉松說帶她去他們學校,她欣然應允。她也想看看在他們分別的這三年多裏,他的生活是以怎樣一種軌跡運行的。

他們分開的時間太長了,彼此也在對方的日常裏缺席了太久太久,久到她試着用新眼光新視角看他的時候,才發現并沒有想象中那般不适應。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艱難不突兀。像重新認識一個人。

許是分開這些歲月裏,她也成長了不少,畢竟在此之前有過案底。陳勉跟她雖然沒有成功走下去,但在這方面她也算有了相關經驗。

想到這裏,她很感謝陳勉。

那天晚上攤牌之後,隔天早上她看到了淩晨兩點多陳勉發來的短信,他說“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這段感情裏其實并沒有誰對不起誰,他們都還在成長之中,可能并不是很合格的戀人。

坦白說,她覺得自己做的挺不好的,當初決定跟陳勉在一起,整個過程都輕率得很不正式。

也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是否會覺得她對待感情的态度極其不認真。

扪心自問,于陳勉而言,她不是一個稱職的女朋友。

微信彈出一條消息,她劃開屏幕一看,是葉松問她起了嗎。她回了過去。

昨天晚上吃完飯後,他們兩個在客廳敞開心扉談了很久很久。從燈火通明到只留了沙發旁一盞落地燈散發着柔和缱绻的光,照亮着一對走過彎路最終卻還是走向彼此的有情人,他們這一刻終成眷屬。

在此過程中許佳年耳朵時不時有些許不适,蒙蒙的聽聲音像隔着一層膜。她不得不手指掏掏耳朵,還是難受得不行。

葉松察覺出她的異樣,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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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難受。”她給他形容她的感受。“聽你說話聲音蒙蒙的,像隔着一層東西,聽不真切。”

“可能是中耳炎。”葉松聽她這麽一說,蹙着眉給她分析病理,“你感冒了鼻子不通氣,再加上坐飛機有氣壓,人的五官都是相通的,鼻子到耳朵之間有條咽鼓管連接着。感冒之後咽鼓管堵塞,骨室裏負壓引起的分泌性中耳炎導致的耳鳴。應該問題不大,感冒好了就會改善,到時候帶你去做個耳內窺,确診一下。”

許佳年聽他條分縷析,有理有據,暖黃色的燈光柔柔罩在他臉上,撒遍他周身,他渾身上下都帶着一種光芒。

她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好,可是卻從未發覺過他原來生得這般好。

這幾年醫學生生涯,讓原本就禮貌溫和卻生性與人有着淡淡疏離的他,多了些真實可觸的溫度。她知道是醫學改變了他,這個神聖又莊嚴的職業将他徹徹底底地降落人間,懷着人人生來就有卻被後天因素壓制的悲天憫人。

當初他選擇地義無反顧,她還有些不理解。如今看來,再沒有比這個更正确的選擇了。

她無比篤定,他将來會是一個好醫生。

“松松。”

她突然在這一刻福至心靈。所有的以往不甚清楚的點,都在這一刻得到了無聲解答。

“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他永遠都是這樣,從不問為什麽。她一經呼喚,他就給出應答。

“真好。”她由衷感嘆。

這一刻她突然打開了新視角,開始以一個女人看男人的眼光看他。

來回打量之後,她有了一個結論。

比他能成為一個好醫生更讓她确定的是,他一定會是一個好丈夫,然後,再晉級為一個好父親。

而他目光柔軟,看着她,也不發問。

任她直抒胸臆,不做掩藏。

“愛你真好。”

看她眼神敞亮,清白幹淨,一塵不染。

“被你愛着,更好。”

許佳年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她最後一個記憶就是葉松的臉朝她慢慢壓過來。

所以最後到底親沒親上,她是真的沒有印象了。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她的努力回想。

“進。”

“看你半天沒動靜。”葉松打開門,眼神寵溺。“早餐好了,起來吃吧。”

***

兩個人并肩行走在Z大校園裏,初夏的風還很溫柔,一陣一陣拂過他們。

古樹,綠草,紅磚,青瓦。

Z大裏面的建築群美得像一幅畫,許佳年時不時駐足。它是一座非常具有歷史厚重感的學校,承載着一個時期的文化底蘊。

紅磚砌築的大門配上醫學院的名稱複古又顯莊嚴,門口正前方那個以偉人名字命名學校的本尊雕像宏偉肅立。

“要進去看看嗎?”葉松看她很是喜歡這裏,他也覺得內心愉悅。

“不了,再走走吧。這裏真的好漂亮啊,我都舍不得走了。”許佳年看他停下來,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就不走了。”葉松聽她這麽說,站在原地沒有動,就着她的力氣回拉了一下,她于是反彈進他的懷裏。

許佳年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伸出雙手拍了拍他的背。“乖,不要任性。”

葉松抱了好一會兒,過往的學生偶爾會往這邊看,不舍地松開懷裏的人,雙手還留戀在她的肩膀上。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葉松看着她頭頂的發旋,從來沒有這麽不舍過。

人果真是貪心的生物,一旦得到,就想要更多。

“講講你的日常吧,平時都做什麽啊。”許佳年仰頭看他。從來他都是關心她,她對他的事情幾乎都不怎麽過問,因為知道他生活繁忙。

“日常,嗯……醫學生的日常其實就三個中心詞:清苦、枯燥、自律。剛上大一那會兒,三點鐘的路燈,六點鐘的教室,都是常有的事,後來也就慢慢習慣了。”

葉松看到她憐惜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你好像長高了。”

“是吧是吧,我最近也老覺得,我好像長高了點!”許佳年的情緒一下就被轉移了,她高興地踮踮腳,欲跳不跳地摟着葉松的脖子。

“我覺得我有一米六了!”

葉松看她實在開心,也不自覺跟着開心,“嗯,可真棒,都有一米六了。”

“巨開心!”許佳年鼓鼓掌,“走吧走吧,再去轉轉。”拉着葉松就要挪動。

葉松故意不使力氣,讓她拽着他走。

兩人一路嬉鬧走走停停,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雕像前,許佳年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過去。

“哎哎,這個這個。”她拍拍葉松的胳膊,“好震撼啊,這座雕像的即視感,是有什麽寓意嗎?”

許佳年在表達自己感受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把一個長句拆分成兩部分,斷開之後再颠倒了中文語序說出來。葉松覺得她這一點可愛又童真,像最開始學着說英語的小學生。

她跑到雕像跟前,那上面刻有文字解釋,她湊上前去看內容,開頭第一句就打動了她。

“魔鬼出現的時候,人們往往會發現天使其實就在身邊。”

快速浏覽了一遍內容,介紹的是這座雕像的來歷和寓意。

“人類需要每個人在必要的時候都能成為別人的天使。”

最後這句話令她觸動不已,她一字一句帶着感情念了出來。

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時不時照下,地面上成片成片的光斑一閃一閃,時間突然就變得透明了起來。三年前也是在這裏,葉松打着電話就走到了這裏。

葉松看着眼前的雕像,記憶一瞬間被拉回到來這裏的第一天,他打電話打着打着一擡頭,這座雕像就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天使揮舞着利劍,斬斷了青蛇。翅膀在日光下有了聖澤,面目柔和到不像是屬于人間。

那天,他電話的另一端,正是她。

時間再快進一點,鏡頭切換到新生大會上,他聽那個受人敬仰的儒雅學者講起醫學生的使命,講起學校的輝煌校史,講起這座雕像的由來,他突然就覺得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的。

這座雕像名為“人間天使”,是為了紀念2003年全國非典爆發時全體奔走在一線的救援人員落成的,全國僅有兩座。一座落在了遠在帝都的最高等學府,另一座,就在他們兩個人的面前。

當年聽院長講起學校這個标志性建築的由來,坐在臺下的他越聽越感覺,跟他來這所學校的初衷不謀而合。

那一刻葉松突然就覺得,他在高考選填志願學校名稱第一欄寫下Z大的四個大字的時候,是聽到了某種來自天意的遙遠的召喚。

當初因為愛着她,他選擇了學醫。

為了讓他心愛的女孩免遭病痛,他願意去愛這世間所有人。

如今因為學了醫,他面對千千萬萬世人。

而她就站在世界的中心,站在衆人的中心,成為他的重心。

于是當他在距她千裏之外的這個地方,聽到受人尊重景仰的儒雅學者講着這座雕塑的由來,他覺得他的愛意自冥冥之中得到了真真切切的回響。

此後南方寒冷潮濕的冬季裏,甚至是漫長無望的人生裏,她永遠是他心頭的一捧溫熱,是照見他來時也護送他遠去的光亮。

他沒有将這細細密密的心路歷程講與她聽,只是一筆帶過地,同時又輕拿輕放地,将所有情感在此刻皆托付與她。

許佳年聽着聽着,就有些難過,尤其是這些話被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不刻意也不用力。

她多想問問葉松,在遲遲得不到回應的、當時看來漫長無邊的歲月裏,葉松喜歡她并且只喜歡她的時候,他有沒有覺得很辛苦過。

葉松想告訴許佳年的是,她看起來跟誰都能成為朋友,他必須付出很多很多努力,好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特殊一點,難解難分則再好不過。

許佳年沒有問。

如今她知道有這麽個人,曾經不求回報地愛着她,一心一意,自始至終。她更知道,從今往後的日子裏,她會全心全意地愛他。

葉松也沒有說。

沒有告訴她,他是因為她才選擇的醫學;沒有告訴她,是因為她,他此刻才會出現在這裏。包括那一句他心底百轉千回了無數次的話。

“因為你,我來到了這裏。來到這裏後,我愈加喜歡你。”

兩個人默默對望,許佳年的眼眶突然就變得溫熱,所有的感情都齊齊往這一個地方上湧。

他就知道。

葉松嘆了口氣,擁她入懷。

“葉松?”一個男聲打斷了二人。

徐謙來到葉松面前,看了看從他懷裏鑽出頭來的女生,點頭說了句“你好。”

許佳年也微笑着回了個“你好”,聲音略微帶了點鼻音。

“女朋友?”不怪徐謙好奇,他記得很清楚,開學第一天葉松就說了他有女朋友。

可同窗三年裏,從來不曾見他傳說中的女朋友,若不是因為葉松是再正派不過不像是會打謊的人,他都要懷疑有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了。

兩個人交握着的手不約而同地緊了緊,從而對視一眼。

葉松笑了,“嗯,女朋友。”

當年因為那通電話,他無暇分心回答當時徐謙在一旁提出的問題,今日場景重現,他這才模糊憶起彼時他的回答是什麽。

看徐謙臉上并無異色,他更加确信了這一點。

命運還真的是,很神奇。

“嘿,想想也是。哎不說了先,我去附一院了,最近忙成狗。”徐謙的下巴周圍是不修邊幅的一團青。

葉松點點頭。

許佳年微笑着目送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她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

是年延打來的,一接通就讓她去看看南思。

“她摔倒了。”

“年延你……”不等她說完,那邊急急忙扔過來一句。

“她懷孕了。”

許佳年的心猛地一緊,不自覺握緊了葉松的手。一擡頭,慌亂地撞進他的瞳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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